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香閣中,孛兒術靜臥於紅木雕花床榻之上,沉默不語,唯有不時發出一聲嘆息。

曼伊取來藥膏,輕扶孛兒術坐起,小心地為其換藥包紮:

“將軍緣何連連嘆息?聞得將軍大捷,不日即可班師回朝與家人團聚,此乃喜事,將軍何愁之有?”

孛兒術眉頭緊蹙:

“你懂個屁,此戰勝得蹊蹺,那南晏王定是憋了一肚子壞水,不知在哪設了個套,等著我們往裡面鑽!”

曼伊輕笑:

“戰場之事,奴家確實不懂,但見將軍安然無恙立於奴家面前,奴家便已心滿意足,欣喜萬分!”

“既然完顏少主已接下降書,他自有應對之策,又何須將軍憂心?”

語罷,曼伊已取來溼面巾,為孛兒術輕輕擦拭。

孛兒術反手握住曼伊的手:

“小妖精,你說得在理!何須我憂心呢?他想他的女人,我便想我的女人……”

………

燕京行宮官衙內。

宇文彥手持狼毫立於案前,面色凝重,筆觸沉穩地寫下數個“十年”。

完顏烈心情頗為愉悅,邁入屋內,瞥見地上的“十年”二字,眉頭微皺:

“宇文參事,莫非仍對十年前的熹和之事念念不忘?”

宇文彥已從書案前移步至完顏烈面前,躬身施禮道:

“元帥言重了,少主出征屢獲捷報,至微臣憶起十年前初見少主時的情景,便有感而發寫下此二字,不曾想令元帥誤會了微臣!”

“十年已逝,少主長大成人,現已頗有元帥您的風範啊!”

完顏烈也正因南晏王投降於完顏琿而欣喜,見宇文彥所言真誠懇切,不禁為自已的誤解而慚愧,便伸手輕拍宇文彥的肩頭,說道:

“琿兒如今能獨自披掛上陣,離不開宇文參事這些年來的教誨!”

“承蒙元帥抬愛,微臣不過是盡了些本分!”

完顏烈忽而負手而立:

“琿兒去陽城之前跟我提及,若是他得勝歸來,便讓我去金刺家替他要來沈婉,參事覺得此事如何?”

“元帥,沈婉受金尚書看重,又為上京權貴人家診病看疾,頗得美譽,其不同於尋常奴隸,恐此事難以成行!”

完顏烈嘆息:

“我亦曾如此告知琿兒,言明此事不可為,然他執拗之性發作,不聽我言,說是若我不為他向金刺家求娶,他便恃功請皇帝賜婚!”

宇文彥驚愕道:

“少主竟然對尚書府中的沈女如此鍾情?竟是求娶?”

完顏烈眉頭緊皺,沉聲道:

“他們二人向來沒有太多交集,琿兒又隨我長期駐守燕京,我也不清楚琿兒何時有了這想法!”

“或許是十年前在上京城外,沈婉救過他一命,他便一直銘記在心。”

“說起來,那沈婉也算是頂好的女子,只是……”

話未說完,完顏烈便側目看向宇文彥。

宇文彥趕忙躬身施禮,恭敬道:

“臣知曉海西族人沒有娶中原女子為正妻的先例,臣不敢妄言!”

“然元帥為夷國鞠躬盡瘁,勞心至此,少主若欲納沈婉為侍妾,實難成事,可若是求娶,元帥親自出面,已然誠意滿滿,何須勞煩皇帝賜婚?如此……豈不是將尚書府的地位抬得過高了些!”

“參事亦是如此認為?”

宇文彥趕忙躬身施禮道:

“臣不便多言,一切全憑元帥定奪!”

月明星稀,偶有夜鳥驚飛。

沈婉端坐於樹下篝火旁專心攆藥,未料突然連打數個噴嚏。

罕離見狀,趕忙取來虎皮,披在她身上:

“小姐,當心著涼!”

“無事!”沈婉應道,隨即端著藥,行至烏達身旁,拉過他的手,仔細為其撕開綁帶,重新換藥包紮。

感知烏達的目光,沈婉惴惴不安,自那日捉了那蛇,沈婉瞧著烏達對自已的眼神裡,少了往日的灼熱,似是多了一絲懼意。

如此也好,沈婉莞爾:

“烏達,為何不睡覺?莫非不敢入眠?仍懼怕有蛇來襲?”

烏達神色慌亂,匆忙點頭,口中胡亂應道:“嗯!”

沈婉包紮完傷口:

“你手傷頗為嚴重,理應多加休息。你且看,我令士卒採來這許多七葉花鋪於四周,再毒的蛇也絕不敢再來的!”

“烏達,你的傷勢不愈,回了上京我不知該如何向金大人交代!”

“小姐,那毒蛇果真懼怕這小小的七葉花?”罕離拾起一株七葉花,仔細端詳著。

沈婉展眉道:

“七葉花乃治療蛇毒、防範毒蛇的絕佳良藥,但其對生存環境要求甚為嚴苛,難以培植,故而極為珍稀,幼時隨外祖於林中採藥,也只是偶爾得見一株兩株。”

“上京城外的草原上,更是從未得見,不曾想,此地竟有如此之多。罕離,山中諸多名貴藥材,依我所言將藥材採集分揀裝箱,返程之時,我們將其盡數帶回,以皇后生辰之名惠澤上京百姓!如此可否?”

烏達頷首,心中湧起一股異樣的情愫。昔日,他認為多澤配不上沈婉,而今,即便有丞相府作為倚仗,他知自已也是難以與沈婉匹配的。

暫且不論沈婉寄居於尚書府之事,她年紀尚輕,便已在醫術上有如此建樹,其為人又溫婉善良、聰慧過人,而反觀自已,實無過人之處。

烏達似乎明白了一些,在啟程前往仙靈山之前,他曾滿心歡喜地去詢問金刺:

“阿瑪,您安排我與婉兒一同前往,是否也是覺得孩兒與她更為般配?”

………

金刺只是揮了揮手:

“此次前往仙靈山,或許會有危險,你武藝尚好,能護她安全罷了!”

然而,眼前的女子,當真需要他人的庇護嗎?她自身應對危險之事,已然足矣!

………

“烏達…烏達?你在想什麼?”

“你認為此行為不妥?會給尚書府帶來麻煩?”

烏達抬頭,見沈婉面帶疑慮,正詢問自已。

“怎會,我認為婉兒考慮得極為周到,屆時,不僅皇后大悅,百姓也能得到恩澤,說不定,皇后還會因此嘉獎丞相府和我們尚書府呢!”

罕離輕笑道:

“小姐所言,豈有不妥之理?”

話畢,便欲掰開那七色花仔細端詳。

“罕離,那花汁有毒!分揀時,你須得告知士卒們,讓他們謹慎行事!”

“有毒?………我已拿了許久,小姐,為何不早些告知於我?”

罕離言罷,望向沈婉,烏達亦望向沈婉,待她解釋,只見沈婉也正瞧著他們淺笑嫣然,似林中仙子般超凡脫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