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塵覺得喉嚨發緊。

這都願意,那究竟是什麼讓她放棄了人類?投身成了喪屍?

“最開始,人們並不知道肉的來源。”

吃人肉不是個好聽的話,江離仄理解,也從不往外說。

不過,其實知道她是不死的人也很少就是了。

但後來,一場意外,人們還是知道了。

或許是什麼樣的政府就有什麼樣的人民,又或許是最先出聲的永遠是沒有腦子只有滿腔惡意的渣滓。

總是,他們人聲鼎沸,控訴江離仄讓他們吃人肉。

噁心,如果事先知道他們絕不會喝那些湯。

那個時候甚至江離仄是剛剛殺完喪屍回來的。

她的“不死”也曝光了。有人向她扔雪,質問她既然不會死為什麼不拼命保護他的兒子,孫子,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人死掉,她是不是成心的,她是不是故意讓他們死。

畢竟生命的可貴就在於死亡。不會死的命天然就要比會死的命賤。

“...或許成為喪屍是個好主意。對她來說。”

至少喪屍沒有感情不是嗎,被這麼對待肯定會心寒吧。是喪屍的話,就不會心碎了。

這一刻江塵甚至理解了江離仄。

換他來,可能也要報復全社會。

“這一次她還是都忍下來了。只是變得沉默,消沉。我偷偷給她送了件外套。用異能感受了一下,她很難過。但是——並不憎惡。她說她理解。只是有點喘不上氣。”

““畢竟他們真的有親人死去了。吃人肉也的確不符合倫理綱常。能理解。況且我做這些不是為了他們感謝我。能有這種力氣,我挺高興的。”她當時摸著腦袋上被石頭砸出的傷口,這麼說。”

這都不黑化??

“...那她,到底是為什麼變成選擇成為喪屍?”

隨葉生偏頭,透過玻璃望著地面。

“她發現其實很多人都有食物。”

隨葉生輕聲說。

“在那個一口米一口肉能救命的時候,很多人在進入基地之前,偷了當時穀倉的糧食。就藏在那裡。”

一個人的肉就算是三十秒就會重新整理,多少也有些產能不足。

如果藏糧的人放棄領救濟肉湯的話,那或許有些人真的能活下去。

但偏偏是這部分人,領得最快,最積極,吵得最兇。

他們永遠學不會分享,永遠學不會適可而止,永遠學不會善良。

江離仄那一刻意識到——人類沒救了。

這種人在這種政府下,沒可能抵達那社會的。

“人類的劣根,貪婪與傲慢。可能是我給了她一件外套吧,她臨走時,特意與我告別。但我當時不知道她是在跟我道別。”

她對人類失望透頂,於是選擇成了喪屍。

至少,喪屍真的可以做到一切公開透明。真的可以有超級高的生產效率。如果是喪屍,也許那個生產力高度發達的社會真的會來臨。

“後來一直沒有她的訊息。我也以為她沒有扛過天選者的三年,死了。”

隨葉生抿了口茶,垂眼摩挲著身上的外套。

年紀大了,有些怕冷。就算現在實際上是六月末。

“後來,你在歷史書可以看到。我們帶領起義軍推翻了偽政府,更北京基地為東龍基地,從頭來過。”

“她來找我的時候,我問她現在見到我們努力的光景,她是否還願意相信我們。”

隨葉生緊緊抿唇。

“...她怎麼回答?”

“...她說,無所謂了。她比較想知道什麼東西能殺死她。”

隨葉生似乎回想起了她所說的話。

“嗯,和你想的一樣。喪屍只比人類好一點。但同等的爛。至少我不太相信這樣的物種能將那個社會實現。絕望?那倒沒有。畢竟我現在沒有這種高階情感了。我只是覺得,再活下去也沒什麼好活的了,挺累的。”

她說的這話的時候還在微笑。

但悲哀的是,隨葉生也什麼都感受不到。

江塵久久不語。

江離仄是喪屍的一員,她對人類肯定施過暴行。

但是,對人類來說,她真的過大於功嗎,不見得吧。

至少當時北京基地的城民,有很多仰仗江離仄才能從那個冬天活下來吧。

就算她現在成了喪屍,難道要把她曾經的功績全部抹消嗎?

看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應該從整體去看。功績和罪惡都要一併承認,不能否認任何一個。

只是他感到有些地方不對勁,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他漏掉了,但他想不起來。

“江離仄有很長很長的故事。”

隨葉生說。

“你若是想知道更多更具體的,可以去問她。她現在已經不會拒絕別人了。”

隨葉生嘆了口氣,

“她很少...拒絕別人。”

江塵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可是他還有什麼要說的,要問的,能問的?

“花蕾當時來找過您...她還說過什麼嗎?”

無數個名字在嘴裡兜兜轉轉,最後他吐出了花蕾。

“沒有。她很快就走了。”

隨葉生搖頭。

“她很敏感,她不相信我。所以沒有辦法。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更多有關她的事。”

花蕾為什麼不相信隨葉生呢,明明她是唯一一個能感同身受的人啊。

江塵沉默無言,隨葉生也這般望著他,面上是那般溫柔。

忽然,隨葉生的面容血色褪盡,一下子慘白起來。她弓著腰劇烈咳嗽,像是要把肺也一併咳出。

“主任!你...”

江塵噌得一下站下去,著急地越過辦工桌想去檢視隨葉生的情況,隨葉生向他擺擺手,示意她沒事。

怎麼會沒事,她在咳血啊!

“我去找梁銘...不,您應該先去醫院!”

江塵伸手想扶著她走,隨葉生再次擺手拒絕了。

“老毛病了,不用去看我都知道。”

隨葉生不著聲色地把沾血的紙巾扔掉,但細微的血腥味還是鑽進江塵的鼻腔。

“...怎麼會...”

十階異能者,怎麼還會生這麼重的病?

“我呢,末世前出生,收到詭異影響,先天不足。活到現在已經不錯了。”

隨葉生淡然微笑道。

“別看我這樣,我也是百歲老人了。活得夠久了,別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啊。

隨葉生是教育主任,時東龍每一個孩子最親近的人之一。

她是所有新生兒的母親,她的身體怎麼可能不擔心?

但是江塵說不出勸誡的話。

他看著隨葉生的眼睛,只看到令人恐懼的死意,與江離仄一模一樣。

他忽然就明白為什麼花蕾不願相信她了。

十階異能者,情感淡漠,甚至可以說沒有。

無情的人,如何要相信她能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