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的杭州城外,隱匿於翠綠山巒之間,有一座名為高濁亭的別緻亭子。此時,亭中坐著三位不同尋常的旅者。正中間的是新任浙江巡按馮千里,他的兩旁則是他如影隨形的兩名隨從——趙六兒和趙七兒。
趙六兒自小便跟隨馮大人,耳濡目染之下,也學會了些許文墨之道,常能吟詩作對,引來一陣歡笑。而趙七兒則截然不同,他原是個江湖流浪兒,生性灑脫不羈,不喜書卷之氣,除了自已的名字,對文字一竅不通。然而,趙七兒並非沒有自已的長處,他身懷絕技,拳腳功夫了得,傳聞一人能敵六七人,令人咋舌。
這二人一文一武,成為了馮大人的得力助手,無論公事私事,他們總是如影隨形,互相扶持。
夏日炎炎,三人奔波了一整天,汗水溼透了衣背。當他們看到高濁亭時,彷彿看到了沙漠中的綠洲,紛紛快步走進涼亭,坐下便不願再起身。馮大人更是眼皮打架,不知不覺間打起了盹。
趙六兒和趙七兒則是閒不住的人,他們在亭中左顧右盼,突然,趙六兒驚呼一聲,指向了亭旁的一座石碑。趙七兒也隨聲附和,兩人的叫聲驚醒了馮大人。
馮大人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座石碑靜靜地矗立在那裡。三人走上前去,只見墓碑上刻著“季生之墓”四個大字。馮大人不禁皺起了眉頭,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寒意。這季生究竟是何人?為何會在這荒郊野外立下墓碑?難道這其中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馮大人心中疑惑重重,而趙六兒和趙七兒也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看來,這次杭州之行註定不會平靜了。
正當三人圍繞墓碑上的“季生”之名陷入種種猜測時,兩位扛著鋤頭的農民悠然從旁經過。趙六兒眼珠子一轉,趕緊湊上前去探聽訊息。農民們擦了擦汗,隨意地回答說,這墳也就是前兩天剛挖的,具體埋了誰他們也不清楚,但聽說可能是前幾天在亭子裡死的那個倒黴鬼。這人死後幾天,官府也沒人來管,當地人覺得就這樣晾著實在不妥,於是乾脆將他草草葬在了亭子後面。
馮大人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他臉色鐵青地一拍桌子:“哼,竟然有人被殺,官府還不聞不問!此案我必定要一追到底!”說罷,他再也不顧疲憊,帶著隨從就直奔杭州府而去。
到了杭州府,馮大人連茶都來不及喝一口,就將杭州知府緊急召到面前,嚴厲地詢問起高濁亭的命案。
知府一聽,嚇得臉色煞白,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們杭州府下轄錢塘和仁和兩縣,這案子嘛……應該是二縣中的哪個來管。我這就派人去問問,看看具體是哪個縣的責任。”
知府派出的下人是個精明鬼,他見馮大人如此重視此案,便自作聰明地猜測死者可能是馮大人的親戚,還把這個猜測偷偷傳給了兩個縣衙。
錢塘和仁和的知縣一聽說是馮大人的親戚遇害,哪敢有絲毫怠慢?兩人立刻一番合計,覺得高濁亭在錢塘境內,自然就是錢塘縣的責任了。於是,錢塘知縣親自出馬,帶著仵作和衙役風風火火地趕到高濁亭,又是仔細勘查現場,又是驗屍檢查,又是詢問目擊者,務必要把案情查個水落石出。最後,他急急忙忙地趕到府衙,準備向知府大人詳細彙報案情。
錢塘知縣在調查之後,眉頭緊鎖地揭示了一個令人費解的謎團。幾天前,有路人途經高濁亭,想要稍作歇息,卻不料在亭下發現了一具早已冰冷的屍體。這具屍體的主人,是一個年約二十的青年,咽喉處赫然一道觸目驚心的刀傷,顯然是致命之傷。而除了這道傷口,他身上再無其他傷痕,就像是被人從背後偷襲,一刀斃命。
錢塘知縣在案發現場徘徊良久,最後忍不住向馮大人發問道:“敢問大人,這死者與大人可有親戚關係?或是大人知道有何可疑之人,死者生前與何人結仇?”他心中其實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覺得馮大人或許與這案子有什麼牽連。
馮大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頭霧水,轉念一想,這才恍然大悟。他初來乍到,不問別案,只問此案,恐怕是讓人誤會了。於是,他清了清嗓子,義正言辭地說道:“我初到杭州,對這案子如此上心,並非因為死者與我有親戚關係,而是因為這關係到官府的名聲!”
他接著將高濁亭的所見所聞,以及路人的抱怨娓娓道來:“這高濁亭下,路人橫死卻無人過問,新墳孤立卻無人理睬,這樣的官府,在百姓心中會留下怎樣的印象?”
錢塘知縣一聽,頓感事態嚴重,連忙賠笑道:“大人息怒,並非本縣不作為,實在是此案正在全力追查之中。”
馮大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好,那我就給你三天時間,務必破獲此案,捉拿真兇,並在高濁亭張貼告示,向百姓說明此事!”
錢塘知縣一聽這話,心裡就涼了半截。他知道,這三天時間對他來說,簡直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他立即召集所有官差衙役,四處打聽線索,希望能在這短暫的三天內找到破案的關鍵。然而,時間匆匆而過,三天轉眼即逝,案子卻依舊毫無進展,錢塘知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懸疑的陰影籠罩著杭州城,一樁離奇的命案在高濁亭悄然發生。首先,最讓人困惑的便是死者的身份。儘管墓碑上刻著“季生之墓”,但據推測,這不過是立碑者從死者腰間荷包的“季”字猜測而來,究竟死者姓季,還是荷包的主人姓季,這成了一個謎團。
其次,死者的來歷同樣撲朔迷離。本地既無失蹤人口,也無報案尋人,因此他很可能是一名外地人。這個範圍之廣,猶如大海撈針,如何追查其社會關係?
再者,案發時間已久,現場已被破壞得面目全非,難以找到有價值的線索。三天時間過去,案件不僅未能明朗,反而更加撲朔迷離,疑點重重。
錢塘知縣束手無策,只能向馮大人如實稟報。馮大人聽罷,哭笑不得,卻也明白案情棘手,決定親自出馬調查此案。
馮大人帶著趙六兒和趙七兒再次來到高濁亭,他們細細搜尋每一個角落,試圖找到一絲線索。就在這時,趙六兒發現亭子的柱子上刻著一行奇怪的文字:“你也錯,我也錯,我在杭州打畢剝。你若取我命,除非馬頭生兩角。”這行字以黑色炭墨書寫,顯得有些突兀。
趙六兒撓了撓頭,思索道:“這莫非是兇手留下的?他在為自已殺人辯解,說什麼‘你也錯,我也錯’,聽起來像是在找理由。而‘你若取我命,除非馬頭生兩角’,更是囂張至極,簡直是在挑釁官府。”
馮大人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要揭開這樁命案的真相,就得從這行字入手!”
回到杭州府,馮大人立即命人貼出告示,宣稱新任巡按大人急需幾名書吏協助辦案,凡是會寫字的均可前來應徵。一旦被選中,將有機會在官府工作一個月,並獲得十兩銀子的酬勞。這一訊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杭州城,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告示一經張貼,杭州城內頓時掀起了一股軒然大波。短短三天,便有近千人爭相前來應徵,每個人都躍躍欲試,想要在巡按大人面前展示自已的書法才華。作為篩選的第一步,應徵者被要求現場書寫一段話,其中巧妙地嵌入了亭柱上那段神秘留言的部分字詞。
經過嚴格的篩選,所有完成測試的人都留下了自已的姓名和住址,滿心期待地回家等候通知。然而,令人驚訝的是,趙六兒在仔細比對這些字跡後,發現竟無一人能與亭子上留下的字跡相匹配。
馮大人得知這一結果後,陷入了沉思。他再次將這近千份字跡細細檢視,最終挑選出了二十多份較為出色的作品。為了進一步驗證,他讓趙六兒通知這些抄寫人隔日再次前來,但這次要求他們用石炭在木板上書寫。
經過再次的嚴格比對,馮大人終於發現了其中的奧秘。一個名叫朱必流的人,他的字跡與亭子上留下的字跡如出一轍,完全一致。朱必流,曾是錢塘縣的皂隸,因嗜酒好賭被革職,如今以街頭賣字為生。
一個賣字的人為何會牽扯進這起殺人案中?朱必流與死者之間到底有何恩怨?馮大人決定進一步試探。
傍晚時分,趙六兒找到了朱必流,謊稱他被馮大人選中,成為協助辦案的書吏。朱必流不疑有他,興高采烈地跟著趙六兒前往高濁亭。
路上,趙六兒故意透露說:“最近高濁亭發生了一起殺人案,馮大人查了幾天都沒找到線索,可能打算結案了。現在需要你去寫個告示,宣佈案件已結。”
兩人走到高濁亭時,馮大人還未到。趙六兒藉口去接大人,將朱必流獨自留在亭中。此時,夕陽西下,天色漸暗,一陣涼風吹過,朱必流心中不禁有些慌亂。
正當他心神不寧之際,忽然聽到亭子後面傳來一個陰森森的聲音:“你是誰?為什麼要殺我?”朱必流猛地回頭,只見那座新墳上竟然冒起了一團鬼火,火光中映出一張滿臉是血、面目模糊的人臉。那人死死地盯著朱必流,不停地追問著同一個問題。
朱必流嚇得魂飛魄散,雙腿發軟,幾乎要跌倒在地。他驚慌失措地四處張望,試圖找到聲音的來源。然而,除了那團鬼火和那張模糊的人臉外,周圍一片寂靜。
難道說……這真的是死者的鬼魂在向他索命嗎?朱必流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恐懼感,他知道自已已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
夜幕低垂,高濁亭的周圍瀰漫著一種詭異的寂靜。朱必流站在火光搖曳的亭子裡,臉色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滑落。他望著那團鬼火和火光中若隱若現的模糊身影,心裡不禁打起了退堂鼓,但嘴上卻仍壯著膽子辯解:“老兄,這事兒真的不能怪我。你說你那荷包裡有錢,我才……哪知道里面只有兩個桃子?我殺你,純粹是因為你欺騙了我,你說對不對?”
話音剛落,那團鬼火似乎更加旺盛了,火光中的人影提著燈籠緩緩逼近。朱必流只覺得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一步都邁不開,喉嚨裡像塞了棉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那人走到朱必流面前,陰森森地問道:“你究竟是用什麼殺的我?”
朱必流結結巴巴地回答:“是……是尖刀,我……我把它扔在家裡了!”
話音剛落,那人突然從腰間摸出一根鐵鏈,咔嚓一聲將朱必流牢牢鎖住:“好你個朱必流,別廢話了,跟我去衙門吧!”
這時,朱必流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都是馮大人精心策劃的陷阱。趙六兒將他引來此地,而趙七兒則扮演那個可怕的“鬼魂”,逼他說出實話。
大堂之上,朱必流再也不敢有任何抵賴,他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自已的罪行。原來,自從被革職後,他的生活就陷入了困境,而賭博的惡習又讓他欠下了鉅額賭債。為了還債,他隨身帶著一把尖刀防身,同時也作為行兇的工具。
那天,朱必流在高濁亭休息時,遇見了一個外地人。那人腰間掛著一個鼓鼓的荷包,讓朱必流誤以為裡面裝滿了錢。於是,他心生邪念,趁那人起身離開時,尾隨其後,一刀斃命。
朱必流緊張兮兮地解下那荷包,心中默唸著:“這回終於要發達了!”他迫不及待地開啟荷包,結果卻傻眼了——裡面哪有什麼白花花的銀子?只有兩個碩大的桃子,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
“這……這什麼情況?”朱必流目瞪口呆,忍不住嘀咕,“難道這年頭吹牛都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而那個不幸的外地人,因為一時的炫耀,竟然真的送了命。朱必流則是懊悔不已,覺得自已真是倒黴透頂。
但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復生。朱必流嚇得趕緊逃到鄉下,躲了幾天。每天提心吊膽,生怕官府的人找上門來。過了十天半個月,見外面風平浪靜,他以為已經躲過了這劫,於是又壯著膽子回到了城裡。
再次路過高濁亭時,朱必流驚訝地發現,那個可憐的死者已經被好心人埋葬了。他心中暗自慶幸,覺得這下子應該沒人再會追究了吧。於是,他隨手撿起一塊黑炭,在亭柱上寫下了那句神秘的話:“你也錯,我也錯,我在杭州打畢剝。你若取我命,除非馬頭生兩角。”
然而,正所謂“謀財雖未得財,害命卻必然要償命”。朱必流雖然一時僥倖逃脫,但最終還是沒能逃過法律的制裁。在公堂之上,他不得不面對自已的罪行,最終被處以斬刑。這一下,他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僅沒得到錢財,還搭上了自已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