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迷宮裡,無論是未來的帝王將相還是超凡入聖的神仙,本質上都是由平凡之人演變而來。時光荏苒,朝代更迭猶如晨昏交替,歷史的江風足以吹倒前朝矗立的大樹。追求顯赫功名並無定數,縱使機關算盡,終究難免蹉跎歲月。飲下三杯渾濁的酒,在沉醉中消磨時光,可流水無情、花開花落,誰能知曉最終歸宿?

這些質樸的話語,意指世間眾生皆秉承父母的血脈精華,吸納天地間的靈秀之氣,化為人類形態。作為萬物之靈,理應活出一番令人矚目的非凡成就。即便無法留下千古美名,堅守道德規範,成為人們心中難以忘懷的楷模君子;就算未能在世間大放異彩,至少也不應遺臭萬年,這是區分君子與小人的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然而,君子的美德會隨著時間推移愈發深入人心,小人的惡名即使發生在眼前,人們也會竭力遠離。面對這樣的現實,君子怎能不心生警醒與敬畏呢?

此刻,講述一個故事,一段發生在明朝正德年間,位於南粵瓊州的故事。主人公海璇,字玉衡,世代居住在瓊州的睦賢鄉,距離瓊山縣衙僅幾步之遙。他娶了同縣繆廩生的妹妹繆氏為妻。繆氏出身書香門第,深諳四德三從之道。自從嫁給海璇後,夫婦二人和睦相處,彼此尊重,就如同古代梁鴻與孟光那般琴瑟和諧。儘管海璇多次科舉未中,不再執著於功名利祿,但他每日以詩詞歌賦自娛,熱衷於行善積德,樂善好施。而這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未知命運與曲折經歷,敬請期待……

時過境遷,轉眼間玉衡已經步入四十三歲的年紀,遺憾的是,他與繆氏膝下仍無子嗣。繆氏對此憂慮不已,常常建議玉衡納妾,以期繁衍後代。玉衡臉色莊重地回應:“我與你向來秉持善行,況且海氏一族歷來研讀儒家經典,積累陰德無數,我相信我們不至於斷子絕孫,不妨耐心等待。”

繆氏聽後,溫和地道:“夫君所言確實在理,但妾身今年已屆四十,生理週期漸衰,生育的願望也逐漸熄滅,不再期盼能抱上男孩或女孩了。因此,妾身提議您納妾,實則是出於對海氏家族傳承的考慮,為何您不贊同呢?”

玉衡微笑著解釋:“夫人您看重的,是情感與道理。然而現世人心浮躁,遵循道理的人越來越少,違背道理的人越來越多。常見那些妻妾成群的家庭,嫉妒爭鬥層出不窮,究其原因,無非是做丈夫的難免有所偏愛,原本圖一時歡愉反而帶來無盡煩惱,我不願看到這種情形發生在自己身上。倘若我命中註定會有子嗣,夫人您正值壯年,難道就不能養育子女嗎?若我真的註定無後,即便身邊妻妾環繞,也不過是沉迷於酒色之間,又有何實際意義呢?”

繆氏看著丈夫如此堅決的態度,便不再提及此事。從此以後,這對夫妻的感情更為深厚。玉衡一如既往地堅持行善,家中雖不算富裕,卻總是熱心仗義。無論親朋好友還是鄰里鄉親,只要遇到困難需要幫助,他都願意傾盡全力伸出援手。而他們的未來是否會迎來子嗣延續家族香火?這個懸念似乎成為了生活中的一個隱秘謎團。

三年時光匆匆過去,繆氏夫人已然四十三歲。一天,天空突變,狂風裹挾著瓢潑大雨傾瀉而下,雷鳴電閃交織一片,彷彿天地間展開了一場激戰。玉衡先生此刻正在書房悠然獨坐,卻忽見一道黑影破窗而入,那物形貌駭人,遍體覆滿金色茸毛,光芒耀眼,瞬間鑽到了書案之下,眨眼消失無蹤。玉衡心中明白此乃異象,或是某種生物逃避天劫,便默許其藏匿,甚至挺身遮擋書案,以防雷電襲擊。

不多時,一道閃電直擊書房,徑直向玉衡撲來。詭異的是,那雷霆之力接近玉衡時竟自行消散。如此這般,大約持續了半個時辰,雷聲終於漸漸平息,電光也隨之斂去。玉衡雖然內心驚悸,但仍鼓起勇氣離開書案。隨著雨停雷息,天色逐漸明朗起來。只見剛才的怪獸從書案底下緩緩走出,朝著玉衡連連叩首,然後並未逃離書房,反而轉入了內堂。玉衡擔心夫人受到驚嚇,緊跟著進去檢視,卻發現那怪物已消失無影。

心頭充滿困惑的玉衡選擇將此事埋藏心底,未向任何人透露。誰知不到半個月,繆氏夫人竟然沒有如期到來月經。起初還當作是年邁所致,然而幾個月過去,夫人腹部竟明顯隆起,至此才恍然察覺繆氏有了身孕。玉衡欣喜若狂,對夫人說:“果然天道庇護善人,今日之事便是明證吧?”繆氏笑答:“這全是因為夫君您的福澤深厚,妾身也因此受益。”玉衡感慨萬分:“世人行善,上天定會保佑。夫人您品性貞潔賢淑,溫文爾雅,而我也始終致力於行善積德,如今看來,正是這份誠意感動了上蒼,眷顧海氏家族,特意賜予我們子嗣啊!”自此,夫妻二人心懷感恩,對未來滿懷希望,玉衡更是堅定信念,加倍行善助人。

時光飛逝,轉瞬即逝,轉眼間繆氏夫人懷胎十月,即將臨盆,海璇早已預先聘請了乳孃和接生婆在家隨時待命。

某個深夜,海璇剛剛沉沉入睡,夢境之中忽見三位身披青袍、手持金光熠熠令牌的使者上前作揖,他們宣告:“吾等奉玉皇大帝之命,特賜你一子,望你好生撫養!”緊接著,旁邊有人引領一頭奇異的獸類出現。海璇一眼認出,這正是先前躲避雷電的那隻怪獸,不禁發問:“既然蒙受玉帝恩賜子嗣,為何牽扯這獸類前來?”

持金節的使者含笑解答:“你哪裡知曉,這可是五指山修煉七百多年的豸獸,性情耿直,專食猛虎,保護弱小,因其劫數將至,曾在你書房書案下避難。你乃大善之人,連神鬼也為之欽佩,故那次雷火未曾近身,我們向上稟報後,此獸得以因你而免除災厄。

然而天條有定,凡羽獸修行刻苦,性情尚未完全純良者,若未遭雷劫,則需投胎轉世,首先化為人形,而後才能修成正果。現今天帝念你行善積德,特此賜予你這獸轉世為子。將來振興海氏家業的,必將是這個孩子。”話音剛落,使者便將豸獸送進了內堂。剎那間,夢中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海璇驚醒,原來只是一場夢幻。

就在同一時刻,丫鬟疾步來報:“夫人誕下一位公子哥兒啦!”海璇聞訊欣喜若狂,現實中恰似呼應了夢境。他急忙趕往內室,只見嬰兒已然剪斷臍帶,被包得嚴嚴實實。海璇提燈細看,新生兒果然眉清目秀,心中歡喜不已,嘴上卻不言語。他一邊安撫妻子好好休養,一邊囑咐丫鬟們細心照料。三天後給新生兒沐浴,滿月之時設宴慶祝,這些禮節自然一一舉行。隨後,海璇為兒子取名為海瑞,至於接下來的日子如何培養教育,那就另有一番故事了。

話說玉衡因為得子之後,心中豁然開朗,彷彿人生達到了圓滿,對於世俗所謂的“功名利祿”已徹底拋諸腦後。正如古人所云:“有子萬事足,無官一身輕。”海璇(原文誤為海公)沉浸在天倫之樂中,時常帶著兒子游覽各地名山大川,日子過得悠閒自在。

時光荏苒,海瑞轉眼間長到了七歲,小小年紀就展現出極為孝順友愛的品質,而且聰穎異常,性格直爽公正。每當與鄰居小孩一起玩耍,任何食物他都要公平分配,若有誰貪多,海瑞必定嚴厲責備。玉衡教導他讀書,他有過目不忘之才,短短几年功夫,海瑞就已經十歲了,不僅博覽群書,連詩詞歌賦也無所不通。不幸的是,在這一年,玉衡突然染病去世,海瑞悲痛欲絕,夫人也同樣痛哭不止。海瑞深感未能盡孝於父親膝下,決心要在父親墓旁搭個茅廬,以此寄託哀思,盡一份孝心。

夫人勸說道:“你雖孝順可嘉,但畢竟年幼,若孤身住在郊外,萬一遭遇意外,我又該如何依靠呢?此舉雖出於孝心,卻可能導致更大的不幸。”聽了母親的勸解,海瑞打消了念頭,決定在家守喪。期間,夫人督促他不分日夜地誦讀詩書,即便是炎炎夏日也未曾懈怠。

不久,守喪期滿,海瑞已成長為十三歲的少年。有人勸他參加童子試,開始科舉之路,海瑞卻回答:“我還年輕,經史子集尚未融會貫通,現在去應試,恐怕會遭人嘲笑,不過是浪費筆墨。不如繼續閉門苦讀,等到學問紮實後再去應試也不遲。”夫人得知海瑞對外人的這一番言論,私下裡暗自欣慰:“這孩子不追求表面虛榮,日後一定能夠成為有真才實學之人。”於是她對海瑞的管教更加嚴格,母子兩人如同師生一般互相切磋琢磨,共同進步。

夫人品讀海瑞所寫的詩句,感受到其中高雅恬淡的氣質,預見他未來晚節必定堅韌不屈,定會成為一代忠臣。某日,她試探性地詢問海瑞:“你整日沉浸於書卷之中,卻並不急於求取功名,這樣到底有何裨益呢?”海瑞恭敬回答:“孩兒之所以勤奮讀書,並非不想出人頭地,只是想到母親年事已高,擔心一旦功成名就,就得離家遠行,不能再陪伴在您身邊,所以才暫時忍耐,不願讓您為此擔憂。”夫人聽罷,有些慍怒:“作為一個兒子,如果不想透過成就揚名來光耀門楣,難道要等到我百年之後你才去努力進取嗎?那時候,哪怕我的墳塋上有座小小的土丘,碑上刻著你的榮耀,我也無法親眼看到了!”海瑞見母親生氣,立刻跪下安慰,連連道歉,夫人才漸漸消了怒氣。從此,海瑞更加勤勉於詩書學問,立志早日建功立業。

第二年,當地學院進行選拔考試,海瑞決定應試,結果順利考取了秀才。夫人聞訊欣喜地說:“你如今取得秀才功名,我這輩子也算安心了。”同學們紛紛勸他一同前往省城,爭取在秋闈中奪得魁首。

海瑞每每以母親獨自在家無人照顧為由,不願遠行。直到有一天,母親聽到海瑞與朋友的對話,便鼓勵他說:“你每次都說因為我留在家裡沒人照看而不願離開我左右,但是功名大事至關重要,我現在身體還硬朗,你可以放心前去,不必牽掛我。”海瑞見母親如此寬慰,不敢違背,便著手整理行裝,與同學們集合,一起踏上了通往海康的道路,開始了他的求學之旅。

抵達雷州後,一行人棄船登岸,繼續行程。在一個月明星稀、風輕如絲的夜晚,海瑞在客棧輾轉難眠,遂漫步至庭院中。夜已深至三更過後,店內其他旅客均已酣然入睡。海瑞抬頭望向璀璨星空,四周悄無聲息。突然,他隱約聽見有人竊竊私語:“昨晚前村張家祭鬼,本來是我們的好機會去覓些吃食,可巧又撞上了那位海少保在這附近歇腳。你看那土地老爺也真是的,居然派我們在這裡守夜伺候,他自己倒悠閒自在,真是讓人窩火!”

另一位鬼魂低聲回應:“你就別抱怨了,海少保畢竟是這一方的主宰,咱們都歸他管轄,哪敢不服從命令?這是理所當然的,別再多說了,要是讓土地爺聽見了,指不定又要受罰。”

第三個聲音插話進來:“怕什麼?這老頭忒不公正,對他有利可圖的,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人胡作非為;像咱們這些倒黴蛋,他就淨安排些苦差事給我們。”

那個抱怨不公的鬼魂進一步揭露:“就拿張家那件事來說,就能看出土地爺有多偏心。張家的女兒昨天上墳掃墓,途中遇到了惡鬼王小三,趁她孤兒寡母勢單力薄,跟了回家搗亂。張家上下嚇得不行,不明不白就被他搶去了供品。那天,張寡婦找到土地廟求助,請求他驅除惡鬼。這老頭一開始還氣勢洶洶,把王小三拘到了廟裡,聲稱要教訓他。結果王小三一害怕,趕緊答應獻上金銀財寶,這土地爺立馬眉開眼笑,不僅不處罰他,反而助其為虐,任由他在張家肆意騷擾。”

另一個鬼附和道:“這就難怪張家今晚大擺筵席,那土地爺也能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卻派咱們在這裡替他盯著海少保了。”

最後一個鬼附議:“這麼說來,土地爺確實夠偏心。”

躲在暗處的海瑞聽得分明,這才意識到原來是鬼魂在談論自己,暗自慶幸自己身為少保的身份能震懾它們。他故意咳嗽了一聲,頓時四周恢復了寧靜。海瑞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休息,心裡對土地爺勾結惡鬼的行為深感憤怒。

次日清晨,海瑞起床梳洗完畢,同行的朋友們準備啟程。海瑞卻說:“慢著,今天有一樁奇事,我想讓大家見識一下。”同伴們不解其意,催促道:“荒郊野外的小客棧能有什麼奇事?還是別管閒事,趕路要緊。”

海瑞胸有成竹地解釋:“各位有所不知,這附近有個張家,寡婦帶著個女兒,最近遭到惡鬼王小三的作祟,不斷索取祭祀。更過分的是,當地的土地爺居然和這惡鬼沆瀣一氣,擾亂百姓安寧。你們說奇不奇?”

朋友們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海瑞便將夜裡偷聽鬼魂談話的事情詳細告知,只是刻意隱瞞了鬼魂提到自己是少保的身份。眾人聽罷均驚歎不已,作為一群熱血青年,大家都躍躍欲試,紛紛鼓動海瑞去懲治那失職的土地爺。

海瑞向店主人打聽清楚了土地廟和張家的具體位置,用完早餐後,一行人便朝著土地廟的方向出發。海瑞心中想著:“浩然正氣能驅邪魅,唯有無私方可降伏神靈。”

在旅店暫住的海瑞,因前一天晚上偶然聽到鬼魂們的交談,得知當地土地神不公正行事,放任野鬼王小三騷擾張家,只為索取祭祀供品,心下決意要查明真相。次日清晨,海瑞與眾友匆忙用罷早餐,徑直來到了那座位於路邊的土地廟。這座廟宇低矮狹小,不足三尺高,寬度僅僅兩尺,廟內供奉的神像早已被冷落,香火稀疏,蜘蛛網遍佈角落。一張一尺多高的破舊供桌,上面積滿了厚厚的灰塵。

圍觀的眾人見到此景,不禁嗤笑起來:“這麼破敗不堪,也難怪他會收取賄賂。要不然,十年怕也難得有人來燒一次香吧!”

海瑞聽罷,心中勃然大怒,直指向那土地神像厲聲斥責:“何方妖神,膽敢如此囂張,恣意作祟,殘害鄉民!今日海瑞我便要為你定下是非曲直!

身為一方之神,本當公正睿智,守護百姓免受災禍,獎善懲惡,才配得到民眾的膜拜與供奉。然而你卻背離天理,貪婪成性!若是不能為百姓謀福利也就罷了,怎麼還能與惡鬼王小三沆瀣一氣,侵害無辜女子,施展妖法,肆意作怪,恫嚇婦孺,索要紙錢祭品?此等行徑,天地不容,人神共憤。我海瑞一生忠直正義,良心坦蕩,面對如此魑魅魍魎,實難容忍!”

說著,海瑞憤怒地指向神像,厲喝道:“還不速速伏罪!”話音未落,只見那尊泥塑的土地神像竟發出一聲巨響,自行崩裂倒塌,碎成了一地碎片。在場眾人目睹此景,無不愕然,繼而鬨堂大笑。這場面彷彿證實了海瑞的指控,更添神秘與懸疑色彩。

人群中有人提出異議:“縱然土地神行為不當,但它畢竟是一尊神像,海兄如此冒犯,或許正是神靈示警,才會導致神像破裂。海兄最好還是向它表示歉意,以示尊重。”

然而,海瑞一聽這話,不由得怒氣衝衝地反駁:“你們也這樣糊塗!怎麼還不幫我拆掉這座破廟,反而幫著那無良土地說話?簡直不可理喻!”

眾人見海瑞面色嚴峻,紛紛表示理解:“海兄公正無私,即使是鬼神,也應該對他肅然起敬。既然神像已經破碎,權當神明已接受了懲罰。我們現在就去張家探訪,探個究竟。”

於是,一群人離開了那座破損的土地廟,徑直朝著張家村方向趕路。

再講那張家村,距大道不遠處,村裡二百多家戶幾乎全都姓張。此次被邪魔纏身的少女,便是張寡婦溫氏的女兒宮花,年僅十六歲,花容月貌,飽讀詩書,禮儀周全,且極其孝順。她的父親張芝,曾經因孝行出眾被薦舉為孝廉,出仕官至通判,但在抵禦倭寇入侵的戰役中英勇犧牲。溫氏夫人帶著年僅十歲的宮花堅守貞節,直至今日。

話說三月初三清明時節,母女倆一同上山祭掃先人之墓。不料途中遭遇了野鬼王小三,他趁母女孤苦無依,一路尾隨至家,意圖藉助祭祀之機獲取供奉。當晚,宮花在床上熟睡之際,忽然看見一個披頭散髮、口吐長舌的鬼影向她索要食物。

宮花嚇得魂魄出竅,大聲尖叫起來。野鬼王小三立即作祟,使得宮花全身發熱,頭暈目眩,口中胡言亂語,時哭時笑,溫夫人見狀手足無措。請來大夫診治,卻都說宮花並無疾病,而是受到了邪祟侵擾。溫夫人焦急萬分,推測女兒的病可能與清明上墳有關,經過多方查訪,得知村子附近有一座土地廟。她心想:“山野墳塋的鬼魅,必然歸土地神管轄。”於是便寫下祈求驅邪的疏文,前往土地廟祈禱,請求神明出手驅逐惡鬼。然而,祭祀完畢回到家中,宮花的症狀卻更加嚴重,口中胡亂咒罵道:“溫氏大膽,竟敢跑到土地廟去告我狀!我是遵照玉帝旨意前來索債的。你們家以前在世的時候,曾向天許下過願望,至今未償。玉帝最恨欺騙鬼神之舉,因此特派我來索取承諾。你們若能好好設祭供奉,就罷了,否則立刻取你們性命,去見玉帝!”

溫夫人聽聞此言,暗自思量,自己從未許過什麼心願,女兒年幼無知,更不可能許諾什麼。更何況她丈夫張芝在世時,忠誠正直,愛護百姓如子,也沒有任何虧欠鬼神之處,而且一家人向來不喜歡求神許願,怎會有這樣一個未了的心願呢?

自古以來,人們常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雖然這只是件小事,但為了女兒的病能痊癒,溫家決定按照古老的習俗,舉行一場祭祀儀式,向那神秘的神靈還願。

溫家主人望著眼前的宮花,心中充滿了敬畏與虔誠。他低聲道:“曾經,我家為了祈求平安,向尊神許下了願望。可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竟漸漸忘記了這個承諾,以至於尊神親自降臨,來提醒我們。這是我們的罪過。”

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如今,我們已知罪,決定擇一吉日,備齊祭品,誠心誠意地向尊神還願。只求尊神能夠釋放我女兒的元神,讓她恢復健康。我全家將感激不盡,日夜為尊神祈福。”

宮花似乎聽懂了溫家主人的話,微微點頭,聲音低沉而神秘:“你們既已知罪,那便好。後日黃道吉日,晚上你們備好祭品,還願便是。”

溫氏連忙點頭答應,心中既忐忑又期待。

到了約定的日子,溫家忙碌起來,買備了各種祭品和香燭。夜幕降臨,溫家主人點燃蠟燭,帶領全家人虔誠地祭拜。只見宮花似乎露出了喜悅的神情,卻道:“雖然你們備了祭品,但還顯得過於簡陋。明日三更,我需復旨離去,你們還需再備些豐盛的祭品。”

溫氏無奈,只得再次應承。這一夜,宮花似乎真的安靜了許多,但溫家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不安與疑惑。他們不知道這場祭祀會帶來什麼結果,女兒的病能否真正痊癒,而那神秘的神靈又究竟是何方神聖。這一切,都籠罩在了一層厚厚的迷霧之中。

次日清晨,正當溫夫人打算再次下令家人準備更多祭品之時,卻見宮花眉頭緊鎖,神情恐慌,蜷縮在床上不停顫抖,口中模糊不清地嘟囔著什麼,顯然陷入了極度的困擾。

夫人正處在疑慮萬分的狀態,這時家人通報說:“門外有一位秀才,名叫海瑞,據說擅長驅邪捉鬼。他途經此地,得知小姐被邪魔所困,特來幫忙驅妖。”夫人聽完,半信半疑,只好吩咐家人將其請入府中。

片刻之後,海瑞帶領幾位朋友,一同走進了張家的大廳,各自在兩側落座。

溫夫人親自出來接待大家,相互行禮之後,她詢問道:“哪位是海秀才?”眾人指向海瑞介紹道:“這位就是。”溫夫人仔細打量海瑞,見他年紀輕輕,心中不免有些懷疑,便直接問道:“海先生有何神通法術,能驅趕妖魅?又怎會知道小女遭逢邪祟?請詳細說來。”

海瑞從容答道:“昨晚在旅店住宿時,我偶然聽到幾個鬼魂私下討論,說是本地土地神放縱野鬼王小三作祟索要祭祀。因此我才決定趕來,試圖將妖魔驅逐。”

溫夫人聽罷,既驚訝又高興,回應道:“若我女兒真的能得海先生除去邪魔,康復如初,我們張家定銘記大恩大德。”說完,她示意家人準備酒席款待。

海瑞連忙阻止:“不必如此破費,我們此行完全是出於善意,絕非為了享樂。”雙方几經推讓,溫夫人誠懇地說:“各位千萬不要客氣,我只是略備薄酒,希望能為各位壯壯膽氣。”見溫夫人態度真誠,海瑞便道:“既然夫人盛情相邀,自古道‘接受別人的尊重不如服從主人的意願’,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但請不要太過鋪張,只有簡單一些,我們才能安心做事。”

於是溫夫人命令家人擺上酒菜,眾人便在大廳中落座用餐,同時還有鄰居張元前來陪同。

海瑞等人在大廳上暢飲,溫夫人則返回女兒宮花的房間檢視。眼前的宮花與前一晚的狀態迥異,看上去精神狀態好了許多。見到母親進來,她用手指向床榻下的一個大陶罐,還做出雙手抓鬼入罐的動作。溫夫人領悟了女兒的暗示,立刻返回廳上,向眾人講述了這個情況。海瑞聽罷,立刻判斷:“明白了,那是一個邪鬼,知道我們來找它,無處可逃,所以躲進了罐子裡。只需將罐口封閉,就不怕它能跑哪兒去。”大家一致贊同這個推理。

在溫夫人的引導下,眾人一起來到繡房,宮花禮貌地退入帷幕後。海瑞問:“那個罐子在哪裡?”溫夫人命侍女去取罐子,奇怪的是,侍女幾次嘗試都無法搬動,只聽她驚呼:“真是怪了!明明是個空罐子,怎麼如此沉重?”海瑞見狀,便說:“你先退下,讓我來試試。”他走上前去,輕易地拿起罐子,感覺並不重,微笑著說:“莫非它跑了不成?”其他人回應:“不會的,如果它能跑,早就溜了,何必還要鑽進罐子裡?常言道‘鬼計多端’,肯定是故意變得輕飄飄的,企圖糊弄我們呢!”海瑞決定不管怎樣,先把罐子封起來再說。於是他讓人拿來筆墨,先是用溼泥堵住了罐口,接著又貼上一層紙皮加固。海瑞親手在紙上寫下幾個字:“永久封印,不得再生。海瑞親封”。完成後,他又讓人將罐子拿到山腳下埋了起來。溫夫人一一照辦,感激涕零;張元便邀請眾人回到廳前繼續飲酒。

溫夫人悄悄詢問宮花:“你剛才看到什麼了?”宮花回憶道:“剛才我看見那個披頭散髮的惡鬼驚慌失措,自言自語道:‘哎呀,怎麼海少保來了?’四處張望,好像找不到地方藏身。突然它一陣歡喜,看向床下的罐子,晃了幾下身體,竟然縮小了身形,鑽進了罐子內。從那一刻起,我就感覺舒服多了。剛才母親進來時,我都不敢大聲說出來,怕它逃跑再來作怪。剛才那位就是海少保吧?他有什麼法術,連鬼都怕他呢?”

夫人聽聞海瑞被鬼魂稱為“少保”,心生喜悅:“他雖是個秀才,卻能得到鬼魂如此敬畏,看來此人日後定有大富大貴的命數。”考慮到女兒宮花的生命正是因他得以挽救,無以為報,夫人萌生了一個想法:不如將宮花許配給海瑞為妻。這樣一來,膝下既有這樣一位乘龍快婿,下半生也可無憂無慮了。於是,她向宮花詳細述說了海瑞是如何根據群鬼對話發現病根,特意趕來相救的過程。

宮花聽罷,不禁感嘆:“如此德才兼備之人,世上實屬罕見,更何況他還預示著少保的富貴命運。不知他的父母是多少歲才有了這樣出色的兒子?”夫人接著說:“我女兒這條命都是託了海瑞的福才保住的,我想要將你許配給海瑞,結為夫妻。有了他這樣的女婿,我們張家既能倚仗他光大門楣,又能確保你終身有所依託,不辜負你的才貌。你覺得怎麼樣,是否同意這門婚事呢?”

宮花聽罷,臉頰泛起紅暈,低頭默不作聲。夫人見狀,明白女兒心中已預設,便叫人請來張元商議。張元猶豫道:“這門婚事雖好,但海瑞是外地人,如果侄女嫁給他,只怕要長途跋涉,頗為不便,這該怎麼辦呢?”

夫人堅決道:“女兒已心許了海瑞,我也心意已決。就請叔叔幫忙撮合,我將感激不盡。”

張元聽罷,欣然應允,轉身走向前廳,對海瑞表達了感謝之情,隨後向在座眾人說明了夫人有意將宮花許配給海瑞的想法。海瑞一聽,立刻起身致謝,卻又婉拒道:“這怎麼行呢?小姐出身名門,身份高貴,我怎敢妄自菲薄高攀呢?我這次前來純粹是為了行俠仗義,如今若陡然成了貴府的女婿,恐怕會引來外界諸多非議。此事萬萬不可,還請老先生代為婉拒。”言畢,海瑞便欲收拾行囊,告辭離去。

張元見狀,勸道:“海兄弟,請稍留片刻,老朽還有話說。”海瑞便又坐下,詢問:“老先生有何教誨?”張元解釋道:“海兄弟與我那侄女年齡相近,且尚未有婚約。如今侄女蒙受救命大恩,深感天地之恩厚重無比,我嫂子無以為報,故想將侄女許配給你,聊表些許謝意。

此乃關乎終身幸福的大事,又無需海兄弟耗費一分一毫的聘禮,為何你會如此堅決拒絕呢?莫非是嫌棄我們張家地位低微,覺得門戶不對,所以才婉拒不成?”

海瑞聽罷,連忙回應:“豈敢如此。我所做的事微不足道,怎敢言恩?我不過是個貧寒書生,家在遠方,怎敢拖累貴千金?之所以不敢輕易答應,實非輕視,還請老先生諒解。”

張元再度懇切勸說,周圍的眾人也被感染,紛紛幫腔道:“海兄何必如此固執?既然夫人已有此意,理應順從才是啊!”

海瑞卻答道:“並非我不肯答應,只是婚姻大事,應當由家中長輩做主,非我能擅自決定,因此不敢擅專。若夫人不嫌棄,又承蒙張老先生反覆勸導,我自當恭敬從命。只是未經稟告家中長輩,不敢擅自做主,以免增添不孝之罪。容我先回家稟明,再慢慢商量。”

張元聽罷,深知海瑞立場堅定,便轉身進內告知夫人詳情。夫人聽後微微一笑,說:“叔叔可以問他們現在住哪家客棧,店名叫什麼,我自有辦法,一定能讓他答應。”張元於是出來追問眾人暫住何處,得知他們在張小乙客棧停留一晚,翌日就要啟程,因張家之事而推遲。待眾人說完,海瑞執意告別,張元只能送出門口,頻頻表示感謝。海瑞同樣致謝後,與眾人一同返回客棧。

海瑞偕同眾人回到旅館,朋友們紛紛議論,認為這門親事實在是難得的好機遇,不應錯過。海瑞微笑不語,此事暫且擱置一旁。

與此同時,溫夫人見海瑞堅決拒絕婚事,便心生一計,她讓堂叔張元探問清楚海瑞的住所,隨即派人請來了一位在當地頗具聲望的親戚——張國璧。張國璧乃是一位進士出身,曾擔任過太平府知府,因病辭職回到故鄉。他與張元雖是遠房叔侄,但以其正直多才,深受鄉里敬仰,無論遠近,都樂意聽取他的意見。

溫夫人對張國璧直言不諱:“今日請你過來,其實是有樁重要的親事要與你商議,這件事非你出面不可,務必請你幫忙。”張國璧驚訝道:“我妹妹病情尚未好轉,怎談得上提親?”溫夫人笑著解釋:“正是因為你妹妹一旦病癒,才更要儘快定下這門親事。”

張國璧聽後不解,追問:“為什麼妹妹病一好就要定親?”溫夫人便將海瑞如何發現並封禁野鬼王小三的經過,以及野鬼稱海瑞為“少保”的奇特言論,以及自己想將女兒許配給他,卻被他婉拒的原因,逐一詳述。張國璧聽罷驚訝不已:“竟有這樣的奇事?我倒是要會一會這位秀才。”

溫夫人接著說:“海秀才之所以沒有應允,是因為還未徵詢過他父母的意見,我看他是個識大體的人,必然重視名望,所以請你出面說合,他大概會答應的。”張國璧欣然同意:“很好,不過不知他住在何處?”溫夫人告訴他:“他就住在前面的張小乙旅館中。”

於是,張國璧告辭回家,穿戴整齊後,徑直前往張小乙旅館。當時天色已晚,他急忙讓小乙進去通報海瑞。

小乙接到指示,快步走向客房,只見海瑞正與幾位同僚在那兒用餐。小乙上前報告:“海相公,外面有位重要人物特地來拜會您。”海瑞感到詫異:“是什麼人?他叫什麼名字?我們之前認識嗎?”小乙回應:“他是我們鎮上一位非常有威望的大人物,張國璧老爺,他說專門來拜訪您。”

海瑞心中滿是疑問,暗想自己與他素未謀面,怎會突然來訪?抱著疑惑,海瑞跟隨小乙走出客房,在櫃檯旁邊見到了張國璧,雙方互相行禮後坐下。

國璧開口:“久仰您的大名,今日有幸相見,真是令人欣慰。”海瑞謙遜地問:“小子籍籍無名,身處偏遠之地,未曾與您結識,請問您的來歷是?”

國璧回答:“不敢當,在下張國璧。昨日您救助的那位女子,正是我的胞妹。”

海瑞聽聞此言,頓悟國璧來訪的緣由,便問:“原來是張老先生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國璧直言:“我是為我妹妹而來。承蒙您出手驅邪,使我妹妹的病痛一夜之間痊癒。家嬸對我妹妹的救命之恩感激不盡,無以回報,因此願意將我妹妹許配給您,以示感激。沒想到您竟如此推辭,令家嬸心中不安,故而家嬸讓我親自來此懇請您接納。如果您不嫌棄在下,還請您答應這門婚事。”

海瑞解釋:“我只是路過貴地,偶然聽到鬼魅交談,瞭解到令妹遭邪之因,所行之事也只是借力驅鬼,並無他德,不敢奢望回報。夫人之前也曾託張元先生從中斡旋。我之所以推辭,並非存心拒絕,實在是因為此事重大,未得家母同意,不敢擅自決定,請您諒解。”

國璧聽罷,讚賞道:“先生的孝心可鑑。有時事情需靈活處理,君子應隨機應變。如今家嬸對您寄予厚望。既然您有救人於水火的善心,又何必如此堅決拒絕呢?您若能點頭應允,其價值遠勝黃金珠寶。先生若能給個明確答覆,家嬸將感激不盡。”

海瑞見國璧說得在理,不便再三推脫,只好答應:“既然老先生言辭懇切,小子謹遵教誨。但必須等到我參加科舉考試歸來稟告家母后,才能正式行聘。”國璧點頭表示理解:“那是自然,一切還需您家母同意。但今天您能給出肯定的答覆,已足夠重要。”隨後,國璧滿意告辭,回到家中,將海瑞的回覆告訴了夫人。

溫夫人聽聞國璧提及的婚事進展,心內欣喜若狂,認定女兒宮花找到了可靠歸宿,宮花本人得知後也頗感歡喜。母女倆私下默默祈禱,期盼海瑞早日功成名就,實現婚配的心願。此事暫且放下不表。

另一邊,海瑞送走張國璧後,向店主打聽得知國璧乃是一名進士,曾任知府。他回到房間,將此事告訴了同行的夥伴們,眾人無不為海瑞感到高興。次日,海瑞與夥伴們踏上前往高州的旅途,臨行前特別叮囑張小乙,如果有國璧來找,就說他因臨近科舉考試,不得不匆匆上路,未能當面辭別,約定考場結束後再見。隨後,他們啟程前行,歷經十多日風餐露宿,終於抵達省城。

海瑞初次參加科舉考試,又從未涉足過省城,安置好住處後,便迫不及待地外出遊歷。他遍訪了海幢寺、廣孝坡、山西禪院、白雲浦澗等諸多名勝古蹟,連續七八天暢遊其間。時值七月末,三伏天的酷熱即將過去,秋風初起,海瑞在炎熱中疲憊歸來,洗了個冷水澡後,不慎中了暑。到了晚上,他發起熱來,體溫升高,醫生診斷為中暑,病情日漸加重。海瑞一心記掛著科舉考試,生怕耽誤了入場時間,內心越發焦慮煩躁。他臥病在床,日復一日,直到八月初,仍然虛弱無力,無法行走。海瑞此時深知自己短時間內難以痊癒,參加科舉的心願也開始黯淡下來。身邊的朋友們紛紛準備入場應試,海瑞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心中痛苦不已。

又過了十餘天,科舉考試結束,朋友們都回到寓所等待揭榜。其中有一位自信滿滿的,結果榜單揭曉,他只中了個副榜,名叫劉夤賓,文昌縣人士。而海瑞因病未能參加考試,只能無奈地躺在病床上,心中五味雜陳。

海瑞在病勢逐漸好轉之後,便與諸位朋友一同勉強登船返鄉。一路上,他心中鬱鬱寡歡,時不時地嘆息命運多舛,未能在科舉中斬獲功名。他甚至還創作了一首《落第》詩,以此自我排解愁緒。朋友們見狀,紛紛安慰他:“海兄才華橫溢,所謂大器晚成,何必如此沮喪?”海瑞回答:“各位有所不知,我並不是在意功名本身,而是家母對我寄予厚望,反覆激勵。如今落榜而歸,我將如何向老母親交代呢?因此心中鬱結。”

在旅程中的一天,他們到達了雷州,海瑞想起了與張國璧的約定,雖然這次科舉未能成功,但他認為不能因此失信於人。於是,海瑞與朋友們分道揚鑣,徑直前往張家村,並再次入住張小乙的旅館。張小乙見海瑞歸來,興奮地祝賀道:“海相公一定是高中了,衣錦還鄉,真是可喜可賀!”

海瑞沉默了一會兒,嘆道:“唉,實不相瞞,我這次是名落孫山,慚愧得很。”

張小乙聽後十分驚訝:“怎麼可能,像您這樣有才華的人怎麼會落榜呢?”海瑞便將自己的病情和未能參加考試的情況詳細告訴了他。小乙寬慰道:“這只是您的運勢未到罷了,先安心完成婚事,下次再試不遲。”

海瑞卻說:“婚禮之事目前還不能定,但我曾與張老爺有過約定,所以我特意前來拜訪。麻煩您通知張老爺,說我在此等候片刻,之後就要啟程。”

張小乙應允後,立即趕到張府通報:“海相公已經回來了,只是因為在省城生病未能參加考試,白跑了一趟,現在回來特地請您前去旅館一敘,之後他就要動身離開。”

張國璧聽聞後笑道:“真是造化弄人啊!”隨即與張小乙一同來到旅館,見到海瑞,他勸慰道:“大器晚成,文星未顯現,足下不必過於介懷,此行只是白白辛苦了一遭。”海瑞自覺十分尷尬,回應道:“在下才疏學淺,未能中榜也是情理之中,只因家母有命,才不得不隨眾人參與科考。之前承蒙您關照,約定之事不敢忘記,所以繞道前來履行承諾。請代我向令嬸傳達我的歉意,我將先回家與家母商議此事,日後一定給予答覆。”

國璧聽罷海瑞的解釋,點頭道:“承蒙您如此守信,言語如金,無需多言。只是您剛恢復健康,需格外珍重。若不嫌棄,能否多逗留一日,以便略盡賓主之誼?”海瑞回應:“我原計劃明日啟程,既然承蒙老先生深情厚意,那我就多停留一日,明日再到府上拜謁問候。”兩人又交流了一些廣州的新鮮事,隨後分別。國璧再三叮囑後離去。

另一邊,溫夫人正翹首期盼海瑞科舉成功的喜訊,卻突然聽張國璧告知:“海瑞因病未能參加考試,現在已經回到這裡,並特地要來見您,明天就要啟程回家。關於婚事,他表示要先稟告他母親後再做回覆。我再三挽留,他答應多留一天,特此前來通報。”溫夫人聽聞後心情沉重,說道:“功名倒是其次,關鍵是你妹妹的終身大事最為緊要。只怕他回家後就此將此事拋諸腦後,那可如何是好?賢侄你能否想出個妙計,務必要促成這樁婚事,以免惹來閒言碎語。”

國璧聽後略微思索,提出了一個策略:“眼下我有一個計策:明日先將你家妹妹接到我家,提前佈置好新房。我再請海瑞到我家喝酒,設法將他灌醉,然後送入洞房。只要度過這一夜,婚事基本就成了。不知嬸孃您覺得這個方法如何?”溫夫人聽後大喜過望,連聲道:“這個計策真是巧妙,我們就依計行事吧。麻煩賢侄你回家準備新房,準備酒席。明日一早,我便將你妹妹送到你家。”國璧答應下來,立刻回家忙碌起來,開始收拾房屋、準備酒宴。溫夫人將此計告知女兒宮花,宮花也表示同意。

海瑞本打算與國璧見面後即刻啟程,然而面對國璧的熱情款待,他只好暫時留下。次日早晨,國璧的家僕早早來到旅店,遞上帖子,邀請海瑞中午赴宴。海瑞看過帖子後對來人說:“承蒙貴老爺垂青,我下午準時到府上赴宴,原帖收回,請轉達我對貴老爺的敬意,我暫時不宜領受厚待。”家僕應諾後離去,海瑞便開始整理衣冠準備赴約。

不久,國璧府上再次派人前來催請,海瑞便隨來人一同前往張府。抵達門前,只見一座巍峨門樓,上面懸掛著一塊金字牌匾,赫然寫著“中憲第”三個大字。門開後,國璧穿著華麗的官服出門迎接,將海瑞引入大廳落座。海瑞客氣地說:“承蒙老先生邀請,理應先向老夫人請安,還請老先生指引,待我叩見。”國璧則推辭道:“不敢當,拙荊年事已高,常年臥病在床,不敢勞煩先生走一趟。”

片刻後,家丁呈上香茗,賓主稍作寒暄,國璧又邀請海瑞至書房小憩。海瑞步入書房,只見明亮潔淨,四壁掛滿琴書,環境優雅宜人,不由得讚道:“老先生真是氣度不凡,這處幽雅居所充分展現了您的風采。”國璧謙遜一番後,家丁開始擺上佳餚美酒,國璧與海瑞對飲。

海瑞酒量有限,飲下三杯後已覺醺醺然。而國璧卻有意勸酒,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覺中,海瑞已有八分醉意。海瑞本想不再飲酒,奈何國璧再三懇切勸飲,一方面出於主人盛情難卻,另一方面出於對長者的尊敬,海瑞只好硬著頭皮又飲下一斗,此刻已有十二分醉態,頭暈目眩,身體不受控制,坐在席上都不安穩。突然,一陣酒勁翻湧,海瑞忍不住當堂嘔吐起來,最後昏昏沉沉地伏在椅子上失去了意識。國璧見狀,知道海瑞已經醉倒,便進內屋向溫夫人彙報此事。此時,溫夫人已將女兒宮花送至新房內,國璧聽聞後暗自竊喜。他立即命侍女攙扶海瑞進入新房,安置在床上休息,並悄然將房門從內反鎖。這一切看似巧合,實則精心設計,正如一句古語所述:“一枕邯鄲黃粱夢,三生石上強行聯姻。”

在眾丫鬟的引導下,海瑞被送入了一間密閉的房間,房門在她們離開後從內部反鎖。房間裡,宮花小姐緊張地躲在床後,聽著海瑞沉重的呼吸聲,心中忐忑不安。直到深夜三更時分,海瑞才悠悠醒來,睜開眼只見室內燈火通明,自己正躺在精緻的紗帳之內,周圍錦被華枕,瀰漫著淡淡的脂粉香氣。他坐在床上,疑惑地想:“剛才明明是與張太守共飲,怎麼突然來到這個地方?看這佈置,顯然是深閨之內,幸好此刻只有我一個人在此休息,如果這裡有別的女子,我又該如何解釋自己的清白呢?”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床後突然傳來輕輕的咳嗽聲。海瑞聽後驚駭不已,以為有鬼魅作祟,正色道:“何方妖孽,竟敢在我面前賣弄!可知我海瑞曾親自收禁過妖邪?”只聽得一個嬌柔的聲音回應道:“您不妨猜猜看,我是人還是鬼呢?”海瑞堅定地說:“我以正直之心處世,無論你是人是鬼,陰陽世界都應遵循同一道理。我今日的確應張太守之邀赴宴,無意闖入他人閨房。你若非鬼魅,就請現身相見。”

宮花小姐深知自身終身大事的重要性,她遵從母親的意願,決定以張家之女的身份許配給海瑞,兩人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有何不可相見的道理?於是,她從床後緩緩走出,手握屏風,站在燈光下娓娓道來:“相公不必驚慌,我並非鬼魅,實為張家之女,溫夫人正是我的母親。我曾因遭受邪魔侵擾,幸得相公出手相助,使我病癒安康。家母感念相公恩德無以為報,遂有意讓我侍奉您,於是託付叔叔張元和兄長張國璧從中牽線。相公您當時答應了這門親事,不嫌棄我張家微賤,約定在科舉後的槐黃季節正式定情。如今科考已過,您因病未能參加考試,但這正所謂世事無常,功名並不以一時得失論成敗,相公何必如此怨恨命運,這不是豁達之士應有的態度。今晚,我遵照母命,前來侍奉您。還請您多多包涵,不要把我當作什麼怪物,那樣我會非常感激。”

海瑞聽罷,才恍然大悟,原來張國璧之前拼命勸酒,就是為了這一刻。他嚴肅地對宮花說:“小姐請坐,容我解釋。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書生,才疏學淺,承蒙令堂大人不嫌鄙陋,願意將小姐許配給我,實不敢承受如此厚愛。所以我先前一再推辭,實因不忍身為貧寒書生而連累小姐。直到國璧先生極力撮合,我不得已才勉強答應。如今科舉落榜,每見人面,我都羞愧難當,本不願再見夫人。但半夜反省,我不能背棄承諾,因此不顧嫌疑,特意繞道來拜見張太守,其實是想確定未來的婚約,然後回家稟告母親,以實現這段三生之緣。卻未料到張公設計,使我陷入此困境。小姐請自便,自古男女之間交往有嚴格的禮節,還望你不要自貶身價。”

宮花聽他這般婉拒,似乎有不願接納的意思,便說:“我並非卓文君那樣的才女,也不是紅拂那樣的奇女子。今夜遵從母親之命,與你共結連理,你為何說出這樣的話,讓我無所依靠呢?”海瑞微笑著回答:“小姐誤會了,我和你素未深交。過去的事只是一時的緣分,不必掛在嘴邊。儘管令堂已定下婚約,但終身大事,除非經過廟堂祭祀,洞房花燭,否則怎能輕易結合?還請小姐慎重考慮,避免有任何越軌之舉。”

宮花聽了海瑞的話,明白他是一個遵守禮法的人,便說:“你確實是個正人君子,但今晚與你共處一室,就彷彿同床共枕一般。明日你如何自圓其說,這是我難以釋懷的問題,還請你認真考慮。”

海瑞聽了宮花這一席話,心中盤算,如果他不願意成婚,將會辜負了宮花的心意和夫人的恩情,何況此事明日就會傳遍張氏家族。如果今夜保持冰清玉潔,明日親朋好友又怎會相信?何況按照母親之命,宮花已準備出嫁,如今讓她空守洞房,獨自面對花燭,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於是,他從身上摘下一隻椰殼雕刻的精美墨盒,放在桌上,對宮花說:“小姐的心意,我已經瞭解。但我生性剛直。

在夜幕降臨的張家宅邸,一場充滿懸疑色彩的婚事糾葛悄然上演。海瑞發現,他與宮花小姐共處一室並非出自兩人本意,而是張府溫夫人的安排。他對宮花表示,雖然他恪守道德,厭惡輕浮行為,但鑑於此情此景,他送上一件微薄之物作為紀念,希望宮花能理解並接受。宮花同意將此物視為定情信物,隨即呼喚丫鬟開啟房門。

當黎明破曉,丫鬟們趕來開啟了房門。宮花隨之來到溫夫人房中,將前夜發生的一切如實告知。溫夫人聽後微笑著說:“海瑞真是個正人君子,堪比柳下惠再世,令人敬佩。”

天明後,溫夫人立即命家人準備酒席,邀請張國璧共商婚事。溫夫人稱讚海瑞是真正的誠實君子,即使面臨誘惑,也能堅守操守,提議儘早確定行聘日期。國璧答應,來到海瑞所在的房間。海瑞見到國璧,起身迎接,調侃道:“國璧兄差點讓我陷入尷尬境地啊!”國璧則笑著回應:“洞房花燭本是人生樂事,何來陷害之說?”

隨後,二人來到中堂,溫夫人已在正位等候。海瑞上前見禮,溫夫人卻嚴肅地指出他不應忽視昨晚之事,要求他稱呼自己為“岳母”。海瑞聽後賠笑,改口稱“岳母大人”,並向她行了新郎之禮。國璧也與其互行家禮,彼此以妹夫、大舅相稱。丫鬟、家僕等紛紛上前向新姑爺行禮祝賀,溫夫人滿臉喜悅,一一予以賞賜。

海瑞表示,自己因病未能參加科舉,愧對溫夫人的期望,但現在又感激她對自己的理解和包容,願意儘快回家稟告母親,安排正式迎娶事宜。溫夫人則寬慰他,功名得失自有天定,不必介懷,只希望海瑞能早日迎娶宮花。海瑞感激涕零,承諾回家稟告家母后,便會帶上聘禮前來。

溫夫人隨即吩咐家人擺設酒席,很快,盛宴準備妥當。席間,三人舉杯共飲,氣氛融洽。海瑞適時提起,離家已逾三月,母親必定在家思念,決定明日告辭回府。溫夫人深明大義,同意明日送海瑞返家。

晚餐結束後,海瑞依舊留宿在宮花的閨房,宮花則顯得悶悶不樂,海瑞則獨自燃燭等待天明,整個夜晚充滿了未知與期待。

次日拂曉,海瑞便離開房間,面見溫夫人,對她深深致謝。隨後派人去張小乙的店裡取回行李,並鄭重向溫夫人磕了四個頭。溫夫人再三囑咐,關切之情溢於言表,還請來張國璧一同送行。海瑞堅辭不受,但拗不過國璧堅持,只得與他攜手同行了幾里路。海瑞最終提出告別,國璧卻依然堅持相送,海瑞只好接受這份情誼。

海瑞道:“小弟在此拜別,實在不敢勞煩您遠送了!”國璧回應:“我知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但情感難以割捨,實在戀戀不捨。我有一首拙作贈送,雖不成大器,卻也代表了我的一片心意。”

國璧隨即吟出一首詩,依依不捨。海瑞亦感懷不已,感謝道:“承蒙您深情厚誼,並贈佳句,足見關愛之情。在下不敢班門弄斧,但也願效仿獻上一首,以表答謝之意。”

海瑞隨即吟出一首詩,國璧讚賞道:“詩句清新,內涵深邃,不失詩人的韻味。妹夫真是個才思敏捷之人啊!”海瑞連連謙遜致謝,兩人在珍重惜別中分手,海瑞踏上返回瓊南的路途。

沒過多久,海瑞終於回到了家中,他見到繆夫人,立即跪下行禮,愧疚地道:“孩兒不孝,為了追逐虛無的功名,遠離了母親,未能侍奉左右,實在愧疚。初到省城時,由於水土不服,七月初旬便病倒在床上四十多天,無法行走。看著同僚們都參加了考試,心中羨慕不已。等到放榜後身體才漸漸康復,卻也倍感失落。本想立刻乘船回家,怎奈病情反覆,直到現在才返回,深感愧對日常的孝道。懇請母親原諒孩兒的不孝之罪。”

繆夫人安慰道:“功名之事自有定數,不必過於介懷。鳳凰展翅、蛟龍騰躍都有時機,不可強求。你放寬心,專心研習經史便是。”海瑞聽後恭敬地應答,退出了母親的房間。

海瑞從書房走出,心頭糾結不已,張家之事讓他左右為難,既不敢透露詳情,也不敢隱瞞事實。思來想去,他只能找來書僮,將前後經過和盤托出,讓書僮轉告母親。母親得知兒子不費分毫就得到了一位美婦,便召喚海瑞詳細講述事情經過。

海瑞不敢隱瞞,便將自己在旅店如何月夜散步,無意間得知張家女兒被鬼魅纏身之事,以及那晚酒醉後被送入洞房的全部細節,向母親如實稟告。母親詢問那女子情況如何,海瑞也坦白相告。母親見兒子誠實樸素,對此事表示認可,便命令家人挑選吉日,準備禮品,前往張家下聘。考慮到路途遙遠,雙方商定於當年臘月十五舉行迎娶儀式。

溫夫人考慮到海瑞家境清貧,又路途遙遠,便欣然同意了婚事,並厚待來人。海家的家人回到家中,向夫人及全家報告了新親家的慷慨大度,一家人心中歡喜不已。夫人更是喜出望外,開始著手收拾新房,縫製新郎衣物。時間飛逝,轉眼到了十二月初旬,婚期日益臨近。夫人提前請來家族中的長者,負責迎娶事宜。溫夫人這邊,也早早準備好豐厚的嫁妝,到了約定的日子,便將女兒送出家門,還派了可靠的媳婦和丫鬟陪同前往海家。

十五日當天上午,迎親隊伍如期而至,海瑞與宮花小姐正式結為夫妻,二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鄰里鄉親都紛紛讚歎。尤其是張氏,性情極為孝順,對待婆婆甚至超過了自己的母親。繆夫人見她如此孝順,心中十分歡喜,視張氏如親生女兒一般,婆媳關係和睦,堪稱楷模。

好景不長,繆夫人突染重病,雖多方救治,病情卻始終不見好轉。張氏與海瑞日夜照料,親自熬藥喂湯,衣不解帶,付出極大辛勞。無奈天命難違,次年正月底,繆夫人終究撒手人寰。海瑞悲痛欲絕,竭盡全力盡孝盡禮,連續七七四十九天舉辦齋戒和法事,幾乎耗盡了家中積蓄。

百日之後,海瑞將繆夫人的靈柩送往山上與父親合葬,葬禮結束後,他遵從禮俗,在家中守孝。幸運的是,張氏勤勞節儉,家中事務管理得井井有條,這讓海瑞得以有時間專心閉門讀書,整日埋頭苦讀,靜待守孝期滿,再圖科舉及第。

自從正德皇帝登基以來,天下太平安寧,但他生性喜好美色,沉迷於安逸生活,從民間選取了上萬名女子充實後宮。然而,皇帝一直未能誕下子嗣,對此卻並不憂慮。正值此時,皇帝突發疾病,陷入昏迷。儘管有三位重臣多次苦勸他早日確立皇位繼承人,但皇帝始終不予理會。

不久,皇帝病情加重,皇后深感憂慮,常常在他病榻前提及建立儲君之事。皇帝回應道:“現今諸王勢力龐大,對皇位虎視眈眈。我若選擇親近血脈的子嗣立為太子,恐怕會引起諸王之間的紛爭,故此遲遲未能定奪。如今我病重在身,確實應儘早確定儲君人選。多虧皇后提醒,朕險些忘了這件大事!”於是,皇帝詔令文華殿大學士、宗室親臣朱琛入宮秘密商議。

朱琛本是太祖的嫡系子孫,因其忠誠正直,深受皇帝信任。在被宣召至皇帝病榻前,皇帝屏退了所有內侍,詢問道:“朕心中有一件隱憂,你能否揣測得到?”朱琛恭敬地趴在地上奏道:“陛下內心的憂慮,臣斗膽猜測一二。”

皇帝說:“你跟隨朕的時間最長,一定了解朕的心意,不妨直說。”朱琛答道:“臣猜想陛下是在為皇位繼承人之事憂慮,不知是否符合陛下的心意?”皇帝聽後,讚許道:“你果然是懂朕心之人!”隨即命朱琛起身,靠近病榻詳談。朱琛感謝皇恩,站立在龍榻一側,準備聆聽皇帝的密謀。

皇帝憂心忡忡地說:“自朕登基以來,後宮嬪妃竟無一人誕下子嗣。如今朕年邁病重,越發掛念國家社稷的延續,急需確立儲君以繼承大統。可是,宗室中誰能擔此重任,兼具賢德,能成為朕的繼承人呢?你不妨幫我分析一下。”

朱琛深思熟慮後答道:“陛下若考慮從近支宗親中挑選,傳統上應選擇諸王中最年長的一位。但若您優先考慮的是賢能和仁德,那麼不妨放眼朝廷之外的藩王,尋找具備此種品質的皇族後代,將其召回朝廷,親自考察教導,若能勝任,便可立為儲君,這對於天下蒼生而言無疑是極大的福祉。”

皇帝點點頭,表情凝重:“朕觀察諸王的子弟,他們大多安逸享樂,對治理之道並不熟悉。若讓他們繼承皇位,恐怕天下黎民將備受煎熬。此外,各王之間難免覬覦皇位,若立其中之一,其餘的很可能心生不滿,從而引發權力爭奪,不僅無法安定天下、穩固江山,反而會導致內外動盪,危及國家與皇家的根基。因此,朕傾向從外藩中挑選合適人選。你久經朝政,對外藩皇族的情況瞭解甚多,若知有賢能之士適合繼承大統,請告訴我。”

朱琛回憶往事,緩緩道來:“當年臣奉命巡查豫章時,曾接觸過信陽王的遠房後裔朱某某,此人品行高潔,才智出眾,且禮賢下士,深受百姓愛戴。如今他在吉州擔任別駕,以仁德著稱,當地百姓視其如父母般敬仰依賴。也許他可以作為候選之一,值得深入考察。”

皇上若能將其召入皇宮,讓他繼承大統,實乃天下之福。”皇帝追問這個吉州別駕朱某某究竟是何人。朱琛奏報:“追溯到文皇帝時期,皇室五服內的親王都被封於各地藩鎮,維護國家安全。其中,信陽王是文皇帝的堂弟,被封於廣信。如今的朱某某,正是信陽王的第七代後裔。由於信陽王一脈失去爵位,朱某某憑藉家族庇廕,出任吉州別駕。當年臣在豫章任職期間,曾與朱某某探討國家大事,他見識廣泛,見解獨特,且往往言中。朱某某性格廉潔儉樸,不追求奢華,善於結交名流,據此臣推斷他具有統領天下的能力。不知陛下如何看待?”

皇帝聽罷,贊同道:“如你所說,朱某某確有資格繼承大統,朕這就下詔召他進京。”正欲下達詔書,朱琛卻奏道:“陛下若直接下詔召朱某某進京,此舉無異於引火燒身。現在各藩王對皇位虎視眈眈,恨不得皇上立刻駕崩,好爭奪皇位。一旦恩詔公佈,滿朝文武都會知曉。倘若其中有嫉妒之人,可能會派遣刺客在路上截殺朱某某,屆時局面如何收拾?原本是想提升他,反倒可能害了他,更有可能影響陛下之大局。因此,公開下詔迎他入京實為不妥。”

皇帝聽後沉思良久,問:“你說得有理,那有何萬全之策?”朱琛建議:“依臣拙見,不如採取暗中調查的方式,確保安全。具體做法是,陛下派出皇家騎士秘密逮捕朱某某,將其押解回京。這樣一來,朝廷內外不明真相,擔心牽連到自己,無人敢於輕舉妄動。同時,再派一名可靠的人隨行保護,如此就能確保朱某某平安抵達京城。敬請陛下英明決斷。”

皇帝聽後點頭贊同,採納了朱琛的計策,朱琛謝恩退下。

第二天,皇帝下旨,命廷尉派遣三十名御林鐵騎,並由兵部官員攜帶緊急文書,即刻奔赴江西,將吉州別駕朱某某以鎖鏈羈押回京審問。皇帝特意賜予九條紫金打造的鎖鏈,一同交付執行任務的官兵。根據皇家慣例,只要是涉及皇室宗親或親派官員的案件,不論所犯何事,均需由皇宮發出紫金鎖鏈,御林鐵騎才有權拘捕。此刻,兵部官員手持紫金鎖鏈,率領緹騎馬隊,沿著通往江南的道路疾馳而去,此事暫且按下不表。

而在吉州,別駕朱某某自出生之日起,便伴隨著滿室紅光與持久不散的奇異香氣。長大後,他面容俊美如玉,嘴唇紅潤似朱,眉毛如龍,眼睛似鳳,耳朵垂至肩膀,手臂長過膝蓋,可謂是龍鳳之姿,天人之相。自小就有鴻鵠之志,為人極盡孝道,憑著父親的蔭庇獲得了現今的職位。朱某某在吉州十六年間,勤政愛民,百姓視他如父母一般敬愛,即便是孩童也都喜愛他。正當他正在公堂上處理政務時,忽然接到報告,朝廷的緹騎已經抵達吉州。朱某某聽聞後,心中困惑,不知所為何事,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但仍強作鎮定,親自出門迎接。

那差官跨入公堂,宣讀了皇帝的聖旨,朱某某立刻跪倒在地,戰戰兢兢。

差官嚴厲宣佈:“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即刻拘捕朱某某進京受審,不得拖延!”話音剛落,幾名緹騎迅速行動,將朱某某的官服脫下,取出閃耀紫金光芒的鎖鏈,毫不客氣地將朱某某鎖住。不容朱某某有任何解釋,他們簇擁著他走出衙門,沿大路直奔京城。差官將朱某某的印信交給當地的巡撫,安排臨時代理職務。此刻,朱某某惶恐不安,完全不清楚自己犯了何罪,心中滿是疑惑與恐懼,但既然已被鎖拿,也只能聽憑處置,隨著差官緹騎南下進京。

這些差官緹騎都知道朱某某身為宗室,對他多少有些照顧。自被戴上鎖鏈那一刻起,沿途都小心翼翼地護送,沒有讓他乘坐囚車,這就是所謂的官官相護,手下留情。沿途經過的地方,當地官員也都紛紛前來接送,因為他們都熟知朱某某的為人,對他心懷好感。朱某某在這些人的關照之下,雖然身處逆境,倒也不至於太過悽慘。接下來,故事轉向江西廣信府分宜縣,有個名叫嚴嵩的男子,年約三十,父母雙亡,家境並不富裕。嚴嵩喜好交友,花錢如流水,沒幾年就把家產敗光,淪落到江湖流浪的地步,只能靠給人看風水、算命維持生計,輾轉於江西周邊地區討生活。此人雖胸中有才,口才出眾,憑藉這些在江湖上倒也混得過去。

這一天,嚴嵩如常出門擺攤算命,將帳篷搭在熱鬧的市集邊上,準備賺取生活費用。湊巧的是,這天恰恰碰上了兵部差官帶領緹騎押解著朱某某啟程北上。時近正午,一行人來到驛站歇腳,下馬進食飲水。嚴嵩坐在帳篷內,一眼瞥見了朱某某,心中頓生敬意,暗想:“此人有著顯貴之相,怎會淪落至此?”於是,他跟著進入了驛站。只見朱某某面色紅潤,紫氣環繞,嚴嵩暗自揣測,此人絕非尋常富貴,而是擁有九五之尊的命格,未來或許會登上皇位,怎會現在身處囹圄?心中充滿疑惑,但他苦於沒有機會接近,畢竟朱某某是被押解的犯官,不敢貿然上前搭訕。於是,他在朱某某對面桌坐下,叫人上酒,假作醉態,大聲笑道:“人人都說我是個能洞察天機的神仙,怎麼就沒有人來找我預測一下他們的吉凶禍福呢?”

朱某某聽到這話,內心被觸動,便隔著桌子向嚴嵩問道:“先生擅長卜筮陰陽嗎?”嚴嵩故作神秘,回答道:“相面功夫一流,命理卦象更是爛熟於心。”朱某某接著說:“我正有一樁心事,想請教先生指點迷津,不知先生能否幫我解析?”嚴嵩微笑著回應:“您無需開口,我就能看出您的心事。且我無需說出,只消寫在紙上,只要與您的心事相符,就算靈驗。”在場的眾人聽了,都好奇嚴嵩是否真有此等神通,紛紛表示如果真的靈驗,也要請他為自己卜上一卦。

嚴嵩見大家興趣盎然,便向店小二要來紙筆。他接過紙筆,筆飽蘸墨汁,在紙上揮灑寫下幾句詩:

忽憂忽喜我深察,束縛身陷非罪責。

十載耕耘換民心悅,一日凌雲定歸龍闕。

憂憂喜喜,交錯無常,是非榮辱瞬息間,

此刻相聚,祥雲升騰,隱約可見龍之犄角。

嚴嵩在詩句下方又補寫了幾行小字,內容大致是:“若福,今日你身上紫氣籠罩,面帶紅光,意味著能逢凶化吉,雖然當前遭遇困境,但日後定能安然無恙。”

他將紙遞給了朱某某。朱某某接過紙張,看完後大笑:“沒錯,沒錯。”

在場眾人見狀,紛紛要求觀看,朱某某便將紙遞給他們。眾人看過之後,一致贊同:“真準!”就連差官也被嚴嵩的精準預測吸引,也請求他給自己看看前程。嚴嵩仔細打量差官的臉龐,然後笑著說:“好極了,你會很快升遷!”於是他提筆寫道:“你生有貴人之相,近日便有望成為朝廷一品大員,如今你的地位已然與太陽齊輝,今夜也將與龍子龍孫同列。”

差官接過紙條,驚訝得愣住了,心想這嚴嵩如此靈驗,難道是神仙下凡點化他們不成?於是,他與朱某某一起上樓,帶著嚴嵩,想深入瞭解各自的命運走勢。嚴嵩解釋道:“人的面相有一定的格局,不能隨意解讀。但如果要探究一個人心中的秘密,就得透過察言觀色,探尋事物發展的邏輯線索,這樣就能準確把握其命運軌跡。”

朱某某試探性地問:“嚴先生,你能看出我是什麼樣的人嗎?”嚴嵩回答:“只要你寫出一個字來,我就能推測一二。”朱某某隨口說出了一個“問”字。

嚴嵩稍微思索了一下,又說:“請尊駕親自寫下一個字,結合這兩個字,我就可以幫你進行細緻的測算。”

正當此時,朱某某手中握著一根鞭竿,隨意在地上劃了一下。嚴嵩反應迅速,立刻雙膝跪地,惶恐地說:“小生有眼無珠,未能識得天顏,請萬歲寬宥我的無知!”朱某某急忙制止他:“您誤會了,我可是戴罪之身,正因犯罪而被押解至京城,怎能稱我是萬歲呢?這就說明您的卜算並不準確啊!”

嚴嵩卻不以為意,解釋道:“你說卜算不準,容我為你解開這個謎團。適才你寫的那個‘問’字,左手按住左邊,顯現的是個‘君’字;右手按住右邊,拆開看還是個‘君’字。從左看是君主,從右看同樣是君主。再加上‘問’字上面的一橫,不就成了一個‘王’字了嗎?這分明暗喻的就是君王身份,所以我才得以推斷。”

朱某某聽罷,朗聲大笑:“先生,您恐怕誤解了這個字的意思。”接著,他面色凝重地問:“既然如此,我此番被囚禁前往京城,還能否活著回來?”嚴嵩沉思片刻,提筆在一紙上寫下幾句密語,然後交到朱某某手中。朱某某接過來,小心展平閱讀,讀完之後,臉上頓時洋溢位喜悅之情。旁邊的差官不明就裡,好奇地接過了那張紙條,認真審視起來,一看之下也不由自主地咋舌不已。此刻,這幾行神秘的話語彷彿帶來了轉機,使得原本愁雲慘淡的氣氛陡然增添了幾分欣喜,讓人眉頭舒展,心頭泛起一線生機。

卻說嚴嵩不動聲色地取出紙筆,凝神揮毫,一番運籌帷幄後,將一張寫滿了密密麻麻文字的紙片遞交給了朱某某。朱某某接過後,差官也湊近細瞧,只見紙上赫然寫著:閣下面部特徵異於常人,雙眉色澤斑斕如虹,且兩耳肥厚垂肩,古籍有云,“耳乃根基,眉則顯運”,耳垂豐滿如明珠者,預示著將承載非凡偉業。加之您額骨開闊,耳廓明朗挺拔,恰似古代堯帝“眉分八彩”之聖相,昭示著您命中註定享有帝王般的尊貴氣運,統御四方。除此之外,您行走間龍驤虎步,兩手過膝,更是象徵著受命於天的吉祥徵兆。然而,目前天庭部位略顯晦暗,故難免遭遇一些波折羈絆。幸而天庭之上隱隱透出紫氣東來,預示著您即將登上九五之尊的高位。綜上所述,種種跡象均指向您必將成就非凡。

差官讀罷,心中大為震動,不禁脫口而出:“先生此言,未免過於誇張了吧?”嚴嵩正色回應:“非是我妄言胡謅,實在是依據古籍記載,本人博覽群書,尤其對奇門遁甲、相術秘笈等深有研究,其中相術一脈,尤得精要。今日所言,皆是有根有據,並非虛張聲勢。”

朱某某聽罷,面上閃過一絲疑惑的笑容,心中半信半疑:“這一路上但求能保住性命,哪裡敢奢望那些?若是真如先生所預言,將來定當重重酬謝!”嚴嵩目光堅定:“在下閱人無數,還未曾遇見如您這般異象之人。若您此行未能登臨高位,在下甘願自毀雙眼,以證謬誤。”差官聞言亦是驚歎:“果真如您所料,鄙人也將隨之沾光。”嚴嵩胸有成竹地道:“男兒生於世間,遇明主而不竭力輔佐,一旦錯過良機,實在令人惋惜。我看將軍您此刻眉宇間正凝聚著濃厚的喜慶之氣,不久定會成為一方重臣。若我所斷不實,願以此言作為賭注,立生死狀!”差官肅然起敬,許諾道:“如若真是這樣,他日定銘記恩情。敢問先生出身何處,尊姓大名?”嚴嵩謙遜回道:“鄙人乃江西分宜縣人士,姓嚴名嵩,早年苦讀詩書,卻科舉無果,因而無意仕途。後來家中突遭變故,家道衰敗,迫不得已浪跡天涯,從事相術一行,每每提及,實感羞愧。”

朱某某聽罷嚴嵩的經歷,感慨萬分,對他說:“您既然有這樣的卓越才識,何不再拾起舊業,繼續鑽研學問?假如有朝一日您能夠嶄露頭角,定能在國家層面發揮重要作用,怎麼能輕易放棄自己的才華呢?”嚴嵩苦笑回應:“在下並非不想繼續攻讀詩書,爭取功名,只是家境貧困,連基本的生活都無法維持,只能被迫中斷學業。”

朱某某聽後嘆息道:“貧窮確實是阻礙人才的一大難題!”他隨即招呼隨從,從行李中取出五十兩銀子贈予嚴嵩,並語重心長地叮囑:“請您收下這筆錢,它可以助您改變現狀,重新投入學習。將來若有機會施展抱負,這筆投資定會有它的價值。”嚴嵩感激涕零,連連叩頭致謝。

此時天色已晚,不能再繼續趕路,朱某某便下令一行人在這家驛站暫且歇息,明日再出發。差官立即遵命,將馬匹餵飽,行李搬入店內。當晚,朱某某特意留下嚴嵩同住,兩人徹夜長談,共同探討國家大計,言語間嚴嵩展現出的智慧讓朱某某大為讚賞。朱某某激動地說:“假如我真的如你預言的那樣發達,定會請你來總理政務。”嚴嵩聽聞此言,趕緊叩頭表示感激,並承諾全力以赴。這場相遇,似乎預示著一段不平凡的故事即將拉開序幕。

接下來,我們揭開差官的真實身份,他姓張名志伯,現任兵部武庫司之職,本是武舉出身。此次他受命押解朱某某進京,聽聞嚴嵩的預言後,對其話語深信不疑。

張志伯見嚴嵩斷言自己早晚將成為一方總兵,內心不禁竊喜,對嚴嵩愈發恭維和巴結。對於朱某某的任何指示,他都嚴格遵從,甚至更加殷勤迎合。當著朱某某的面,張志伯表態:“嚴嵩先生的預言應當不會錯,但願朱別駕早日驗證預言,我也能沾光榮耀一把!”朱某某回應:“果真如此,將軍他日的功績也將非同小可。”張志伯聽聞此言,馬上叩頭致謝。

一夜過去,第二天天亮,一行人繼續踏上行程。嚴嵩親自送行十里多路程才返回。自此以後,嚴嵩重新致力於自己的舊業,不分晝夜刻苦攻讀,此處便不再贅述。而這場意外的邂逅,是否會引領他們走向各自意想不到的命運轉折點,一切都籠罩在未知的懸念之中。

張志伯一行人馬不停蹄,沿著官道一路奔波,餓了就吃飯喝水,白天趕路,夜晚歇息,不知不覺間已抵達繁華的京都。因事關皇家內戚,不敢耽誤,他們迅速完成了交接手續。相關部門立即上報朝廷,皇帝得知朱某某已到,立即傳召他入宮覲見。朱某某在龍榻前跪地叩首,表達自己的敬畏與悔過之情。皇帝示意他起身,下令解開鎖鏈,將他帶到跟前,語重心長地說:“朕年老體弱,病入膏肓,恐時日無多。念及先皇開創基業之艱難,不敢隨便將江山託付給不合適的人。故特地召你進京,打算將身後之事託付給你。你要體會朕的苦心,首要任務就是要愛護百姓,減輕賦稅,如此才能保證國家安定,朕也就死而無憾了。”

朱某某聞聽此言,急忙叩首上奏:“微臣僅是地方小吏,才疏學淺,哪敢妄圖高位?更何況陛下膝下還有十多位藩王,其中不乏賢能之才,適宜繼承大統。微臣不敢接受此詔,懇請陛下明鑑。”皇帝嚴肅地回應:“身為一國之君,掌握天下大權,需要得到萬民的擁戴,必須選擇有德者繼位,而非看重血緣關係。朕心意已決,你不要再推辭了,無需多言,朕已聽夠了各種爭論。”

朱某某不敢再行推諉,只能領命。皇帝隨即派遣內侍引領朱某某前往昭陽殿拜見太后,同時命令左丞相起草禪位詔書,冊封朱某某為太子,繼承皇位。詔書一出,朝中文武大臣無人敢提出異議。選定於當年八月初三庚午日,皇帝親自將玉璽授予朱某某。朱某某接受了這一重大的任命,然後登上大殿接受群臣的朝賀,眾人山呼萬歲。然而,由於正德皇帝尚在,朱某某並未更改年號。得知此事後,正德皇帝親自寫下“嘉靖元年”四字,命人交予朱某某。

在迷霧重重的宮廷深處,朱某某正閉目祈禱,他的心中充滿了感激與敬畏。隨後,他鄭重地將“嘉靖元年”這四個字,如同神秘的符咒一般,頒佈至四海之內,令天下人皆知其新主登基,自此,他被尊稱為嘉靖皇帝,前任正德皇帝則被尊崇為太上皇帝,皇后亦被封為國母皇太后。而他的妻子,則成為新朝的皇后,掌管昭陽正院,統領後宮。

唐元直與董芳源,這兩位朝中重臣,分別被提拔為文華殿大學士與華蓋殿大學士,他們的地位與權力瞬間攀升至巔峰。其餘文武百官,也皆因新皇登基而得以晉升一級,宮廷內外,一片喜氣洋洋。

正德皇帝的律例,嘉靖皇帝一一遵循,未有絲毫更改,這使得臣民們對新皇的敬畏與信服油然而生。同時,他任命開張志伯為步軍總督都指揮,負責京城的治安與防衛。隨後,他又頒佈詔書,將這一連串的變革與恩澤傳達至各省的藩王。

好景不長,正德皇帝的病情日益加重,他召來嘉靖皇帝,於病榻前交代後事。那一夜,三更時分,正德皇帝在宮中駕崩,嘉靖皇帝痛哭失聲,幾度暈厥又甦醒,其悲痛之情,如同失去了至親。他立刻召來左右丞相入宮,商議喪事,並頒佈哀詔,通告天下。

嘉靖皇帝的悲痛過度,幾乎染上了疾病。皇太后見狀,心中憂慮不已,時常以溫和的話語安慰他。百日之後,嘉靖皇帝親自奉送正德皇帝的靈柩至敬陵安葬,並小心侍奉太后,以盡孝道。

皇太后對他的表現大為滿意,特地頒下恩旨,讓他追尊自己的父母為皇帝皇后。然而,嘉靖皇帝卻再三推辭。皇太后道:“為人子女者,原以父母之榮為榮,你如今貴為天子,豈能讓父母默默無聞?你應當遵從我的旨意,舉行大典,以盡孝道。”

嘉靖皇帝聽後,深感皇太后的苦心,於是命令六部九卿商議此事。經過商議,他們認為太后尚在,不宜加尊太字,應以皇帝皇后之尊稱之。嘉靖皇帝採納了他們的建議,於是尊父為孝昭皇帝,尊母為孝昭皇后,待大祥之後,再舉行大典。同時,他還下令各省鄉試增加錄取名額,以示恩澤廣佈。

這一恩旨的頒佈,使得天下各省皆歡欣鼓舞,紛紛遵行。

海瑞終於從家中繁瑣的喪事中解脫出來,聽聞有恩典降臨,便迫不及待地向妻子張氏透露了心中的打算:“娘子,我已收拾好心情,準備赴省應試。此去若能一舉成名,便是對咱家最好的回報。”

張氏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輕聲細語道:“夫君,妾身只盼你能功成名就,回來祭拜公婆,稍慰他們在天之靈。你若能如此,妾身便心滿意足了。”

海瑞心懷感激,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娘子,你一直辛苦支撐家計,讓我能心無旁騖地追求功名。此番若有幸得中,我定當早早歸來,與你共慶。”

說罷,他便與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約定,一同啟程赴省。臨行前,鄉中的親友們紛紛伸出援手,籌集了百餘兩銀子的路費。海瑞感激涕零,將其中一半留下家用,其餘小心翼翼地藏於書箱之中。

次日清晨,海瑞在祖宗的牌位前虔誠地祭拜,又到父母的墳前默默祈禱。張氏依依不捨地送他出城,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遠方。

夜幕降臨,海瑞與朋友們在一家客棧落腳。然而,他們並不知道,這家客棧裡潛藏著兩個慣偷——王安和張雄。這兩個賊人早已盯上了海瑞的書箱,知道里面藏有豐厚的盤纏。

夜深人靜時,王安和張雄悄悄摸到海瑞的房間外,輕輕地推開門。海瑞雖已疲憊不堪,但心中警覺,並未沉睡。他聽到房門響動,立刻坐起身來,靜靜地觀察著屋內的動靜。

只見王安和張雄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站在床邊似乎在觀察海瑞是否熟睡。海瑞故意發出粗重的呼吸聲,裝作熟睡的樣子。王安見狀,得意地指著帳內對張雄做手勢,暗示海瑞已睡熟。接著,他從身上摸出一把鑰匙,準備開啟書箱。

須臾之間,書箱被開啟,裡面的衣物和銀子被兩人一掃而空。正當他們準備離開時,海瑞突然跳下床來,擋在了房門口。王安和張雄驚慌失措,想要奪門而逃,卻發現海瑞已經堵住了去路。

原本,海瑞雖是一介書生,卻隱藏著驚人力量。他單手抵住兩扇房門,任憑兩名盜賊如何用力,房門紋絲不動。二賊驚恐萬分,深知難以逃脫,只好扔下所盜衣物和銀兩,跪在地上,連連叩頭求饒:“我們有眼無珠,冒犯了您,實在是因為窮困所迫。請您大人大量,饒恕我們這一次,今後再也不敢做這樣的事情了。”

海瑞大笑一聲,義正言辭道:“世上謀生之路千千萬,為何非要走盜竊這條不歸路呢?觸犯法律,身敗名裂。今晚幸好遇到的是我,要是遇到別人,你們早就被抓起來了!看你們年紀尚輕,力氣正壯,做什麼不行?哪怕是做體力勞動,也能養活自己。你們竟然選擇了做賊,我真心為你們感到羞愧!罷了,既然你們已經悔過,我也就不追究了,你們走吧。”

海瑞走向床邊,主動讓出路來讓二賊離開。二賊心中暗想:“哪裡會有這麼好的人?我們至少要知道他的名字,日後也好報答他的恩情。”於是,他們再次走到海瑞床前,叩頭致謝:“我們不該偷竊您的財物,被您抓到,本以為必死無疑。如今您如此大度,放我們一條生路,真是如同重生,再造之恩無以為報。我們雖然是竊賊,也知道知恩圖報,懇請您告訴我們您的尊姓大名,讓我們能記住。”

海瑞坦然道:“我叫海瑞,是瓊山縣人,現住在睦賢鄉。我不求你們回報,只希望你們能改過自新,那就算是對我最大的報答了。請問二位壯士尊姓大名?”

其中一人王安答道:“小人姓王名安,他叫張雄,我們都是綠林中人。因家境貧寒,無以為生,才走上了這條路。現如今蒙海相公如此寬容教誨,我們決心改過自新,從此再也不做賊了。”

海瑞聽聞他們願意改過,頗為欣慰,又考慮到他們缺乏起步資金,於是大方地解開銀包,每人賞賜了五兩紋銀,說:“你們拿去這點錢,先從小生意做起,找一份餬口的工作吧。”

當二人目睹海瑞如此慷慨大方,堅決不肯接受銀兩,感激涕零地回應:“海相公您已經對我們寬宏大量,釋放我們已是感激不盡,哪敢再受此金銀?我們現在既然決定不再為盜,卻又無處棲身,情願追隨您,為您效犬馬之勞。不知您是否願意接納我們?”海瑞連忙擺手拒絕:“不敢當,二位都是有能力之人,怎可屈居我之下?還是拿著這些銀子去另謀生路吧。”

王安卻堅稱:“我們看到您如此大義慈悲,實在捨不得離開,執意要請求您收留我們。”說著,他倆雙雙跪倒在地,不斷叩頭,苦苦哀求。

海瑞見二人態度誠摯,便將他們扶起,說道:“既然你們真心想要跟隨我,但你們要知道,我不過是個窮困的書生,正要去省城參加科舉,只怕你們跟我受的苦楚不少。”二人異口同聲道:“只要海相公肯收留我們,我們願意自備生活所需,絕不給您添麻煩。”

海瑞見狀,提出了條件:“如果你們願意聽從我的話,我可以答應你們。首先,嚴禁你們再去盜搶他人財物;其次,不可貪婪無度;再者,不可酗酒鬧事;另外,不得干涉他人的閒事;最後,嚴禁賭博。並且,你們必須時刻跟隨在我身邊,行事公正無私,絲毫不得偏私。以上幾點,只要有任意一點做不到,我便無法收留你們。”二人聽後,異口同聲保證:“海相公您的教誨,我們絕對不敢違背,一切謹遵教誨。”

海瑞遂將張雄更名為海雄,王安更名為海安,二人自此洗心革面,矢志改過從善,甘心服務於海瑞。次日,海瑞將此事告知眾友,大家都對海瑞的正義氣概和高尚人格深感欽佩,感嘆他竟能感化偷盜之徒,使之棄惡從善。正所謂:“正氣所致,人心皆服,即使是頑劣之徒,亦能由此覺醒,重煥新生。”

在遼闊的海洋彼岸,海瑞攜同忠誠的夥伴海安、海雄以及幾位密友,一同跨越浩渺波濤,目標直指雷州半島,同時心中滿懷著對岳母張夫人和內兄張國璧的深深掛念。暌違數年後的重逢,他們有著千言萬語難以傾訴的情深意長。

當他們抵達時,張夫人精心籌備了一場盛宴,一是為了熱烈歡迎這位遠道而來的女婿,二是希望藉此鼓舞他在科舉路上計程車氣。宴席間流淌著濃厚的家庭溫馨。張夫人端詳著海瑞,臉上帶著期許的光芒,預言道:“賢婿啊,看你如今神采奕奕,這次科舉考試定能高中無疑!”

海瑞謙遜回應:“承蒙岳母大人福澤庇佑,若果真有幸金榜題名歸來,也能稍稍撫平我妻子一路走來的艱辛付出。”

張夫人感慨萬分:“我那女兒雖然不通世故,未能盡守婦道,但能嫁給像你這樣的君子,就如同野草依傍於美玉之旁,真是她的莫大榮幸!”

海瑞卻淡然答道:“並非如此,小婿家中貧寒,自從令嬡踏入寒門以來,親自操持家務,歷盡困苦,我心中實感愧疚。若是真能借得天賜良機,在科舉場上嶄露頭角,才算是沒有辜負她的付出。”

那一晚,兩人在宴席上掏心置腹,直至深夜盡興而散,海瑞便留宿在張家。

次日,張國璧再度邀請海瑞相聚。酒至微醺之際,張國璧不禁戲謔道:“看來我是老了,恐怕無法親眼目睹妹夫你展翅高飛的一刻了。”海瑞安慰他道:“尊舅無需憂慮,人生浮沉自有天定,非人力所能左右。”兩人繼續暢飲至深夜。

次日清晨,張夫人贈予海瑞十兩銀子作為路費,又設宴為其餞行。張國璧也贈送了盤纏。海瑞就此向眾人告別,與朋友們一起踏上新的旅程,朝著高州的方向堅定前行。

舟車疾馳日夜兼程,終至羊城腳下,海瑞尋得一處寓所暫時安頓下來,預備參加這場關乎命運的選拔。此次科考意在挖掘遺落的人才,出乎意料的是,海瑞竟名列前茅,遂在寓所靜待主考官駕臨。這一年,赫赫有名的江南才子胡瑛擔任正主考,以其兩榜進士及太常寺卿的身份,深受皇帝器重,特意委以此重任;而副主考則是江西籍的彭竹眉,同樣出自兩榜,曾任朝中要職,亦是皇上素來賞識之人。

胡、彭兩位大人接到欽命後,迅速啟程。八月初二,他們如期抵達省城,地方官員恭敬迎接,將其安置於公署之中。至初六日,兩位主考與其他監臨、提調官員一道進入闈場。初八日,海瑞與眾考生依次點名步入考場。在接下來的考試中,海瑞揮毫潑墨,三篇詩文猶如珠玉琳琅,二場經綸滿腹,三場對策針砭時弊,深得房師們的高度讚賞,因此得以脫穎而出,成為首推之選。

終於到了揭榜那一刻,海瑞的名字赫然出現在榜單第二十五位,報錄人紛至沓來傳遞佳音,使得隨侍身邊的海安、海雄二人欣喜若狂。同行的其他朋友無一中榜,這一年的庚午科舉,海南瓊州地區僅海瑞一人高中,眾友紛紛前來道賀,場面熱鬧非凡。

待到慶祝宴會之時,海瑞身著華服,陪同同年及好友們前往巡撫衙門,戴上象徵榮耀的紅花,叩謝皇恩,整個儀式盛大且喧囂,堪稱一時之盛事。

幾天之後,海瑞即將啟程返鄉,有人勸阻道:“兄臺不久就要接到朝廷的通知,準備赴京參加會試,如今若長途跋涉回鄉,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寶貴的時間?不如暫不歸家,派人傳信報喜即可。”海瑞搖頭道:“不可如此。古語有云:‘富貴而不歸鄉,猶如穿著華麗的衣服在黑夜中行走。’今日我雖尚未顯赫,但既然有幸高中,定要親至先人墓前祭拜,略表寸心。況且家中賢妻翹首期盼,怎能因旅途勞頓而使父母之墓不得親奉,讓她空守閨門,無緣一睹我此刻的新貴風采?我絕不會忍心這樣做。”聽者無不為之動容,對海瑞的孝義之舉深感敬佩。

海瑞向房師深深致謝,並與同年學子及諸位朋友一一辭別,隨即踏上了返回海南的行程,一路上喜悅滿懷,更高興的是自己能有所成就以告慰岳母張夫人和內兄張國璧。

經過幾日奔波,一行人來到了雷州地界。海瑞決定先單獨前往岳家拜見岳母,以免耽誤同行諸友。他派海安帶上書信隨諸友先行回家報喜,自己則與海雄直奔張府。張夫人見到女婿高中,興奮不已,自然不必贅述,立刻吩咐下人準備酒宴慶祝。海瑞提及還需去探望舅兄張國璧,誰知張夫人卻黯然道:“國璧已於上個月去世,至今還未出殯,仍在家中停柩。”

海瑞聞訊,不禁失聲痛哭:“唉,可憐的舅兄!痛失舅兄!”他甚至悲痛到無法進食,徑直奔向張府靈堂,撲倒在靈柩前嚎啕大哭。

原來,張國璧並無子嗣,由嫡侄張遂過繼承繼香火。面對海瑞的悲痛欲絕,張遂多方勸慰,多次試圖讓他節哀。海瑞邊哭邊回憶起當初趕考離別時與張國璧的交談,那時張國璧已有預感身體狀況堪憂,而海瑞曾以道理寬慰,怎料一語成讖,短短時間之內,竟陰陽兩隔,物是人非,不禁淚水漣漣。

海瑞抑制不住悲痛,親手題下一首悼亡詩表達哀思。張遂看後,亦不禁涕泗橫流。不多時,張夫人派人來請海瑞回去飲酒,並邀來了張元作陪。然而,海瑞因過於思念張國璧,當日酒席之上始終無法盡歡,沉浸在深深的哀傷之中。

次日清晨,海瑞打算啟程回瓊,張夫人見狀,關切地說:“賢婿這一路上鞍馬勞頓,昨日又在舍侄那裡過度哀傷,不妨在此多休息兩天,再動身也不遲。其實我還有一些話想與你說。”海瑞點頭答應:“小婿願意多住兩天,岳母有何教誨,請您直言。”

夫人接著道:“如今你高中解元,下一步便是進京參加春闈,這一去可能要耗費很長時間。但這樣一來,我那女兒在家就無人照料了。我有個想法,打算接她過來與我同住,直到你高中後再作安排。這樣一來,你在外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專心應試,而我女兒也有我親自照顧,你覺得如何呢?”

海瑞內心細細思量:“的確,一旦我離開,家中確實無人主持大局。岳母的這個建議,顯然是出於對我深切的關懷。”於是,海瑞恭敬地拜謝道:“小婿蒙岳母多次關照提攜,今有幸取得一點成績,卻又因為家眷之事勞煩府上,實在讓我心中不安。”

夫人卻寬慰他說:“自家的女兒哪有什麼‘帶累’的說法?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海瑞感激不盡,便在這裡多住了兩天,而後才鄭重其事地向岳母拜別,踏上了新的旅程。

僅僅過了數日,海瑞已然回到了久違的家門。張氏得知丈夫歸家的訊息,滿心歡喜,立刻出門迎接。二人攜手步入中堂,先是相互祝賀,隨後依照禮俗互拜四拜。海瑞更是對著張氏深情再拜,感慨道:“若非夫人你在家中默默付出,操持繁雜事務,我又怎能安心研讀學問,以至於有了今天的成就?”張氏聽罷,謙遜地回應:“料理家務是我份內之事,老爺這般言語,實在是讓妾身受寵若驚。”

海雄這時也上前拜見,海瑞便向張氏詳細講述了他與海安、海雄二人最近的經歷。張氏對此表示讚許:“棄惡從善,便是難能可貴,值得推崇。”安、雄二人感激不盡。緊接著,親戚朋友紛紛攜禮物上門,絡繹不絕地前來慶賀。

海瑞連續忙碌了三四天才漸漸恢復平靜,隨後便向妻子透露了岳母的意思。張氏對此毫無異議。夫妻倆妥善安排家中事宜,委託親朋鄰居幫忙照看,一同來到了張家。母女重逢,自然是喜不自勝,更令人欣慰的是,張氏當年的姐妹們時隔數年後再次相見,如今都尊稱她為“奶奶”,這份歡樂不言而喻。

又過了兩日,張氏拿出一百兩銀子資助海瑞赴京趕考的各項費用,催促他儘快啟程。海瑞整理行囊,帶著海安和海雄,一路向著省城進發,一路感恩妻子的慷慨與支援。抵達省城時,已然是十一月時節。海瑞立即向藩司衙門提交申請,以便領取赴京會試所需的旅費補貼。然而,藩司衙門內部存在潛規則,無論是新科還是舊科舉子想要順利拿到這筆補貼,必須在庫科裡“意思意思”。要是沒有按照慣例行事,他們就會有意拖延。海瑞手頭並不寬裕,哪裡有多餘的錢財去滿足這些陋規?因此,儘管已經等待了十多天,依然不見發放的通知,這讓海瑞頗為焦急。銀錢倒還在其次,關鍵是那份至關重要的會試通知書,若缺失了它,他就無法參加會試。

時值十二月初,海瑞的心情如同被無形的陰影籠罩,極為焦慮。他堅守原則,堅決不願屈從於官場陋習,無奈之下,只能選擇在藩司出行時,當街攔轎稟告實情。得知書吏翫忽職守、從中漁利,藩司怒而懲處了那名舞弊的書吏,這才將原本應發的路費銀兩交給了海瑞,並將相關檔案遞送至巡撫衙門。海瑞匆匆趕至巡撫處,領取了至關重要的會試諮文與路票,旋即僱船趕路。然而此時,多數應試者早已啟程,由於盤纏有限,海瑞只好搭上一艘開往京城的江西茶葉船。

與此同時,故事的另一條線索展開:嚴嵩自從得到那筆意外的五十兩銀子後,毅然決然改變生涯,日夜勤讀詩書,誓要在仕途上有所建樹。不久,傳來訊息,朱某某果然登基為帝,改元嘉靖,嚴嵩聞訊欣喜若狂,自信滿滿地認為從此只需憂慮如何升遷,不再擔憂貧窮生活。當年,恰逢地方學院舉行選拔,嚴嵩成功入學,憑藉自身的小聰明和努力,竟然連過數關,一舉考中舉人。功成名就之後,不少朋友伸出援手資助他進京會試。嚴嵩本就是江西人,赴京之路較為便捷,不出一個月,他便已身處繁華京都。三月初九首場考試,嚴嵩在考場中精神煥發,三篇文章均順利完成。接下來的經策考試,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然而,新帝嘉靖登基以來,對嚴嵩的才學一直念念不忘,只是苦於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召他入宮。一日,偶然翻閱各省鄉試榜單,發現嚴嵩的名字赫然在列,頓時大喜:“此人如今已在我掌控之中。我曾在豫章時熟知他的才學,現在既然已被舉薦,如果能在進士乃至狀元人選中,此人必將是我所需之才!”當時,身旁的張斌親耳聽見了這一切,並銘記在心。次日,皇帝欽點會試主考官,透過眼神示意張斌,任命其為大總裁。張斌時任吏部侍郎,同樣來自江西,深諳聖意,於是從一開始便暗中授意點名官記住嚴嵩的字號,並通知了房師和簾官,務必優先推薦嚴嵩的試卷。等到揭榜之日,嚴嵩果然位列第九名進士。殿試時,嚴嵩又表現出色,最終被欽賜為狀元及第,隨後被任命為翰林修撰,兼任國子監職務,一時之間,備受皇家寵愛。這部分情節。

海瑞這一次北上趕考可謂一波三折,先是錯過了預定日期,再加上搭乘的竟是艘慢悠悠的貨船沿長江而上,待到京城時,已是四月暮春。眼見已錯過會試入場,海瑞暫居在京城裡張姓老者經營的豆腐店裡,萌生了歸鄉之意。海安與海雄急忙勸阻:“老爺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來到京都,縱然此番未能按時應試,若是就這樣空手而歸,豈不是白白付出了無數的心血?不如暫且在這豆腐店安定下來,再備考一次,至少不會留下遺憾。”

海瑞思索片刻,雖贊同二人的觀點,但又顧慮家中親人掛念:“在京繼續備考固然不錯,但家裡人會如何掛念呢?”海安接著寬慰道:“放心吧,夫人現今在老夫人府邸,一切都有老夫人照顧妥當,哪怕十年不歸,也無需過分擔心。更何況,咱們同年好友李純陽剛剛點為翰林,也要在京等候散館才能回鄉。他在省內時與老爺交情深厚,若是我們有什麼經濟上的困難,他必然出手相助,斷不會吝嗇。”

海瑞細想海安之言確有道理,於是決定在京再搏一科,立刻修書一封告知家中詳情,以解家人懸念。信件立刻透過驛站傳遞迴廣東,再輾轉送達海南老家。自此,海瑞便在京城裡穩下腳步,寄居在張老兒的豆腐店中,靜心複習備考。

另一方面,豆腐店主人張老兒是個南京人,早年移居京城,娶妻仇氏。未曾生育男丁的仇氏,在數年婚姻生活中誕下一女,而這女孩誕生之夜異常奇特——據說當時空中樂音飄揚,室內異香瀰漫。當孩子呱呱墜地時,身上裹著一層紫色胎膜。解開後,才發現是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孩。鑑於這種不同尋常的現象,張老兒堅信此女未來定有非凡造化,因而並未因未能得子而懊惱。待女兒長到七八歲時,出落得美麗動人,而且在仇氏的薰陶下,小小年紀就對詩書產生了濃厚興趣,主動請求母親教授識字。小女孩自取名為元春,正所謂因出生時諸多奇異徵兆,註定日後會在皇宮中獲得寵愛。

元春自小就喜歡跟在母親身邊學習識字,這其中的奇異之處在於,她的母親僅僅粗通幾個字,而在短短兩年之內,元春竟比母親多認識了幾倍的漢字,展現出超凡的智慧與悟性,彷彿天生就是一個女才子。每天她都會懇求父親購買各類書籍和各家文集,回家逐字逐句研讀。沒過多久,她竟然能夠獨立創作詩歌了。這令張老兒喜出望外,對她疼愛有加,視若珍寶,對於她的任何要求幾乎都不敢違背。儘管家中只是經營豆腐小店,日子過得並不富裕,但只要元春想要看哪一本書,張老兒即便是省吃儉用,也會盡量滿足她,從而使得這個豆腐店的女兒的書桌上,竟然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典籍。

張老兒的妻子仇氏見丈夫對女兒溺愛過度,常常勸誡道:“咱們家境清苦,有了這麼個女兒,本指望她學些針線活計,幫襯家計。怎可任由她隨意花費錢財,今天這裡買一本,明天那裡購一冊,買這麼多書有何用處?我年輕時,父母也曾讓我沾染些書香,教我識字讀書,無非是期待我能帶來好運,如今這好運似乎轉移到了她身上。”仇氏不解丈夫為何如此縱容女兒在艱難生活條件下追求學術,畢竟在這樣一個貧窮之家,每一筆開銷都需要精打細算。然而,這背後的謎團似乎暗示著元春的命運與眾不同,或許正是這些書籍,將會引領她走向一段不平凡的人生之旅。

後來,我嫁給了胡經歷,可不到五年便成了寡婦,緊接著父母相繼離世,哥哥嫂嫂又無情無義,迫不得已我才嫁給你。現如今,我也就相當於那個靠賣酒舂米維生的卓文君,可見女子識字,十個中有九個都沒什麼好命。以後你可不能再嬌慣縱容她了,還是讓她學些針線手藝,幫助貼補家用才是正道!”張老兒反駁道:“女兒家偶爾有些小情緒,何必那麼在意?當然,學會針線也是必要的,但她可是你的女兒,難道你還不能好好教導她嗎?”

在張老兒的說服下,元春的母親開始反覆告誡元春不要再沉迷於讀書作詩,而是應該多做手工活,幫助家裡維持生計。元春雖聽從了母親的教誨,白天協助母親幹活,但夜晚只要有空閒,她仍然忍不住偷偷捧起書卷,沉浸其中無法自拔。此時的元春已經十五歲了,而海瑞正好寄居在她們家豆腐店中,時常能看到她。海瑞品行端正,儘管看到元春美貌出眾,卻並未對其過分關注,因此元春對他也沒有刻意迴避。

張老兒觀察到海瑞為人正直真誠,從未輕浮唐突,對待他們一家更是如同家人般親切厚道,於是對元春說:“閨女,這位海老爺自從來到咱家小店,從未有過輕佻之舉,也從不說些不合禮儀的話,他對我們的關心與尊重,就像對待家人一樣。你也不必故意躲著他了。再說了,他長期住在這裡,房間又不大,怎麼躲也躲不開的。”因為張老兒的這一番話,元春也就不再刻意避開海瑞了。

當嚴嵩因其才智謀略受到皇帝的格外青睞後,他逐漸成為皇帝身邊的紅人,無論言行還是策略,皇帝幾乎是言聽計從,嚴嵩一時之間權勢滔天,此時已晉升為通政司要職。他在京城建造豪華府邸,購置奴僕婢女,不僅納了兩位夫人,還聯手張志伯在外大肆從事賣官鬻爵勾當,收受大量賄賂。其中,一名喚作嚴二的家丁,在嚴府中深受主子信賴,自詡“嚴二先生”,成為了嚴嵩手中的重要棋子和心腹手下。

在這繁華京城,盛行兩種榨取百姓血汗的手段——放官債和印子錢。何為印子錢呢?簡單來說,若有窮苦小戶人家急需資金做生意,卻苦於沒有本金,便會向放債者借錢。比如借一千文銅錢,每日需償還一定數量的錢款,利息計算通常是本金的兩倍利率,每日還款時,債主會在賬單上蓋上私人印章作為憑據,這就被稱為“印子錢”,其利息極高,壓得借款人喘不過氣來。無奈之下,貧民往往只能接受這種苛刻的借款條件。

嚴二正是利用嚴府的權勢背景,涉足印子錢業務,整天在外放貸討債。人們都知道他是嚴府中炙手可熱的人物,誰也不敢輕易拖欠他的債務。於是嚴二的放貸規模越來越大,賺取的暴利愈發豐厚。他的每一次敲詐勒索,都隱匿著一個普通家庭的辛酸與絕望。而這背後,一場圍繞權力、金錢與道德底線的神秘較量正在悄然上演。

那一年,京城遭遇嚴重旱災,糧食價格飆升,張老兒的豆腐店生意也跟著清淡起來,而且還欠下了沉重的地稅,面臨官府緊迫的追繳,猶如火燒眉毛。一天,張老兒照例送豆漿到嚴府,正巧遇到嚴府管家嚴二在門房值班,瞧見張老兒滿臉愁容,便詢問道:“老張,看你這幾天愁眉不展的,究竟遇上了什麼事啊?”

張老兒見嚴二關心,便嘆了口氣道:“二先生,實不相瞞,我家的境況現在是愈發艱難了,愁得我茶飯不思。”嚴二追問:“你家人口不多,就靠這家老字號豆腐店維持生活,不至於陷入困境吧?是不是有什麼官債私債逼得緊啊?”

張老兒點點頭,如實相告:“正是這樣,眼下米價高漲,店裡生意又冷清,收入勉強餬口都不夠。以前店裡還能接待十幾位常住的客人,如今只剩下一位名叫海瑞的海老爺,但他自己做飯,每月只給我們一兩銀子的房錢。如今地稅逾期未交,官差天天上門催繳,我四處求借無門,真是苦不堪言。”

嚴二輕鬆一笑:“不過是些地稅,至於讓你愁成這樣嗎?”張老兒搖頭嘆息:“我們小本生意人,若是欠了錢糧,被官府抓去,三天一小審,五天一大審,只怕我的老骨頭承受不了幾次皮肉之苦啊。”

嚴二提出建議:“既然如此,何不先向那位住店的海老爺要些房租抵稅,至少可以暫時緩解一下壓力?”張老兒尷尬地笑了:“說來也怪,我在京城開了二十多年客棧,什麼樣的客人都見識過,就沒見過這位海老爺這般節省的。”

嚴二好奇:“他既然是老爺,應該是有前途、講排場的人,怎麼會這麼摳門呢?”張老兒解釋:“他並不是什麼在職官員,而是來自廣東的一位窮舉子,運氣也不怎麼好。上次進京會試,因為誤了日期,趕到京城時已經是四月,錯過了考試。但他不甘心白跑一趟,就在我店裡住了下來準備下次考試。他身上銀兩有限,主僕三人穿的衣服也不多,尤其是海老爺,進城以來就一直穿著那件藍色佈道袍,從沒換過。聽說他與翰林李老爺是同年的朋友,每次去拜訪李老爺,總是同一套打扮,由此可見他生活簡樸。不過他人很老實,從不佔我們便宜,自入住以來,連水都沒白喝過一口。這樣的情況,我實在不好意思向他開口要房租啊。”

嚴二聽完張老兒的敘述,突然一陣大笑,調侃道:“這種窮困潦倒的舉子還想高中嗎?好吧,看在你是個老實人的份上,加上你現在的窘境,我可以借你幾兩銀子,幫你度過難關怎麼樣?”張老兒一聽嚴二願意借銀子,如同囚犯聽到大赦一般,立刻滿臉堆笑回應:“二先生,您真是個大好人,如果您能信任我,借我一些銀子解圍,那真是救命之恩。我保證連本帶利一分不少地歸還。”

嚴二認真起來:“我這銀子也是從別人那裡週轉來的,同樣需要支付利息。我這裡的規定是每兩銀子扣除二錢作為手續費,另外按月收取三分利息,每月結清。萬一到期沒能還清,利息還是要照樣算的。”

張老兒心頭一緊,深知八扣加三的高利貸代價巨大,但在目前這種火燒眉毛的情況下,除了接受這筆貸款別無他法。他心想,咬咬牙,最多一個月就能還清,總好過明日遭受皮肉之苦,拖下去只會越來越糟。於是,他下定決心,對嚴二說:“您的條件雖然苛刻,但我還是感謝您的信任。不知您能借給我多少呢?”

嚴二果斷回答:“你想借的話,那就借你十兩好了。”

張老兒聽到能借到十兩銀子,除去交納稅款外還能剩下一部分用於生意週轉,覺得這個數目足以應對當前危機,於是感激地道:“二先生您真是太仗義了,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回報您的大恩大德。”

嚴二擺擺手,一副江湖豪氣:“互相幫助嘛,不用你特別回報,只要你按期還錢就行了。如果你現在就需要銀子,就寫個借據吧,我馬上就可以把銀子給你。”

張老兒坦言自己不懂怎麼寫借據,請求嚴二幫忙起草。嚴二毫不含糊,引著張老兒進了房間,親自磨墨提筆,擬好了一份借據草稿,自己先誦讀了一遍,然後交給張老兒檢視。張老兒接過借據草稿仔細閱讀,只見上面赫然寫道:立借據人張某,現居住某地,經營某店鋪,因急用無處籌措資金,特向嚴某借用白銀十兩,每兩每月附加利息三分,約定一個月內連本帶利全部歸還。如逾期未還,則另計利息,並連同本金一併結算。為確保雙方權益,特立此據為證。

張老兒盯著借據上的後兩句條款,儘管字面上的意思有些模糊不清,但他想當然地認為那是說倘若一個月內未能償還借款,則需額外支付一個月的利息。於是,他沒多加思索,按照嚴二手中的樣本一筆一劃地抄寫下來,絲毫不敢改動,最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印記,然後恭敬地遞給嚴二複查。

嚴二接過借據,滿意地笑了笑:“果真一字不錯。”隨後,他在床頭枕頭下摸索一陣,取出一塊銀元寶,遞到張老兒手中,說道:“這一塊是十足八兩,扣掉手續費,總共算是十兩銀子。瞧瞧,這可是純度極高的元絲銀,你自己驗驗看。”

此刻天色已近黃昏,張老兒匆匆瞥了一眼銀子,便將其揣入懷中,滿口稱謝:“您老實在厚道,怎會有假貨呢?”他口中連連說著“多謝”、“承蒙關照”,歡喜滿懷地離開發財主嚴二,徑直朝自家店鋪走去。

而此時家中已是傍晚時分,妻子正焦急地抱怨:“你這一去就是大半天,你知道嗎?衙門裡的兩個公差又來找你了,見不到你,他們破口大罵。說什麼上司催得緊,明天必須全額繳納,要是咱們拿不出這筆銀子,怕是要牽連他們受罰,他們也無可奈何。幸虧海老爺和兩位管家好言相勸,才總算讓他們走了,約定明早就來收賬。你倒好,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麼,這都什麼時候才回來,家裡都快翻天了!”

張老兒胸有成竹地安撫妻子:“別擔心,我心裡有數,明天保證有錢上繳。”他臉上始終掛著神秘的微笑,堅持讓人備晚飯。妻子則嗔怪道:“一把年紀了,一點不著急,四下裡都沒處借錢,你還在這兒做白日夢呢!”

張老兒嘿嘿一笑,頗為得意地說:“這可不是夢,我說的是實話。你不信,我讓你瞧瞧。”說著,他從懷裡掏出那塊銀子,放到了桌子上,“你說這是不是夢話?”妻子見到銀子,頓時轉憂為喜,來不及詢問銀子的來源,夫妻倆歡天喜地吃完晚飯,一夜安睡無話。

第二天一早,張老兒打算帶著銀子去銀號兌換成官銀以便交納欠款,並預備找回些碎銀當作生意的本金。然而,當他走進銀號,櫃檯前的工作人員查驗過後,一聲驚呼:“這銀子可不好!”此言一出,猶如晴天霹靂,讓張老兒瞬間僵住。

張老兒聽聞銀號掌櫃斷定那塊銀子有問題,心頭一震,愣在當地半晌,啞聲問道:“何以見得它是劣質的?”掌櫃的語氣篤定:“這分明是摻雜了鉛的,表面一層薄銀,內裡則是雜質,這樣的銀子自然算不得好。你可別狡辯,我們在銀庫行當混了幾十年,這點眼光還能沒有?”張老兒一時啞口無言,心如刀絞,只能腳步匆忙地衝出銀號,直奔嚴府,一心想要找嚴二討個說法。

趕到嚴府時,得知嚴二因隨嚴嵩大人上朝,此刻並不在家,歸期亦未定。張老兒無奈之下,只好在嚴府對面的一戶人家門前蹲守,心中懊悔不已,痛恨自己拿到銀子時為何沒仔細查驗,如今卻被別人所騙。如果嚴二不承認此事,他又該如何應對?同時他也想到,嚴二畢竟在地方上頗有名望,應該也是被人矇蔽而非有意為之,而且昨日對他的那份熱情周到,絕非會抵賴之人。張老兒就這樣在原地反覆思量,直至日上中天,嚴二才終於出現。

嚴二遠遠看到張老兒,卻假裝視而不見,緊跟在主人身後進了府邸,遲遲沒有露面。張老兒因為常給嚴府送豆漿,府裡的僕役對他還算臉熟。每當有人走出府門,他就上前打聽嚴二的行蹤,得到的回答卻是:“嚴二正在樓上服侍老爺用膳,餐後還要協助老爺處理文書工作,事務繁忙,哪有工夫出來見客?你若想見他,只能明天再來。”

張老兒解釋道:“我是有樣東西要親自還給他。”然而僕役們紛紛表示不便代勞:“嚴二這個人脾氣很古怪,我們同僚之間都很少打交道。你還是等明天當面交給他比較穩妥。”僕役說完各自離去,留下張老兒獨自在門口繼續等待。直到天色漸晚,飢腸轆轆,他才悻悻然回到自家店裡。

剛跨進自家店門,耳邊便充斥著幾個公差大聲嚷嚷的聲音,像是在嘲諷:“還想逃得了嗎?”此刻的張老兒心知無法逃避,硬著頭皮走進店內,對那群氣勢洶洶的公差說:“我沒有躲,我回來了。”公差見他現身,紛紛斥責:“真是個犟骨頭,躲了一天,現在悄無聲息地溜回來,準是以為我們走了,就趁機回來吃飯睡覺,天一亮又打算開溜,這是欠錢糧的老一套把戲。今天不管你怎麼說,我們都要帶你去縣衙見官!”說著,一個公差一把抓住張老兒的胸口,拽著他就要往外走。張老兒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大喊:“等等,有話好好說!”他的妻子和女兒也都趕來勸解,可公差哪裡肯聽,執意要把他帶走。

吵鬧聲驚動了住在店內的海瑞,他也過來調解。公差警告海瑞:“海老爺,這事你最好別插手。”海瑞卻說:“各位請息怒,容我替他解釋一下,如果不行,你們再處置也不遲。”其中一個公差聽罷,鬆了口:“那好,先鬆開他,諒他也不會飛上天去,聽聽海老爺怎麼說。”於是,公差放開了張老兒。

海瑞問張老兒:“張老闆,這可是國家的錢糧,不同於私人債務,本應及時籌措,否則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你現在有什麼打算解決這個問題呢?”張老兒長嘆一口氣,苦澀地解釋:“列位有所不知,我昨天出去一整天,就是為了這件事。費盡口舌,才從一個財主那裡借到了八兩銀子。本想著今天去銀號交納,沒想到這銀子竟是摻了鉛的假銀,我去原主那裡要求更換,誰知道那人碰巧有事脫不開身,連面都沒見上,一直等到這個時候才回來。估計要到明天才能換回真銀。能否麻煩各位寬限一日?”

公差聞言,嗤笑道:“你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說出這種幼稚的話來!你又不是小孩子,怎麼能收到銀子都不檢查清楚就直接送去銀號交款,這話騙誰呢?”張老兒一臉無辜:“我真的沒騙你們,你們如果不信,我這就拿出來給你們看。”

張老兒說著,從腰間摸出了那塊摻鉛的假銀錠,放在桌上展示給大家看。

圍觀的眾人看到桌上的假銀子,只是一陣冷笑,顯然並不相信張老兒的解釋,反而指責他是故意用假銀子來搪塞。公差們追問:“這銀子是從哪兒借來的?我們還要追究你使用假銀的罪名呢!”張老兒趕忙澄清:“這與我無關,銀主現在是可以找到的。”公差進一步問:“你所說的銀主是誰?”張老兒指著嚴府方向,戰戰兢兢地回答:“正是新任通政嚴府的管家嚴二,他借給我的。”

公差們聽聞此言,不由得感嘆:“這就難怪你會被騙了!你居然去找嚴二借錢,要知道這嚴二本是揚州李三尖,因為在京城犯了不少案子,是個臭名昭著的傢伙。後來他攀附上嚴府權勢,改名嚴二當了家奴。你若是去找他理論換銀子,他絕對會否認,甚至編造謊言說是主人賞給他的銀子,反誣你訛詐他。一旦他向主人告狀,一張帖子就把你送到兵馬司去,少不了挨一頓鞭打,還要戴上大枷示眾。我們已經見過他多次使這招了,你吃了這個啞巴虧,別再妄想去換銀子了,還是趕快想辦法湊錢交納錢糧吧!”

張老兒聽完公差的描述,頓時臉色慘白,五官扭曲,舌尖舔著嘴唇,半天說不出話來,最終只能痛哭失聲道:“我這下真的要完了!”他的妻子女兒聽到這個噩耗,也不禁淚流滿面。在一旁的海瑞聞聽此情,亦不禁發出感嘆:“世上怎會有如此惡劣之人,這可如何是好?”

眼看著張老兒夫婦如同雕塑般呆立,無助地面對公差們的威脅,海瑞心生憐憫,出面調解道:“各位差官,不必如此嚴厲。錢糧之事確實耽誤不得,但現在張老兒遭人欺騙,又無處借貸,我願意暫時幫他墊付這筆錢糧,不知需要多少銀兩?”公差們聽聞海瑞願意伸出援手,有人告訴他:“既然海老爺有這份好心,連帶著您平時招待我們的茶水錢,總共需要四兩五錢銀子即可。”海瑞聽罷,立刻回房取出四兩五錢銀子,代張老兒交付了錢糧。公差接過銀子仔細核對確認無誤後收下,向海瑞表達了感謝:“多謝海老爺,我們改日再見。”然後紛紛拱手離開了張老兒的店鋪。

張老兒見公差們散去,拉著妻女一同跪在海瑞面前,深深地叩首表示感激。海瑞急忙攙扶他們起來,溫和地說:“東家不必客氣,這只是小事一樁,不足掛齒。”張老兒感慨萬分:“如果不是海老爺您仗義相助,我今日肯定會被他們帶走,難免要受那無情的杖刑。可我現在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您的大恩大德!”夫妻二人對海瑞千恩萬謝,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張老兒心中始終憋著一口氣,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迫不及待地來到嚴府,專程找嚴二理論。直到接近中午時分,他才見到嚴二。嚴二見他不是來送豆漿,不禁奇怪地問:“你這時候來我這兒幹什麼?”張老兒便將前一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嚴二,並將那塊假銀子退還給他。嚴二裝模作樣地生氣道:“你今天怎麼又來了?我告訴你,這銀子可是上頭賞賜的,怎麼可能有假?別再囉嗦了,讓人聽見笑話你無知。”

張老兒據理力爭:“這分明是二先生您借給我的銀子,我們做買賣的哪敢欺騙您?現在有銀號的工匠和公差都可以作證,這銀子確實是假的。”

嚴二勃然大怒:“胡說八道,你良心何在!當初你被官差逼得走投無路,是如何苦苦哀求我,我才借給你這銀子,讓你去還了官錢,剩下的還能做點小生意。現在你竟然反過來誣陷我給你的銀子是假的,簡直是無法無天!別以為人人都會上你的當,你可知道我是誰?趕快回去籌錢還我,否則我告訴我家老爺,到時候你可受不了那種苦頭!”嚴二一頓訓斥,讓張老兒無言以對,只能含著眼淚,手裡緊緊握著那塊假銀錠,灰頭土臉地退出了嚴府。

走在回店的路上,張老兒心中充滿了憤怒和無奈,回到店裡,妻女趕緊過來詢問結果如何。

張老兒憤慨不已,雙手拍打著胸脯,對著蒼天大地咒罵:“這喪盡天良的狗奴才,竟然死不認賬,還拿話來嚇唬我!”元春心疼地看著父親,沉穩地分析道:“爹爹您太過淳樸善良,一時被他騙了。像他這種陰險狡猾的人,哪裡還會承認呢?就當是我們自己倒黴算了。”

張老兒雖然認同女兒的看法,但依舊愁眉不展:“話雖如此,但距離一個月的期限越來越近,要是他真的來討債,我們又該怎麼辦呢?總要想個辦法才行啊!”元春思索了一下,提議道:“要是嚴二來討債的時候,不如再去請那位海老爺幫忙調解,或許他能曉之以理,讓我們得以豁免這筆債務也說不定。”

張老兒嘴上應允,但心裡還是糾結不已,日夜憂慮,竟因此染上了病。元春盡力寬慰父親,找來醫生診治,喂藥護理,然而病情並沒有明顯好轉。元春整日整夜陪伴在父親身邊,寸步不離。張老兒虛弱地對她說:“其實我本來沒病,全是憂心忡忡才病倒的,現在也無需再吃藥了。只是怕那個惡奴來催賬啊!”

元春安慰道:“就算他真的來討債,看見您病臥在床的樣子,料想也不會過分逼迫的。”張老兒聽罷沉默不語,心中暗自思量:“女兒說得對,他就算再狠心,看見我這般模樣,也該有所同情。罷了,就放寬心吧。”於是,張老兒心中的負擔稍微減輕了一些,情緒也略有緩和。

在經歷了十多個日夜後,時間已至一個月的最後期限。嚴二發現張老兒這段時間沒有送來豆漿,才知道他生病了,但這並沒有引起嚴二太多的同情。待到還款日期已過兩天,嚴二再也按捺不住,親自來到張老兒的店鋪上門討債。

張老兒聽聞嚴二親自來訪,儘管疾病纏身,也掙扎著起床迎見。嚴二開門見山地質問道:“現在已經過了還款的日子兩天了,為什麼不來還銀子?反倒要我親自上門來討?”

張老兒滿臉歉意地回應:“哪敢勞煩二先生親自登門,實在是我近日身染重病,行動不便,甚至連生意也無法正常經營,豆漿也因此未能及時送到府上,二先生應當知曉。之前所借的銀子,因近期突發事件未能及時籌集,懇請二先生寬限些時日,下月我一定連本帶利一併償還。”

嚴二一聽,頓時怒不可遏:“你這麼大年紀了,做事怎麼如此荒唐?當初約定的是一個月就得還清,現在又說要拖到下個月,哪有這樣的道理!告訴你,我嚴某人替主人放債,無論是官府還是大戶,借出去的不是一萬就是八千,最少也有三五千兩,都是扣八分息,三個月還清。至於小額的,也是一月一結,誰不是按規矩辦事?唯獨你這個老傢伙,事兒這麼多,拿了銀子過了兩三天就說銀子是假的,什麼摻鉛摻銅,想糊弄我。幸好我沒上你的當。現在又說生病,不能做生意,要延期還款,利息還不願付一分錢。你難道不知道,借了人家的錢,生病也不能成為不還的理由嗎?”

張老兒惶恐地連連賠不是:“並非我故意推諉,作為一個生意人,一旦停下來不做生意,全家就連飯都吃不飽,更別提還錢了。二先生您一向心善,能否看在我老弱病殘的份上,寬限一個月,我一定會如數奉還,再也不提延期的事。”

嚴二想起當初的約定,厲聲問道:“你當初是怎麼承諾的?”

張老兒無奈地承認:“沒錯,當初的確是約定一個月還清,可我確實沒想到會突然病倒,還請您能夠諒解,我感激不盡。”

嚴二對此堅決不妥協,立刻在現場大聲喧譁起來。躲在屋後的元春母女聽到動靜,知道事情不妙,不得不走出來代父哀求。嚴二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了元春身上,瞬間被她的容貌所攝,一雙邪惡的眼睛牢牢鎖定在元春身上,彷彿失去了理智。

正當嚴二對張老兒咄咄逼人之際,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元春身上。元春姿容絕倫,恍若仙子下凡,剎那間,嚴二彷彿被攝去了魂魄,愣愣地凝視了半晌,先前的怒火瞬間煙消雲散,轉而笑逐顏開,對元春母女說:“你們請起吧,這事兒與你們無關,我只是來找這老頭算賬的。”

仇氏見狀,忙懇求道:“二先生,還請您息怒,聽我母女一言。我那丈夫因被官府催繳錢糧所迫,才無奈向您求助借款,得到了您的援助,我們已經感激不盡。最初我們本計劃按期歸還,可是天意弄人,他又不幸病倒,連豆腐坊都無法打理,這半個月來只能躺在床上。家中開支無著,我們已變賣衣物,如今連基本的生活飲食都成了問題。我們對這筆借款真的是有心無力,寢食難安。因此懇求您能施以援手,寬限一個月,屆時我們一定加倍償還利息。”

仇氏言罷,又要下跪求情。嚴二見狀揮手製止,眼中閃過一絲微妙的情緒變化:“你說的倒是合情合理……看在你們母女面上,這次就暫且寬容些,延長一個月期限。只是現在他病著,沒錢治病,生意也做不成,哪來的錢還我呢?古話說得好,‘做人要有始有終’。既然如此,我這裡有幾兩碎銀子,不如先給你們救急吧,好讓他早點治好病,恢復豆腐生意,免得到時候又給你們母女增添困擾。”嚴二一邊說著,一邊偷偷地看向元春,眼神中閃爍著複雜的情感。

元春察覺到嚴二那異樣的目光,不禁羞怯地低下頭,轉身躲進了內屋。仇氏面對嚴二的好意,雖感困惑,但又不敢貿然接受,呼叫元春未果,只好暫且將銀子收下,再三叮囑張老兒務必要謹慎使用,避免浪費。張老兒目睹這一幕,心中暗自思量:嚴二起初凶神惡煞,如今卻變得如此“熱心腸”,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只是身體疲倦不堪,他便不再多想,徑直回到床上躺下休息,不再多言。

另一邊,仇氏與元春私下討論:“這個嚴二真是性格古怪,剛開始像只猛獸似的可怕,轉眼間又變得如此好說話,還大方地借我們銀子,真是叫人琢磨不透。”元春卻冷靜分析:“母親,我覺得嚴二賊眉鼠眼,絕對不是什麼善類。看他剛才的表現,明顯是在故意討好我們,藉著給我們銀子籠絡人心,背後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這絕對不是單純的借錢那麼簡單。”

仇氏聽罷,決定不再多想:“不管他動機如何,反正欠他的銀子我們會還,其他的就不用去管他了。”

這邊廂,嚴二對元春一見鍾情,腦海中滿是對她的貪婪慾望,恨不得立刻擁她在懷。但由於張老兒夫婦在場,他不敢表露心跡,於是巧妙地以慷慨解囊的方式,為自己在元春母女面前樹立了好形象。歸途中,他滿腦子都是元春的倩影,連飯也顧不上吃,徑直回到住處,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就彷彿看到元春的身影,心潮澎湃,無法平靜。他自言自語:“如今我手頭闊綽,也算是人生一大樂事,只可惜還沒有娶妻。如果能娶到張老兒的女兒,那我這輩子的打拼也就值了。只不過我年紀太大,元春看起來還沒到十六歲,她怎麼可能願意嫁給我呢?看來這只是一場空想了。”

然而,他又轉念一想:“如果我捨得重金為聘,那張老頭這個窮苦人恐怕不會拒絕吧?”

嚴二躺在床上,心中反覆思量,一方面被佔有元春的強烈慾望驅使,另一方面又捨不得輕易拋擲辛苦積攢的銀兩。他想到:“如果一百兩對方不同意,我就加倍,多給幾倍,就不信他會不動心。”然而,吝嗇的本性很快佔據了上風,他對自己說:“我拼死拼活、歷經滄桑才掙到這點家底,怎麼能為了一個女子輕易揮霍掉?終究還是銀子更重要。”

這股邪念並未完全消失,他緊接著又想:“縱然有了銀子,沒有心儀的妻子相伴,又有何意義?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設法得到她。”但又不捨得花費太多銀子,嚴二在床上輾轉反側,冥思苦想。終於,他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詭計,自言自語道:“對了,對了!”他迅速起身,找出張老兒的借據仔細檢視,當看到“一十兩”中的“一”字時,他拍掌竊笑:“誰能想到,我娶妻的契機竟然藏在這個‘一’字上!”他提起筆來,將“一”字改成“五”,變成了“五十兩”,心中暗喜:“加上十兩利息,一個月就得還六十兩,若我再拖延三個月不去催債,他必然難以應對。”主意已定,嚴二小心翼翼地收好篡改過的借據,然後安然入睡。他暫時將這件事情按下,同時也把對元春的覬覦之心暫時收斂,等待時機成熟施展計策。正如那句話所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暫時先把嚴二的故事按下,轉而講述張老兒的情況。

張老兒因病痛折磨,心事重重,但隨著時間推移,他的病情漸漸好轉,只是心裡還惦記著嚴二何時前來催債。然而,一個月過去了,嚴二並未上門逼債,張老兒心中反而更加不安。終於有一天,他鼓起勇氣主動前往嚴府,卻發現嚴二的態度與以往截然不同,不僅沒有提到債務的事,還對他客氣有加,甚至還請他吃飯喝酒。張老兒不明所以,只當嚴二是個樂善好施、不在乎這點小債的人,滿懷感激地離開了嚴府。殊不知嚴二背後的陰謀已經開始醞釀。

回到家中,張老兒將嚴府之行告知妻女,仇氏聽後欣喜不已:“看來我們還有幾分幸運,嚴二似乎並不急於這筆銀子。現在我們趕緊把鋪子重新開業,努力做生意,若能賺些利潤,大家節省一點,儘早把債還上便是。”元春卻深深嘆了口氣,說:“母親您只看到了表面,卻沒有深入思考。父親那次誤借嚴二的銀子,使得他有了對我們不利的把柄。前幾日他還兇巴巴地上門催債,對父親惡言相向,不論父親怎麼解釋,他都不肯罷休;可當我與您一起向他懇求時,嚴二的眼神卻始終在我身上打轉,甚至有挑逗之意。我當然明白,但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只能忍辱負重,希望能讓父親的處境稍微緩解。您還記得他臨走時,特意把財物丟在您身邊,明顯是在炫耀財力,實則心懷叵測。所以我那天提早回房,也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如今他不但不來催債,反而對父親格外客氣,您想過他的真正意圖嗎?”

仇氏聽罷,驚訝地問:“你為何能有這樣深刻的理解?具體原因你能詳細說說嗎?”元春正色道:“母親您是個明智的人,但可能沒注意到細節。父親欠嚴二的銀子,兩個月都沒付利息,當初嚴二還惡言相向。現在他態度陡變,前倨後恭,其真實目的,其實是針對我。”(原著備註:元春聰明伶俐,早已洞悉嚴二的險惡用心,因此能夠不受其脅迫,顯示出她的預見性和判斷力。讀者彷彿可以看到一個機智勇敢的少女躍然紙上,生動而感人。)

仇氏疑惑:“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元春回應:“母親不必多問,時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仇氏雖不明就裡,但只知道全力輔助丈夫經營店鋪。時光荏苒,眨眼間又過了兩個月,張老兒這段時間勤奮經營,積累了一些銀兩,儘管還不夠還清嚴二的十兩銀子,但他心想,若嚴二再來,就把所有的積蓄都給他,相信對方也能理解。

嚴二並未如期前來討債,這讓張老兒誤以為他已經忘記了這筆債務,心裡放鬆了許多,一門心思投入到生意中去。轉眼間,又過了整整七個月,嚴二依然杳無音信,張老兒心中的忐忑也隨之消失,開始安心經營店鋪,不再為這筆債務煩惱。

某日,一名遠近聞名的媒婆李三娘突然登門造訪張老兒家。仇氏將其迎進門,詢問其來此的目的。李三娘先寒暄一番,接著話題轉向了子女婚嫁之事。

仇氏坦誠相告:“我家並無兒子,僅有一女,今年已滿十五歲,還未許配人家。若你不嫌棄,能為我們家女兒做媒,讓她能有個安穩的歸宿,我們將感激不盡。”

李三娘微微搖頭,說:“咱們都不是什麼富戶人家,養育女兒,就盼著她快快長大,找個好人家,也好照顧我們老兩口。不過說到‘配婚’二字,可沒那麼容易。”

仇氏不解:“男婚女嫁,乃天經地義,何出此言呢?”

李三娘解釋道:“大嫂,你可能不清楚這其中的艱辛。對於我們這些貧困人家來說,養個女兒,真是愁腸百結。女兒在家時,一點點小病小痛都讓父母牽腸掛肚。等她長大些,又擔心她營養不良,還需百般呵護。待到及笄之年,一方面憂慮找不到合適的人家,另一方面害怕婚事過程中出現波折。我們做父母的,養個女兒就如同養了個賠錢貨,時刻提心吊膽。直到女兒嫁出去,才算暫時安心。可見,養女不易,為其擇婿更難。如今,見你家姑娘年華正好,才貌出眾,想必將來不會淪落為卑微之人。所以我特地為你家姑娘的終身大事而來。”

仇氏聽罷,欣然同意:“這真是天賜良機!我正想找你幫忙呢,你就主動上門了。我女兒今年剛好十五歲,正準備託人為她說親,如今你來了,正合我意。若你不嫌棄我家女兒,還請你多多美言幾句,讓她能找到一個好的歸宿,這都是託您的福呀。”

李三媽適時丟擲誘餌:“現在剛好有一樁難得的好親事,不過只怕令嬡福薄,未必能承擔得起這份福分。”仇氏謙虛回應:“我女兒只求平安度日,衣食無憂,不敢奢望過高。”

李三媽糾正道:“不對,女子嫁出門,往往期望較高,即使是貧家女也可能嚮往高門大戶。你知道嗎,內城通政司嚴府中有一個手握實權的嚴二先生,他正打算娶一房妻室,不講究聘金多少。嚴府如今勢力正盛,嚴二先生身家豐厚,交往的都是達官貴人,哪個不趨之若鶩?若你家女兒能嫁入嚴府,那就是生活在人間仙境了。今早嚴二先生親自派人找我,要我儘快物色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我覺得你女兒品貌雙全,年齡又符合要求,絕對是嚴二先生的理想人選,所以特來提親。不知你是否願意,若同意的話,就寫一份生辰八字讓我帶去,這事多半能成。”

仇氏疑惑地問:“你說的嚴二先生,可是通政司衙門裡嚴大人的家僕?”李三媽肯定道:“對呀,你怎麼也知道?”仇氏解釋:“他曾經和我丈夫有過交集,所以我們認識。”

李三媽一聽有交情,更加信心滿滿:“既然有這層關係,那就更容易了。不過大嫂你的意見如何呢?”

仇氏慎重考慮:“雖然是我女兒,但事關她一生幸福,我必須先徵求她的意見。媽媽請回吧,今晚我會和女兒商量,明天給您答覆。”

李三媽答應後離去。這邊,仇氏急忙走進元春的房間,將李三媽帶來的訊息詳詳細細地告訴了她。元春聽罷,臉色蒼白,驚呼一聲:“完了!”隨即暈厥過去。正所謂“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元春是否會因此事而危及生命呢?懸念就此產生。

元春聽聞母親仇氏轉述李三媽帶來的嚴府提親之事,瞬時氣血上湧,癱倒在地,嚇得仇氏驚魂未定,急忙採取急救措施,給她灌下幾口薑湯。過了好一會兒,元春才甦醒過來,嘆道:“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仇氏寬慰她:“女兒的終身大事,全在你的心意,何必如此痛苦自責?”

元春悲嘆道:“母親您還不明白嗎?嚴二先派媒婆來提親,如果我們同意,之前的債務就不再糾纏;如果我們反對,他就會以此為藉口逼迫我們償還舊債,讓我們陷入困境。面對這樣的局面,我們要如何化解呢?”

仇氏聽罷,才意識到嚴二此舉背後的用意,趕緊將此事告訴了張老兒。張老兒一聽,恍然大悟:“原來這幾個月他沒上門討債,是早有預謀。我們雖是窮苦人家,但女兒是我們養老送終的依靠。如果她嫁給嚴府的家奴嚴二,就等於被隔絕在豪門深院之中,生離死別,再難相見。正所謂‘一入侯門深似海’,想見一面都難上加難,這嚴二真是狡猾至極。”

仇氏補充道:“女兒正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才不願意這門親事的。”原文註解:張老兒和仇氏只知道嫁入豪門難相見,卻忽略了嫁給家奴會遭受更大的侮辱,元春在這方面的眼光遠高於她的父母。

張老兒沉吟道:“隨他去吧,到時候我們直接拒絕他就是了。”仇氏提醒:“事情沒那麼簡單,我們欠了他的銀子,如果我們拒絕婚事,恐怕他會不顧情面,更加猛烈地逼債。”

張老兒堅定地說:“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如果他非要逼我們還債,我寧願豁出這條老命去償還。”仇氏焦急地說:“你可別亂來,拿性命去撞南牆,還是想想怎麼還債才是正事。”

張老兒斬釘截鐵:“你別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次日清晨,李三媽再次踏進張家豆腐店,急切地詢問仇氏關於提親之事的答覆。仇氏面色為難,緩緩道:“我女兒年紀尚輕,最近請了一位名聲響亮的算命先生馮見批命,他說今年女兒命犯紅鸞星且帶有羊刃,不宜婚嫁,否則恐有血光之災,對夫家也不吉利。按照先生的說法,要等到三年後方可談論婚事,故此實在抱歉,不敢應允這門婚事。”

李三媽聽罷,臉上泛起紅暈,內心焦躁不已,怒氣直衝頭頂,惡念頓生。她冷冷地諷刺道:“大嫂,您昨天可不是這麼說的,怎麼一夜之間全變了卦?我已經將你們同意的訊息報告給了嚴二先生,他還特意讓我今日來詢問具體的婚期安排和聘禮數額。您昨天一口答應,現在卻又搬出算命先生的話來推脫,這不是在耍我玩嗎?這可不行!”

仇氏顯得越發侷促,連忙解釋道:“昨天我確實對您表達過為女兒尋找佳婿的願望,但當我們得知有嚴府這樣的好親事時,激動之餘,我便立刻告知了女兒。誰知昨晚才從女兒那裡得知馮先生的批命結果,所以才不得不改變初衷,這並非故意推辭,請您務必諒解。”

李三媽不滿地冷笑,顯然對仇氏的解釋並不買賬:“昨天說得天花亂墜,今天卻突然變卦,還找了那麼多理由。罷了,我不管你們家內部的事,我只負責回去稟告嚴二先生,看他對此事如何處理。”說完,李三媽悻悻地拂袖而去,留下張家一家人在店內焦慮不安,這場突如其來的婚事風波似乎籠罩上了一層神秘而危險的陰影。

次日,李三媽徑直踏入嚴府門房,找到了嚴二,將仇氏婉拒婚事的詳細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嚴二原本滿心期待著這門親事能順利達成,聽聞此言,猶如兜頭潑下一盆冷水,不禁憤懣至極。他感嘆道:“真是人心難測,我一片真心,卻換來這般冷漠拒絕。若不教訓教訓這老兒,我這口怨氣如何咽得下!”

嚴二對著李三媽咬牙切齒道:“煩請你再去一趟,告訴他我現在根本不想娶他女兒,而是要他立刻償還借據上的十兩銀子。如果他不從,只怕他要嚐嚐兵馬司衙門的厲害,吃不完兜著走!”

李三媽見嚴二動怒,不敢懈怠,立即前往張家豆腐店,對仇氏說:“你看,我都說你這樣做會惹禍上身,現在可真要吃苦頭了。”仇氏不明所以,問:“怎麼會讓你捱罵,我又怎會吃苦呢?婚姻大事怎能勉強?快說來聽聽。”李三媽便將嚴二要求立即還銀子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仇氏。

仇氏憤然道:“我們家不過是因為窮困,才借了他十兩銀子,他竟然想借此來要挾我們。這也沒什麼可怕的,俗話說‘債多了不愁’,我們現在仍在開店做生意,並沒有賴賬不還。他就算再有權勢,也應該講道理,憑什麼這樣壓迫我們?我就是不服!你去回覆他,我們家欠下的銀子自然會還,至於婚事,就不必再多言了。”

李三媽見仇氏態度堅決,便不再多勸,帶著怒氣回到了嚴府,又添油加醋地把仇氏的話傳達給嚴二。

嚴二聽後勃然大怒,喝退了李三媽,獨自思量:“仇氏如此囂張,我必須讓她見識見識我的手段。”於是他迅速來到兵馬司衙門前,找人寫下了一份狀紙,還將張老兒親筆寫的借據貼在了上面。嚴二透過衙門的當差之人,說明了原委。這些差役平日裡相互勾結,一聽是嚴二的事情,便毫不猶豫地答應幫忙:“二哥的事就是兄弟的事,等我們老爺回來,立馬呈上狀紙,批准後立即傳喚張老兒追繳欠款。”嚴二聽聞此言,滿心感激,憤憤離去。

正當此時,兵馬司指揮使徐煜邦登場,這位廣東籍的進士出身官員,現任此職。當天,衙門守衛徐滿接到嚴二提交的狀紙,靜候徐煜邦大人回署審理此案。不一會兒,徐煜邦的車駕隊伍臨近,徐滿迅速上前幫忙下轎,並引領徐公步入內堂。徐滿躬身稟報道:“大人,小的有一事相求,請您裁奪。”徐煜邦示意他有話直說。

徐滿接著彙報:“是嚴府的家丁嚴二,因被豆腐店張老兒拖欠銀兩,特意呈上狀紙,請求大人主持公道,幫他追討欠款。”說完,他呈上狀紙。

徐煜邦看完狀紙,略帶疑慮地問徐滿:“這嚴二是你的熟人嗎?”徐滿解釋道:“大人,小的在京任職期間,各衙門的人都有接觸,尤其嚴二常在嚴通政衙門行走,據說他還是嚴嵩大人的心腹家丁。懇請大人看在他主人的面子上,批准他的狀子,依法追討債務。這樣一來,不僅嚴二會感激涕零,嚴通政也會對大人深表感激,望大人詳察。”

徐煜邦聽完後嚴肅表態:“我不管什麼熟人不熟人的,身為兵馬司指揮使,我有責任公正處理此類案件。批准公差傳喚當事人到場,究竟是誰對誰錯,當堂公開審訊,黑白自會分明。”於是,徐公提起硃筆,在狀紙末尾批示道:“此案涉及債務糾紛,當庭質詢後即刻明瞭真相,速傳張老兒到案接受審訊。若張老兒確係惡意拖欠,必須追回欠款並予以懲處;如若嚴二蓄意誣陷,也將依法懲辦。”

當徐煜邦審批完狀紙,將命令寫在票稿上,並簽押完畢後,檔案迅速流轉,經過層層傳遞,最終到了執行公務的差役手中。兩名差役手持加蓋朱印的公文,毫不猶豫地來到了張老兒的豆腐店。當時,張老兒正忙碌著製作豆腐皮,突然見兩名差役闖入,不容分說,只聲稱“有人告你”,便強行拽著他出了店門。

就在仇氏得知丈夫被官差帶走的訊息後,她心急如焚,幾乎失去了理智,瘋狂地四處奔走打聽丈夫的下落。她逢人便問,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幸好,她在路上遇見了對門的鄰居劉老四,從他那裡得知張老兒已被關押在兵馬司署內。

仇氏立刻趕往兵馬司署,但站在門外卻猶豫不決,不敢直接進去。正在她左顧右盼之際,遇到了剛才押送張老兒的差役張成。張成見狀呵斥道:“你這婦人在這附近徘徊張望什麼呢?”仇氏如實答道:“我是豆腐店張老兒的妻子,聽說他被拘捕在這裡,所以特地過來看看他。”

張成聽罷,確認了她的身份,告訴她:“原來你就是張老兒的老婆,他現在正在班房內等待審訊,按規定你不能進去探視。如果你想看他,只能等明天再來。這次的事不過是欠衙門的一些小錢債,不必太緊張。”

仇氏聽完,總算明白了狀況,只好先返回家中,將此事告知女兒元春。元春一聽父親被捕,忍不住失聲痛哭:“我深知父親今天的遭遇,全因我而起。他被帶走,無非就是要還那些銀子。與其看著父親受苦,不如把我賣掉換取銀兩還債,我怎麼忍心看父親受這樣的折磨呢?況且,嚴二那個傢伙,很可能私下賄賂官吏,對付年老多病的父親,他怎能承受得住那樣的痛苦?我擔心父親一旦在獄中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死了也贖不了罪啊!”

仇氏安慰女兒道:“孩子,你不必如此悲觀,這只是小小的債務糾紛,官府不至於對一位老人做出太過分的事。明天孃親去衙門打探一下具體情況,然後再做打算。”仇氏一番勸解,元春才止住淚水。這一夜,母女倆沉浸在無盡的擔憂與愁苦之中,其心情之沉重,文字難以盡數描繪。

當天下午,徐大人坐堂斷案,示意張成將張老兒帶上公堂。徐大人嚴厲質詢:“你這個老者,年事已高,為何還要昧良心拖欠他人辛苦掙來的本錢,這其中有什麼緣由嗎?”張老兒急忙磕頭回應:“大人,小人確實欠下了嚴某十兩銀子,並非所指控的五十兩。如今嚴二因提親不成懷恨在心,利用這次債務對我進行敲詐勒索,確是事實。”

徐大人疑惑不解:“欠銀之事與提親何干?就算嚴二想要結親,也不至於辱沒於你,看來其中另有隱情,你須要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出來!”

張老兒再次叩首,娓娓道出實情:“今年五月,小人因無法繳納官租,正巧嚴府是我常送豆漿的主顧,這才與嚴二相識。當我提及追繳租稅之事,嚴二表現得頗為大方,答應借給我十兩銀子。但實際上他是八折放貸,月息三分,期限一個月,到期連本帶利一起償還。當時我為了及時交稅,無奈之下答應了他的條件,當下簽了借據,嚴二收走借據並給了我銀子。由於當時天色已晚,我匆忙回家,未及細查銀兩。第二天我拿去銀號準備交稅時發現,那包銀子竟是摻了鉛的假銀!

我趕緊跑去找嚴二更換,但他避而不見。直到第三天才見到他,然而這時嚴二矢口否認,不僅不肯承認錯誤,還堅稱他的銀子是從官府得來的官寶,不可能會有摻鉛的銀子。他還惡語咒罵我,並揚言要將我送到老爺您這裡來接受懲罰。我當時百口莫辯,只能回到家中。誰知剛到家門口,就有公差上門催租。幸虧店裡暫住的海老爺仗義疏財,借給我幾兩銀子,我才得以清繳了稅款。隨後嚴二又來討債,我為此事憂慮成疾,臥床不起,甚至連豆腐也無法磨製,更別提籌集銀兩還債了。嚴二在我店鋪前大聲叫囂,堅持要我還銀。

我妻子和女兒前來苦苦哀求,沒想到嚴二心存惡意,表面裝作施恩,不但不再逼債,反而丟下一小塊銀子在我們家中,聲稱是用來資助我們的生活和醫藥費。這塊銀子至今還在家中,嚴二連續五個月都沒有再提及債務。三天前,他派李三媽到我家提親,欲娶我十五歲的女兒為妻。考慮到女兒年紀尚小,實在不宜匹配給嚴二,因此我拒絕了這門親事。

卻不料此舉惹惱了嚴二,他又讓李三媽傳話,如果不答應婚事,就要立即償還債務,所以才會鬧到老爺您的公堂上來。關於借據上的數額,當初我親手書寫的是十兩,但現在借據上卻被改成了五十兩。真是天大的冤枉,一定是嚴二故意篡改了數目,藉此威脅於我。懇請老爺查明真相!”

徐大人聽罷沉吟道:“你所說的情況固然如此,但現有借據在手,你怎麼能一口咬定對方誣陷你?”張老兒堅決回答:“大人,借據上原本的確寫的是十兩,現如今變成五十兩,這絕非我所為,必是嚴二耍的詭計,請老爺明察秋毫!”

徐公決定撥開迷霧,一辨是非,下令將張老兒暫且安置在差館候審,並派遣張成攜帶自己的名帖,前往嚴府請嚴二到衙門對質,隨後宣佈退堂。

與此同時,張成帶著徐公的名帖,來到嚴府大門,看到嚴二正坐在門房裡。他上前恭敬地行了個大禮,對嚴二說:“嚴二先生,我是兵馬司差役,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面見府上的嚴老爺,請您通報一聲。”

嚴二不明就裡,接過了名帖,馬上走進內宅。此時嚴嵩剛從朝中歸來,正在書房查閱文案。嚴二手捧名帖,來到嚴嵩身旁稟報:“兵馬司的徐爺派人送來名帖,還有差役有話要當面稟告。”

嚴嵩接過名帖,上面赫然寫著:“年家眷晚生徐煜邦頓首拜”。他看完後疑惑道:“我和他並無來往,今日派人前來有何事?讓他進來,我要親自聽聽。”

嚴二領命,立刻將張成引入內室。張成急忙叩頭行禮,嚴嵩示意他起身講話。張成稟告:“小人是奉我家老爺之命,帶來了名帖以示問候。另外,關於您的家僕嚴二爺,昨日他向我們衙門遞交了狀紙,狀告豆腐店張老兒拖欠銀兩。衙門已將張老兒拘捕,並已進行了初步審訊。然而張老兒堅稱只欠了十兩銀子,並非五十兩,除非當面對質,否則他無法心服口服。因此,我家老爺特派我來府上說明情況,並請嚴二爺前往衙門對質。”

嚴嵩聽罷,笑著表示理解:“原來如此,這是應當之舉。”於是他吩咐嚴二:“既然你已起訴了別人,現在需要去衙門對質,就跟著這名差役去吧。名帖你幫我帶回去,順便向徐公轉達我的問候。”嚴二不敢違背嚴嵩的指示,向張成行禮致謝後,立即離開嚴府,跟隨張成前往衙門。

仇氏在得知丈夫被審訊後暫押在差館等候對質,深感憂慮,擔心嚴二倚仗權勢,徐公可能會偏向他。於是,仇氏與女兒元春商量對策。元春認為:“母親所慮確實有理,打官司一是靠錢,二是靠關係。對方既有財又有勢,我們很可能會吃虧。記得那位海瑞老爺對我們頗為照顧,何不向他尋求幫助?或許能助我們脫離困境。”

仇氏聽後茅塞頓開:“虧得你提醒,我差點忘了。”於是母女倆一起來到海瑞暫住的客房,詳細講述了丈夫被拘捕的緣由,並懇求海瑞出手搭救。母女倆雙雙跪下,久久不起。海瑞急忙將她們扶起,安慰道:“嫂夫人不必多禮,此事我定會盡力幫忙。目前尊夫只是待質而已,關鍵在於還清十兩銀子即可。”

仇氏憂慮地道:“欠債還錢,本是天經地義,只是我們現在手頭拮据,實在無錢可還。更何況嚴府上下有錢有勢,萬一徐公徇私情,豈不是會讓拙夫受苦?”

海瑞胸有成竹地回應:“無妨,徐大人與我同鄉,我們常有往來。我這就去他衙門一趟,將尊夫的實情告訴他,求他網開一面。至於銀子,你們現在沒有,我這裡有二十多兩銀子,就借給你們十兩好了。記得把那日的假銀以及嚴二留在家中的銀子一併帶上,作為證據,這樣一來,嚴二便無可奈何了。”

仇氏感激之餘又覺得不好意思:“上次官稅也是海老爺代墊的,至今未還,如今怎好意思再借用您的銀兩?”海瑞寬慰道:“不必在意,你只需將之前抵押的物品帶來,我即刻陪你們前往兵馬司署。”

此刻,徐公剛從衙門返回,門上傳報海瑞親臨拜訪,帶著名帖請求見面。

在徐公的許可下,海瑞被引進衙門,雙方寒暄過後,海瑞直言此次拜訪的來意:“我今天來找你,是為了一個棘手的案件,想請你幫個忙。”徐公爽朗一笑,打趣道:“海兄,咱們都是同鄉,何必這麼客氣,讓人聽了都笑話。”海瑞認真解釋:“雖是他人之事,但關乎公正,不得不如此鄭重。”

徐公好奇地問:“哦?究竟是誰的事,儘管說來,只要是正義之事,我必傾力相助。”海瑞便將張老兒因借銀一事被嚴二告狀的前後經過詳細告訴了徐公。

徐公聽罷,點頭道:“我昨日審問張老兒時,也懷疑嚴二篡改了借據金額,所以已派人去通政司傳喚嚴二來對質,估計很快就會到。像嚴二這種惡奴橫行霸道,真是無法無天,我這人歷來不畏強權,一定要好好整治他一番。”海瑞接著說:“現在,那錠假銀和嚴二留下的碎銀都在,我已代張老兒準備了十兩銀子,一併帶來。”海瑞招呼海安將銀兩呈給徐公查驗。徐公感慨萬分:“想不到嚴二如此陰險,真是讓人憤慨!”他當即下令家僕將這三部分銀兩交給張老兒,以便在對質時作為證據。

海瑞感謝徐公的幫助,徐公則表示:“不必客氣,我生性最厭惡欺壓百姓的惡行。”海瑞道謝後告辭。

不久,張成前來稟報,嚴二已被傳喚到案,請徐公定奪審訊日期。徐公聽聞嚴二已到,便命衙役在大堂準備,隨即升堂審案。嚴二進入大堂後,只見他只是鞠躬請安,徐公勃然大怒:“見到本官為何不下跪?哪來的這般大膽的家奴?”他命令手下將嚴二按倒在地,先打五十大板。嚴二痛得哀叫連連,被迫跪下。徐公質問他:“你指控張老兒欠你五十兩銀子,可屬實?”嚴二堅持道:“自然是真實的,有張老兒親筆簽署的借據為證,還請大人明鑑。”

徐公譏諷道:“張老兒欠你十兩銀子確實不假,那是借據上原有的數字。而實際上你給他的卻是摻鉛的假銀,你以為本官不知情嗎?”嚴二反駁:“銀子真假,張老兒他自己難道分辨不出來?何況過了三天他才來兌換,足以證明他心虛。”徐公厲聲道:“既然你說是五十兩,為何現在又只承認一錠?你還有什麼可辯駁的?”嚴二拒不認錯,徐公遂下令將張老兒帶上堂來對質。

片刻後,張老兒被帶上公堂,徐公直截了當地問他:“你所述之事是否屬實?現在當著本官的面,你要給出確鑿的證據。”張老兒逐一陳述了嚴二如何借給他銀子、如何步步緊逼討債,再到後來派媒人來說親的過程,並將那三部分銀子一一呈上公堂。徐公指著桌上的銀子,對嚴二說:“嚴二,這就是你的假銀,還有你用來討好他們的那幾兩銀子,現在也都擺在眼前,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嚴二試圖抵賴:“關於假銀的事情,暫且不提。那幾兩銀子,是我一時心軟,出於同情才給他的,這有什麼不對?”徐公聞言勃然大怒:“你在我面前仍然如此囂張頑抗,足見你的蠻橫跋扈。本官現要先行治你偽造銀兩詐騙,以及仗勢欺人的罪名。”他下令衙役取來大枷,先將嚴二枷鎖示眾於街頭,然後再進一步處理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