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日上午,川漢鐵路公司臨時股東大會如期舉行。
民眾如潮水般湧來參加大會,附近街道的交通因而堵塞不堪。
今天來參會的股東代表兩千四百餘人。此外,相關的各界代表、學生及市民將近三千人聞訊趕來旁聽。
羅子舟和廖春雷接到參會通知後,分別帶領川西和川北的哥老會代表,星夜兼程趕去嶽府街參加會議。
王人文準時來到會場,蒲殿俊帶頭鼓掌歡迎。會議正式開始,蒲殿俊請“護理總督”登臺訓示。
王人文態度誠懇地表示,他是專門來傾聽股民意見的,對於川民爭路權和路款的合理請求,會再次據情代奏朝廷。
同時希望大家在保路行動中嚴守秩序,依照法定手續進行。要文明爭路,和平保路,不要對社會造成破壞。
王人文講完後,蒲殿俊站起來大步走到講演臺,開始帶頭大聲演講。
他首先向股東代表,報告了“上諭”和清廷“借外債修路”的大致情況。
他指出清廷與四國銀行簽訂的借款合同,規定美、英、法、德四國擁有鐵路的路線、工程、用款、用人、購材、自利等事項的權利。
即凡路政所有權利,一一給了外國人。我國完全喪失了一個主權國家固有的權益,集資的股東完全失去了投資回報的機會。
蒲殿俊又從法律角度,指責郵傳部大臣盛宣懷和鐵路大臣端方。
他說光緒皇帝早已同意川人集股商辦川漢鐵路,現在盛洋奴卻慫恿朝廷,將商辦鐵路收歸國有,出爾反爾,系剝奪人民既得的權利。
鐵路國有政策,未經立憲派的諮政院議決,違背了法律程式。
最後,他強烈要求清政府“俯順民情”,收回成命,歸還股東的築路權,維持鐵路商辦的原案。
接著,羅綸走到前臺,向全場的股東代表拱手行了一禮,還未開講就先哭起來了。
他揩乾淚水,挺直又胖又高的身軀,大聲呼喊:
四川的父老伯叔鄉親們!我們四川人的生命財產——川漢鐵路,現在名歸國有,實歸外國人。
朝廷既要收路,又不歸還股東集資的路款,我們的血汗錢打水漂了!
我們勒緊褲帶修建的鐵路,被官府給賣掉了!
朝廷的所謂借款合同,實屬葬送四川人民於死地之合同也!
父老伯叔們,我們堅決反對借外債修路和鐵路國有政策。存亡所繫,我們拼死也要破約保路!
講到這裡,他痛苦萬分,淚如泉湧,衣襟前面已經溼透一大片。
臺下聽講的群眾受到感染,痛哭流涕,莫不對借外債修路和鐵路國有政策咬牙切齒。
會場內群情激憤,一時間股民的哭聲和叫罵聲震天動地,當即有幾十個股東代表哭暈倒地。
這時,廖春雷迫不及待地搶著登上臺,向股東代表侃侃說道,川漢鐵路一旦借外債來修建,幹線兩邊各一百里以內,都變成外國人的土地了。
所有礦山及一切資源,都歸外國人來開採,中國人不能過問。這一百里地以內的居民,都要受外國人的壓迫和欺凌。
外國人要來開採和佔用土地,中國人就必須搬走,不走的就抓到牢裡關起來,中國人簡直成了亡國奴!
他又舉例說,北方有條借外債修的鐵路,中國人去坐火車,都要受外國巡捕的種種侮辱,連狗都不如,哪裡把我們中國人當成人看待啊!
……
張瀾作為順慶府的股東代表,大步登上講臺,用川北官話激昂地發表演說:
股東同胞們,鐵路公司集股章程早已規定,川漢鐵路完全由中國人集股,不招外股,不借外債,非中國人概不準入股。
可是,現在朝廷公然違背章程,把鐵路讓給英、法、美、德四國來修築,實屬引狼入室,把川漢鐵路賣給外國人了!
如今鐵路W了,四川W了,中國W了!
同胞們,借款合同把中國的國權和路權,拱手送給美、英、法、德四國了!
吾輩為愛國而來,今愛國必破約保路啊!
羅子舟從臺下一個縱身跳上了臺,聲淚俱下,高呼口號:
“股東同胞們,借款亡路,路亡則國亡啊!川漢鐵路完了,四川也完了啊!”
臺下股東跟著一起喊口號:
“保路!保川!保國!”
“還我川民血汗錢,誓死破約保路!”
股東代表個個情緒激昂,痛斥清廷奪路、奪款、賣路、賣國的罪惡行徑。
臺下的怒吼聲如同火山一樣爆發,叫罵聲、議論聲、哭泣聲、口號聲,一浪高過一浪。
派來維持秩序的警察也受到感染,和大家一起抱頭痛哭起來。
這時,坐在臺上的王人文心情複雜,眼角飽含淚珠。他怕會場失控,自己下不了臺,於是給蒲殿俊和羅綸打個招呼,藉故離開了會場。
蒲殿俊立即與羅綸等人商議,認為要把保路鬥爭進行到底,股東們必須擰成一股繩,才能夠取得最終勝利。
羅綸提議,建立一個人數眾多的穩固的保路團體組織,公開向政府和鐵路官員宣戰。
蒲殿俊略微思考後,建議立即成立“四川保路同志會”,辦公地點就設在嶽府街鐵路總公司。
同志會辦公室下設總務、講演、文牘、交涉四部,統一領導全川的保路行動,為股東爭取最大的權益。
蒲殿俊的建議,得到大家的一致贊同。經過股東大會推舉,蒲殿俊任保路同志會會長,羅綸和張瀾任副會長。
蒲殿俊隨即任命了各地保路同志會負責人,其中秦載賡為川東負責人,侯寶齋為川南負責人,羅子舟為川西負責人,劉英俊任川中負責人,廖春雷任川北負責人。
這次會議形成了以保路同志會為先鋒,以鐵路股東會為大本營,以諮議局為後盾的三位一體的“破約保路”體制。
為了做好保路宣傳工作,蒲殿俊決定將自己控制的《蜀報》,改為《四川保路同志會會刊》。
各位看官,張瀾為何能被推選為副會長?且容在下作簡要介紹。
張瀾,四川順慶人,其父為鄉村塾師。他從小隨父讀書,考中秀才不久,被送到日本東京宏文書院師範科學習。
因他在留日同學中,大膽呼籲慈禧太后應歸政於光緒皇帝,倡議中國應變法維新。因而被清廷駐日公使視為“大逆不道”,把他押送回國。
張瀾回到順慶後,被聘到本縣中學堂任正教習。四川成立諮議局後,張瀾被選為省諮議員。
他先後創辦了民立初等小學、縣立高等小學和端明女校,開創了川北女子教育的先聲,受到了人們的讚揚。
由於張瀾能說會道,一身正氣,在鐵路股東代表中威望很高,因此大家公推他擔任保路同志會副會長。
四川保路同志會成立後,蒲殿俊牽頭擬定了《保路同志會宣言書》《講演部啟事》《致各府廳州縣有司啟》等文告。
以四川保路同志會的名義向全省發出通電,號召全川人民起來“破約保路”,要求各州縣成立保路同志分會,讓保路鬥爭在全省蓬勃開展。
同盟會和哥老會的會員,趁機推波助瀾,積極響應四川保路同志會的號召。
在各州府和縣鎮,袍哥和同盟會牽頭,紛紛成立了保路同志會。不論士紳還是普通老百姓,都紛紛積極投入到保路大潮中。一股轟轟烈烈的保路風潮,正席捲巴蜀大地。
在四川第二大城市重慶,於六月二十八日召開鐵路股東分會,宣佈成立重慶保路同志協會,選舉“公強會”袍哥舵爺、同盟會員朱之洪任會長。
到會的四千餘名股東,表示了一致意見,對商辦鐵路誓死必爭。朱之洪指出:“吾人拼死以爭者,非僅股本之關係,亦非僅鐵路之關係,實國家存亡之關係也。”
在成都學界,革命黨人張培爵(字列五)和林梅山,以成都列五中學和成都陸軍小學堂的師生為骨幹,組織成立了“學界保路同志會”。
在婦女界,成都的朱李哲華女士,在敏秀師範女學堂召整合都婦女代表,成立了“成都女同志保路會”。
在會上,朱李哲華痛哭失聲,表示願意代表四川女界赴京請願,誓死力爭,不辱使命。
許多人當場掏出銀元,有的摘下身上的頭飾、戒指等貴重物品,為朱李哲華募集赴京資金。
在丐幫,李叫花和他的丐幫兄弟們,原先把討飯的積蓄都購買了鐵路股票。李叫花積極響應四川保路同志會的號召,組織成立了“丐幫保路同志會”。
四川保路同志會的負責人,引導股民改變原先只爭路款的主張,鮮明地提出反對鐵路國有,反對借外債修鐵路的根本問題。
為了保路運動能夠順利開展,四川各界人士,三教九流都積極捐款,為保路運動募集資金。
據傳富順縣有兩個娼妓,帶頭為保路同志會捐銀兩百元。
青神縣有個六十多歲的乞丐老婆婆,將辛苦積攢的六百文錢,捐給同志會作保路運動的經費。
著名川劇藝人楊素蘭,為支援保路運動,他毅然將自己辛苦買下的六十畝田產,全部變賣捐給保路同志會。
省城西門外,有個說唱藝人張瞎子,每天到茶館裡彈唱保路歌曲《鐵路醒心歌》,鼓動民眾起來爭路維權。
他一邊打道筒,一邊唱道:
提起筆,淚不幹。
同志會,為哪般?
為的是,鐵路權利被人奪,鐵石人聽聞心也酸。
外債借了六百萬,都言盛奴是漢奸。
盛奴忽然把計變,硬將鐵路往外掀。
假說國有是正傳,宜昌賣起到夔關。
此回若要來扭轉,全川保路最為先!
……
在川漢鐵路公司召開股東大會以後,成都發生了郭秀才“以死殉路”的悽慘事件。
《四川保路同志會會刊》在四川保路同志會報告(第六號)上,以《嗟乎,郭君竟先死》為題,對這一事件進行了報道,立即在四川城鄉引起極大的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