“我可以喊你爸爸嗎?”

這句話直接給江塵幹愣了,他呆在那裡半天沒有反應。

他的確想收養一個孩子。

東龍的未成年人絕大部分都被教育中心管理,公民沒有教育孩子的義務。

但如果願意,可以成為某一個孩子的監護人。對這個孩子負有陪伴,教育,撫養義務的同時,在未來得到孩子的贍養。雙方互為對方的法定遺產繼承人之一(另一個是伴侶)。

他才二十三歲,雖然平時沉穩冷靜,但骨子裡還是個剛成年五年而已的青年人。一帆風順長大的青年人有個特點,那就是不認為自己會輸。

自己是特殊的,自己是不平凡的,自己是不會死的。

雖然他自己尚且沒意識到,但他的確認為,七階異能的他,不會死在任務裡。不會死,那遺書便沒有意義。過去他從不寫遺書。

但這次任務讓他摸到了死亡的邊界,他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如果他死了,該怎麼辦?

他的財產怎麼辦,他的隊員怎麼辦,依託他的異能維繫的東西該怎麼辦?

他想到,或許他該成為某個孩子的“監護人”。

他當然可以立遺囑,把遺產捐贈給東龍。可那不是太虛無了嗎?大而空,而且他個人的資產如何幫得上那麼大一個基地呢?

可若是交給一個具體的人,情況便大大不同。

就像他的血緣母親江雪把遺產留給了她三個血緣子女一樣,他也想把財產,留給他的孩子。最好是有情感基礎的,當然也要留一部分給血緣子女...但說實話江塵不太確定這種子女會有多少...

總而言之,他的確想收養一個孩子。

但他從來沒想過要求孩子叫他爸爸,或者父親。

他甚至設想過孩子會叫他叔叔,哥哥,哪怕爺爺也想過,但獨獨沒有想過“爸爸”。就好像他內心抗拒這個關係,覺得他還不夠成熟,不夠擔起父親的名號。

但現在那個孩子這麼問了。

江塵眼睜睜看著那個孩子肉眼可見地變得失落,觸電一般忽然鬆開了江塵的手,然後狠狠抹了抹眼睛,強顏歡笑:

“開個玩笑!你當真啦?”

演技太差了。

一眼就看出來她在強裝不在乎了。

江塵那一刻突然就堅定了起來,似乎突然決定擔起什麼責任一般,他試圖坐得更加筆直來突出他的認真,但很遺憾,他的習慣太好了,無法坐得更加筆直。

於是他只是放下手,緩慢而鄭重地說:

“我不會把它當玩笑。我的回答是,你可以。我反而要問你,你真的願意讓我來當你的監護人嗎?”

江依一愣。她呆呆地望江塵的冰藍眼睛像是無法分辨自己是否在做夢一樣。

“我是特戰部成員。如果你讓我來當你的監護人,那我必定不能完全履行陪伴和教育你的義務。我會經常外出,經常。我能給你最完善的只有經濟支援。況且我今年二十三歲,對你來說太年輕了。即使如此,你也依舊願意讓我來當你的監護人嗎?”

江依愣怔著,淚水奪眶而出。她默默地推開椅子,來擁抱江塵,把臉埋在他衣服裡哭。

“當然...當然!我很願意!”

如果不是江塵的話,她無法想象會有別人來成為她的父親。

江依從小就沒有爹,跟著母親長大。

她不怨恨母親,不怨恨她為什麼要把她生下,為什麼不愛她,為什麼把她拉扯大又把她賣掉,為什麼...有太多為什麼了。可孩子不會怨恨父母,只會恨他們自己。

她也不恨父親。因為根本沒有父親的角色好去憎恨。

“父”是空白的,當一個光鮮亮麗的形象填進來,她就發了瘋地去追逐並且願意相信這就是“父”。

可“母”不行。她的母親只有一個,哪怕母親不愛她。

現在她擁抱著江塵聲嘶力竭地哭泣,像是想把這十年來的委屈傾訴乾淨,一句話不說只是一個勁兒地哭,江塵就輕輕拍她的背,越過她精心打造的偽裝,輕撫她瘦弱的脊背,令她安定,令她倚靠。

江依,終於不是無處可依。

這孩子還是太瘦了。

江塵想著,揉了揉她的腦袋。

孩子哭了很久,最後自己擦乾淨眼淚,抬頭揚起笑臉:

“我們走吧。該回去了。”

是啊,該回去了。

路燈下,兩個人的影子那麼長,相互交融,相互重疊,直到來到教育中心門口。

隨葉生在等晚歸的孩子。她笑著向小姑娘招手,親切地問:

“怎麼樣,今天玩得開心嗎?”

她拼命點頭,向隨葉生展示她的“戰利品”。然後面向江塵,小聲又小聲地喊著“爸爸再見”,飛似地跑掉了。

她從沒喊過,當然害羞。

可江塵和隨葉生都是高階異能者,這種“小聲”沒什麼作用。聽得一清二楚。

面對隨葉生的目光,江塵坦然地說:

“我想成為那孩子的監護人。她已經同意了。如果您方便,我現在就可以交申請。”

隨葉生點點頭,她目光投向江依跑開的方向,微笑著說:

“算是看出來了。這樣吧,小江,你跟我去一趟辦公室,當場填完吧。我作為教育主任,這點省流程的許可權還是有的。另外那個孩子有些狀況,你作為隊長沒必要知道,但作為監護人就很有必要了。來吧,跟我來。”

隨葉生轉身,江塵雖然不太明白“狀況”到底是什麼,但直覺讓他想起了三個半月前,剛見到江依的時候。

喪屍的實驗,喪屍化的實驗品,唯一擁有神智的實驗體,還有她親口說的“送到東龍”。

如此胡思亂想,胡亂猜測著,江塵進了隨葉生的辦公室,帶上了門。

隨葉生因為兼職心理醫生,所以她的辦公室一向佈置得很溫馨,身為主任,穿著卻無比樸素,力求給每個人最親近的體驗。

“依依呢,是你救回來的。喪屍的實驗,你應該也瞭解一點。我就直說吧,最後的結果。”

隨葉生還掛著那副微笑。

“她身體裡有喪屍病毒的核酸。我們最終給她的定性是:半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