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晴朗的天氣,在隊伍離開飛雁鎮後,陰雲密佈,風雨欲來。

長安想起上次那場刺殺,勸穆颸取消今日去礦山的行程,怕再出什麼意外。

年錦成抬頭看看天,“殿下,改日再去吧。微臣護送殿下回城。”

“是啊主子!若是下了大雨,到礦山也看不到勞工幹活!”長安說。

“罷了,回去。”穆颸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來,年錦成下令隊伍掉頭,回縣城。

剛回到飛雁鎮上,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落下來。逆著風,馬匹艱難前行,馬車也擋不住雨。

年錦成便下令停在了飛雁酒樓外,他護送穆颸進去避雨,等雨勢小一些再走。

掌櫃畢恭畢敬請他們到了二樓雅間,送上熱水帕子,熱茶點心。

窗戶關著,外面風聲呼嘯。

穆颸擦了把臉,嘆道,“這見鬼的天氣!”

臨近正午,年錦成問穆颸是否就在這裡用飯。

叫了掌櫃來,他極力推薦兩道招牌藥膳,說其中一道雞湯是用本地一株古梨樹上結的梨子做出來味道才最好。那梨樹上月失火燒了,飛雁酒樓當初買下的梨子,僅剩兩個。

這是掌櫃最近的營銷策略,對許多客人都說就剩兩個最好的梨。

但他當然不敢欺騙穆颸和年錦成。當初從蘇涼那裡買的梨,的確還剩下兩個,儲存完好,本是要等東家來做了吃的,但東家說今年不來了,掌櫃才想著用來招待官府的人。

穆颸點了幾個菜,包括那兩道藥膳。

“蘇涼和寧靖應該是今天一早從縣城走的,走不了太遠,怕也會遇到這場雨。”穆颸說。

年錦成早想到了。但他不能在穆颸面前主動提起那兩個人,要避嫌。

“蘇九九……”穆颸若有所思,“蘇涼的武功到底跟誰學的?她把劉小月送到哪裡去了?這個蘇九九又是誰?”

年錦成不接話。他只知道,蘇涼的武功是寧靖教的,但不全是。

“若不是她幾次幫我,我都要懷疑,她是假借蘇涼的身份,被人安插到我身邊的細作了。”穆颸輕哼。

年錦成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客觀評價,穆颸的猜測並不算想太多,以他的身份的確應該謹慎對待靠近的每個人。

但年錦成對此無法客觀,因為在他眼中,蘇涼是寧靖的。他很想說,穆颸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本來穆颸對於鎮上這家酒樓的菜並沒有什麼期待,但端進來的時候,香氣四溢,嚐了一口雪梨雞湯,發現掌櫃並未誇大其詞,真真是美味。

另外一道藥膳也很不錯,且都很適合這風雨交加的冷天。

穆颸讓長安去找掌櫃把藥膳方子買下來,又讓問清楚那棵古梨樹在哪裡,打算明年派人過來買了果子運回京城。他認為掌櫃關於梨樹失火的故事是編造的。

穆颸的母妃做得一手好菜,憑此一直頗得聖心。穆颸在外遇到好吃的,總會弄來菜方子帶回去。

長安回來,藥膳方子沒買到。掌櫃說他做不了主,得請示東家。至於那梨樹,是真失火了,就在蘇家村,不信可以去看。

這是因為穆颸如今表面的身份只是個縣令,年錦成的將軍身份也沒明說。飛雁酒樓的東家跟邢玉笙有交情,也不是尋常人。

如果掌櫃知道穆颸是尊貴的四皇子,必不敢拒絕,但長安不會為了這個暴露穆颸的身份。

“蘇家村?”穆颸愣了一下。

長安笑著說,“我再三追問,掌櫃承認,藥膳方子是從蘇家村一位姑娘手中買的。一定是我們認識的那位蘇姑娘。”

如此可以回頭跟蘇涼買藥膳方子。

“我怎麼不知道蘇遠舟家裡還有祖傳的藥膳方子?”穆颸覺得奇怪,“蘇涼從哪裡學來的?”

年錦成神色淡淡,“蘇姑娘頗擅廚藝,未必是祖傳的,興許就是自己試著做的。”

穆颸點頭,笑說,“也是。我母妃若是見到蘇涼,一定會很喜歡她。”

年錦成怎麼聽不出穆颸對蘇涼的探究和興趣?只怪某人,都拜過堂了,還做什麼兄妹?搞得別的男人以為他們有機會。

……

卻說蘇涼和寧靖,發現天氣變化時,正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

若是掉頭回城裡,可能會出現在暴風雨中艱難回去之後雨就停了的糟心情況。

於是寧靖趕車加速往前走,打算找個地方避雨。

風越來越大,雨點開始往下砸的時候,遠遠看到前方有個房子。

趕車靠近,發現是個廢棄的破廟,裡面有人。

寧靖趕著車進了破牆圍著的院子,蘇涼掀開車簾,裡面有四個坐在一起烤火的男人齊刷刷看向她,雖然表情控制住了,但其中兩個忍不住在咽口水……

蘇涼收回視線,下了車,跟寧靖一起拿油布把馬車遮起來。裡面的書都是她的寶貝,可不能淋溼了。馬被拴在屋簷下的柱子上。

雨下大了,蘇涼跟寧靖一起走進去,四個男人之一開口,“兩位不介意的話,可以一起來烤火。”

蘇涼卻看到角落還有個人,或者說,一顆光頭……

“兩位施主,又見面了。”昨日在鎮上遇到的漂亮和尚見到蘇涼和寧靖出現,有些訝異,站起身來,雙手合十打招呼。

蘇涼不想理會那四個看著不善的男人,廟裡能待的地方有限,她便走向了和尚,“不知小師父怎麼稱呼?”

“小僧法號澄雲。”和尚說著,俯身整理地上的乾草,請寧靖和蘇涼坐。

“謝了。”蘇涼見澄雲穿著昨日的僧袍,衣服都破了,身旁就一個水囊和一個布袋子,裡面露出半個幹了的饅頭,大概也是化緣來的。

蘇涼坐下,寧靖坐在她旁邊,看著外面的車和馬。

另外一夥人,也盯著他們的車和馬,不時低頭說話。

“你知道你救的那位叫什麼名字嗎?”蘇涼問澄雲。

澄雲點頭,“那位女施主說,她姓燕,名九九。”

蘇涼心想,但凡知道燕十八名號的,都能把這兩個名字聯絡起來,但這傻和尚明顯不知道。

“你從哪裡救的她?沒有錢,怎麼送她去蘇家村的?”蘇涼問。

澄雲說他本是奉師命到京城護國寺去給師叔送經書的,身上有些盤纏,途徑一座山崖下面,看到了重傷昏迷的“燕九九”,本想把她安置在醫館,但她一定要讓澄雲把她送來蘇家村找妹妹,不然就要尋死……

蘇涼聽到這裡,都能想象到燕十八為了達到目的,是怎麼折磨這個和尚的。

澄雲輕嘆,“到飛雁鎮後,盤纏就花光了。不過好在小僧把燕施主送回了家,知道她沒事,就放心了。”

蘇涼很想說:那不是她家,是我家……

雨沒有要停的趨勢,寧靖低聲說,“他們要殺我,搶走你和馬車。”

蘇涼想寧靖應該看出那四人其中一個印堂發黑了。

不過對方沒動,兩人就暫時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寧靖從車裡拿來果子點心,還有早飯沒吃完帶過來的蘿蔔絲餅。

“素的。”蘇涼把餅遞給澄雲。

澄雲推辭,說他有吃的。

蘇涼堅持,澄雲還是接過去了,雖然涼了,但依舊很美味,又吃了兩個果子。

雨沒有要停的趨勢,明明是正午,天黑得像傍晚。

寧靖也生了火,蘇涼拿了一本書來,自顧自地看。

澄雲見蘇涼看的醫書,詢問得知她是大夫,表達了欽佩之意,一副他相信蘇涼一定是個慈悲為懷的大善人的樣子。

只是不久之後,澄雲就被打臉了……

那四人終於按捺不住,其中一個開口跟蘇涼和寧靖討吃的,態度倒是客氣,說出門在外互相幫忙,相逢即是有緣之類的話。

寧靖只說,他們帶的東西不夠吃。

那四人彷彿一下子找到了發難的理由,其中兩個起身就往馬車旁邊走,說要看看寧靖是不是在撒謊。

澄雲低聲說,“兩位施主若是有食物,分他們一些吧。”

蘇涼早見識過這和尚的性子,聞言一點兒也不生氣,只靜靜把書合上,交給澄雲,“幫我保管一下。”話落就站起來往外走。

很快,被人攔住了。

“姑娘是跟那小白臉兒私奔的吧?哥哥告訴你,小白臉兒最靠不住了,說不定哪天就把你賣了。不如哥哥送你回家去?”

“不想回家,跟了哥哥也行!”

澄雲看著調戲蘇涼的兩個男人,面色一肅,連忙跑過來要給她解圍。

蘇涼推開澄雲,“看好我的書!”話落一腳踢向了正要伸手過來抓他的男人。

與此同時,寧靖攔住了要搶馬車的兩人,面無表情地擰斷了他們的手腕。

殺豬般的慘叫聲在破廟中此起彼伏。

抱著醫書站在角落裡的澄雲神色震驚,想起昨日蘇涼當街持刀制止那個大漢的情景,才意識到他對她有極深的誤會。她可能真是大夫,那也是一個兇殘的大夫……

蘇涼把兩個男人打倒在地,見他們原來坐的位置後面放著個麻袋,便走了過去。

開啟一看,裡面塞了許多破布,包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雙眸緊閉。

蘇涼神色一凝,趕緊把孩子抱出來,探了鼻息,還活著,稍鬆了一口氣。

寧靖又進來,見蘇涼抱著個孩子,怔了一瞬。

蘇涼嘆氣,“真是好日子,撿了個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