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這世上最愛安嵐的人。安嵐從不懷疑這一點。

小時候,受了任何委屈都會往外婆家跑。沒有了外婆,好似心裡缺了一塊。沒有了外婆,自已就沒有了委屈了嗎?不是的,是有了委屈但卻已經沒有訴說委屈的人了。

天人永隔,就是這個意思嗎?這也是人生必經的課題嗎?

因為自已缺失了一份愛,外婆補上了雙份的愛。自已有一個表弟,但有什麼好吃的外婆總是第一個想到自已,自已在外婆心中永遠是最寶貴的,即使自已不是最小的那個孩子。

你相信心靈感應嗎?或許這種東西真的存在。

外婆離世的時候,安嵐在上班,那天她正在做一個需求,當天就要上線。但是那個需求很複雜,時間又趕,自已的心情也變得急躁起來,安嵐很少有這種急躁的感覺。

正在這時,表弟發來一條訊息,“姐,你在幹嘛?”

安嵐正心煩,“有事說事。”

過了一會,表弟說,“那沒事了。”

安嵐也沒在意,因為她還在趕需求。後來安嵐才知道,那天晚上就是外婆離去的那一天。要用多少語言來描繪安嵐聽到訊息那一刻的後悔,也許無論多少語言都無法表達。後悔有用嗎?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藥。

外婆死了安嵐沒哭,你想到什麼?安嵐是《局外人》中的默而索嗎?對一切漠不關心,冷淡乃至冷漠的人。

一向和外婆關係不好的舅媽倒是哭得稀里嘩啦的,安嵐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哭。什麼是葬禮?或許葬禮是一個愛表演的人最適合表演的地方?自已無法表演,或許當人真正失去至親的時候才會明白,真正失去的那一刻根本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木然,因為,真正在乎的人,你會無數遍去想自已失去的那個場景,因為你真的害怕失去。

為什麼外婆和舅媽關係不好,安嵐始終無法想明白,外婆從來不和別人起衝突,待人和善,為什麼在舅媽口中就是一個惡婆婆的形象。

有一次安嵐的爸媽幫了舅媽家的忙,卻反被罵之後,安嵐才明白,世界上的人很難說清楚,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宇宙,總是會代入自已是好人的視角,總是會把其他人帶入壞人的視角,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

安嵐是在什麼時候開始有預感自已會失去外婆的呢?是在大二的寒假,那時安嵐第一次發現,外婆的身子愈發佝僂,腳步愈發緩慢,佝僂到自已已經高出她許多,緩慢到自已需要將一步細分為微小的兩步才能匹配外婆的腳步。可是曾經,外婆的腳步是那麼地有力,那麼地快速。

安嵐從小是一個倔強的人,也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對自已好的自已也會拼命對他好,反之亦然。

所以安嵐一直以來有一個願望,希望自已畢業後的第一桶金是給外婆的,但是失去的預感在大二的寒假如此強烈。

安嵐做了一個決定,準備帶外婆去買衣服。

“外婆,這件衣服好看嗎?”安嵐笑嘻嘻地問外婆。

“好看,就是貴。”

“沒關係,外婆,我有獎學金,這也算我掙的錢。”

就這樣,安嵐給外婆買了一件羽絨服。

外婆可喜歡那件羽絨服了,逢人就說,這是她的外孫女買給她的。那件衣服穿的頻率比她其他衣服多得更多。這是安嵐給外婆買的第一件衣服,也是唯一一件。或許外婆當時也能體會到那種兒孫繞膝的快樂吧。

這件羽絨服只穿了兩個冬天就完成了它的使命。它隨著外婆一起離開了。

在安嵐大四實習的時候,還沒畢業的時候,外婆離開了,一如安嵐所預感的那樣,安嵐的第一桶金永遠地交不到外婆的手上了。

所幸,安嵐用那獎學金給外婆買了那兩年的快樂。

畢業後,安嵐賺了錢,賺的錢可以買很多很多那件羽絨服,但是,穿羽絨服的人卻已不在了。

小時候,總是讀不去死記硬背一些詩句,直到那句詩真切地出現在自已面前。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也是從那開始,安嵐更加珍惜與爸媽待在一起的時光。因為,她無比害怕,第二次失去。也無法想象自已獨存世界的那個場景。

安嵐小時候在影視劇中看到一些好人很快就下線了的時候,總是會感到惋惜。直到真正失去外婆的時候,她才有不同的感受。為什麼好人不長命,是因為好人共情能力強,內耗自已嗎?

每次安嵐走在街頭看到和外婆相似的人時,都會有些恍惚。多希望外婆還在自已身邊。

許墨抬起手,忍不住想擦拭掉她臉上的淚,她的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滑落入了他停在半空的修長漂亮的手上,如此滾燙,直燙入他心底。他變得更手足無措起來。

許墨這時是真的後悔了,他在看到安嵐的微信簽名的時候,自已就感受到了心疼。

自已的本意是想讓安嵐能好好地發洩一通,但是看到安嵐梨花帶雨的模樣,自已的心都揪成了一團。一種說不出來的心疼,從心底翻滾,湧上了自已喉嚨,使得自已發不出聲來。而且安嵐並沒有要停止的跡象。他才明白,她到底有多難過。而自已當時,並沒有在她身邊,在她最需要人的時候,自已沒有在。那段時間她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就算現在說再多,又有什麼用呢?就如那鏡中花,水中月,不過是虛無縹緲的承諾罷了。

許墨再也沒忍住,小心翼翼地把她攬入懷中,安嵐也沒有拒絕。許墨感受到她那有些單薄的肩膀不停地因為抽搐而不斷顫抖著,頸間暈開的溼潤又一次燙入他的心裡。

過了許久,懷中的安嵐不再抽搐,只是軟綿綿地靠在自已身上,能夠聽到她輕微的呼吸聲,好似這場大哭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此刻的安嵐不像是刺蝟,反而像是一隻溫柔的兔子。她本該是一隻古靈精怪的兔子的。

許墨好想,好想讓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