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少主?”

沈婉轉側身看向完顏琿,見他神色恍惚,輕聲問道:

“少主,您似有心事,莫非有公務纏身,不便與我同往?若是如此,我先送您回去?”

完顏琿從舊日的回憶中醒過神來:

“我不過是忽地憶起一些過往之事,無妨,走吧!”

二人行至上京街頭,宛如一對璧人,引得路人屢屢側目。

“寒少爺,姑娘果真來了,只是,完顏琿跟在姑娘身旁!”

客棧二樓,流風在窗邊悄然張望,而後回首對姚寒舟言道。

待沈婉和完顏琿邁入鋪子,姚寒舟已端坐於鋪中的櫃檯之前,正在細細盤算賬目。

“婉兒你看,這便是商隊盤下的鋪子,而後商隊南來北往,便歇在此處,你可時常過來買你喜歡的中原物件!”完顏琿輕笑道。

沈婉亦對完顏琿微微一笑,而後移步至櫃檯前,緩聲道:

“掌櫃,不知您的商隊是否經營藥材生意?”

姚寒舟抬首,尚未開口,完顏琿已言道:

“他並非掌櫃,而是商隊的東家寒影!”

沈婉佯裝不知,只輕應一聲,又問:

“東家,請問貴店可做藥材生意?”

姚寒舟垂首繼續算賬,沉聲道:

“小姐,我不通藥理,從未涉足藥材買賣!”

“東家,現今中原戰亂頻頻,傷亡眾多,定然需要大量藥材。而上京此地,名貴藥材頗豐,實非中原所能及。倘若您不通藥理,我可將各類藥材標明名稱及醫理,如此可否?”

姚寒舟抬首,凝視沈婉須臾,沉聲道:

“即便你替藥材標註好名稱藥理,然天下病症繁雜各異,我亦不敢妄自替病人配藥!”

沈婉亦凝視姚寒舟,淡笑曰:

“中原醫士見我所寫藥名及用量,自當知曉如何配藥!無需東家勞神!”

姚寒舟沉思片刻,而後又展眉道:

“小姐,我是生意人,不做虧本的買賣,若是小姐實在想要兜售上京藥材,不妨將藥材送至此處,我可遣人先行送一批迴中原一試,而後再做定奪,可否?”

沈婉頷首,淺笑。

完顏琿對寒影講話的語氣頗為不滿,面色一沉,沉聲道:

“日後,你們對小姐需恭敬些!若有違逆,我定不輕饒!”

鋪內眾人忙不迭向完顏琿躬身應諾,沈婉無心觀眾人之惺惺作態,轉身蹙眉:

阿兄斷不會對藥理一無所知,此人並不是阿兄!

沈婉長嘆一口氣,罷了,我沈婉連名字都未曾改,此人若是阿兄,怕是早已尋來與我相認了,想必是自已思念父兄過甚,才會患上癔症,變得如此愚鈍不堪!

時至午間,完顏琿命飛花客棧備好餐食,與沈婉相對對坐。

“辣熬鵪子?”

“鹿脯?”

……

沈婉驚詫,已是多年未曾嘗過的佳餚!

“婉兒,我此次特地自中原帶回一名廚子,安置在這飛花客棧,若你日後惦念中原美食,便可來此!”完顏琿面帶微笑,為沈婉夾菜。

“少主,您似乎對中原的物件並無反感排斥,對中原的……人亦是如此!”

沈婉言罷,垂眉。

完顏琿朗聲笑道:

“為何要斥中原之物?”

“他們,你,我,同為大夷子民,豈有分別之理?”

“婉兒放心,待你成為我妻,我自會真心待你,絕不會因此與你互生嫌隙,你可會如此?”

沈婉微微點頭:

“理應如此!”

完顏琿面露喜色,又為沈婉夾了不少菜入碗。

二樓一扇窗微微敞開,曼伊頭戴帷帽,輕挑窗簾,眉頭微皺:

“據孛兒術所言,十年前上京疫亂中,沈婉曾救過完顏琿的性命,以今日所見,想必他對沈婉是真心相待,以至於許她正妻之位。”

“望江樓內,從未見過完顏琿與女子糾纏,我原以為他是厭惡風塵女子,如今看來,他不是不喜其他女子,他只是獨喜沈婉!”

流風緊攥拳頭:

“我們須得儘快將姑娘帶回北晏,如若坐視不理,這樣下去如何收場?”

曼伊嘆息一聲:

“萬般皆不由已,不得不說,如若只談歸宿,這應是沈婉在上京最好的歸宿了!”

“北晏已然面目全非,夷人將其視作中原戰場,全然不顧百姓死活,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妄圖借北晏之力剿滅南晏王,而南晏王呢,他亦無渡灕江、收復北晏之意。”

“現今的北晏,民生凋敝,屍骸遍地,我們的國,我們的家,早已蕩然無存!”

“我們要收復北晏,拯救百姓於水火,便須時刻準備,伺機而動,只是前路艱險難測,且禍福難料,何不讓沈婉和林姨留在此地安享餘生,或許並非壞事?”

流風蹙眉道:

“留在此地?這萬萬不行!我家主子和公子還在蒙山裡等著我們的訊息……”

二人意見相左,遂一同看向姚寒舟。

姚寒舟手撫額頭,沉思良久,而後問道:

“流風,你看婉兒的舉止,與幼時可有相同之處?”

流風不明就裡,凝眸細察樓下二人,似有所悟,皺眉道:

“完全不相同,姑娘幼時膽大妄為,天真無邪,靈動至極,而且格外的愛笑!”

“然而樓下的姑娘,分明謹言慎行,自甘卑微!”

曼伊詫異道:

“人皆會變,這有何奇?”

姚寒舟皺眉道:

“曼伊,你只聽我講過幼時的沈婉,卻從不曾見過幼時的她,她性子剛烈異常,斷不會如今日這般……”

姚寒舟目光沉沉地望向遠處,心中暗自思量。沈婉的言行舉止,與兒時大相徑庭,透過她疏離的假笑,姚寒舟似能體悟到她的孤獨與苦衷,但他又唯恐是自已多慮了!

姚寒舟壓低聲音道:

“且行且看吧,無論何時與婉兒相認,萬不能讓婉兒身處險境便罷!”

曼伊和流風不約而同地點了頭,他們確實不想讓沈婉身處險境。

三人再朝下看時,完顏琿與沈婉已不知何時離開了,只剩夥計在收拾桌子。

送沈婉至尚書府之時,完顏琿約沈婉次日至城外賽馬,沈婉沒有拒絕,欠身與完顏琿告別。

而後她疾步至槐香院:

“阿孃,您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回來!”

沈婉拿出一支簪子:

“與之前那支不太一樣,但這已經是最像的了!”

林如月欣喜接過簪子,卻不慎將裝簪子的錦盒掉在了地上。

沈婉低頭去拾,卻見石凳內側一片稍已發黃樹葉,她拾起那片葉細細端量,抬頭張望,院內只一棵槐樹,院子上空,唯見藍天。

可那片葉,並非槐樹葉,沈婉的心,突地便砰砰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