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的風,隱隱透出一種森冷的靜謐,彷佛藏在大地深處的眼眸。

藏藍色的天幕下,群星閃耀。

雲破月出,皎潔的光芒灑遍雪山上的冰稜,宛如琉璃世界。

如絲狀的流霧從他們的耳邊穿過,好似一汪清清濯濯的湖水,將星月圍繞。

夏星河抬頭,看著天際那閃耀的一點,忽而問道:“你想許什麼願?”

少女蒼白的臉卻有一雙沉靜的眼睛,正認真的問著他。

蘇清舟往日裡那雙美麗、鋒利、冰寒的雙眸此刻透出一絲罕見的迷惘,他看著她,語氣澹漠,“我無所求,也就無所願”

“沒有?”夏星河驚訝,她搖了搖頭,“我覺得你應該是有的”

她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麼,補充道:“比如,希望我痛苦的活著。”

蘇清舟低眸,白色的雪花落在他紅色的衣袖上,宛如赤焰與白雪相融,“也許吧”

他的確看不得她死,卻也見不得她那般無憂的樣子。好似身處地獄、艱難掙扎、輾轉反側的只有他。

世間沒有誰能在讓他痛之後,還好好的活著。

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但我不信。”驀的,蘇清舟澹澹的說了這四個字,一字一句道:“我要實現的東西,只能由我來。神佛、天地都不能。”

“我會努力的”夏星河的聲調冷了下來,她看著他俊美的面容,“我會努力好好的活下去,那我們就走到最後看看,看看是你贏還是我贏。”

年輕的魔君凝視著眼前的少女,那個從來立於天地而不屈的背影正低下了頭看著她,“你可以向以前那樣求饒”

少女的眉間已經逐漸有了不折的銳意,她想了很久,才緩緩道:“但我現在不願了”

“為什麼?”他有些困惑的,往日高居王座的青年,暗紅色的眼眸裡卻有著近乎稚童般的不解,“為什麼不願?”

夏星河端詳著他的面容,腦海中思緒萬千,最終只能開口道:“我不願我的師父日後想起來,覺得我辱沒了我手中的春和。”

蘇清舟沒有再次追問,甚至沒有問她,她的師父是誰,是不是又要騙他。

他再也不提四十年前的事情,不再提那些她說的沒有邊際的話。就連是真是假,他也不再追問。

“那你的願望是什麼?”雪山之巔,紅衣青年腳下便是萬丈懸崖,語調平和。

“我說過了”夏星河握住手中的春和,仰望著那還未又流星雨降臨的天空,“我的願望是好好活下去”

“這樣啊......”他靜靜俯視著下邊大地上那好似要吞噬一切的黑暗,神色莫測。

大雪紛飛,他們之間再一次沉寂下來。

年輕的魔君沒有再說話,月輝清冷。

夏星河也不肯將目光從天幕移開,隔了許久,又或者只是短短一瞬,少女沉穩的聲音傳來,只是一下便又消散於空中,宛如幻聽。

“對不起”

蘇清舟沒有動作,只是那飛雪從不沾染的衣袍瞬間便有雪花掉落上去,他怔了怔,這才緩緩開口,“你說什麼”

“我說,對不起。”好似只要開過口,接下來的話便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你信任過我,所以我的背叛讓你如此痛恨,我辜負了你的信任。”夏星河輕輕的吐了口氣,琥珀色的眼眸漸漸透出一層光,“這句對不起,我應該早就對你說的。”

“是我曾經膽小又覺得倘若不曾再見,那就沒有必要說出口了。”

她一點一點將他執著的事情說開,“假如你不願意原諒也沒關係,畢竟一句對不起也無法抵消那些傷害。”

“可是,恩是恩,怨是怨。”她平靜的看著他道:“你殺了我兩次,也給我下了滅魂釘,我們各有虧欠,不必抵消。”

“你救過我,也殺過我,相互怨恨也罷,反目成仇也罷,恩怨不必相抵。”

夏星河沉聲道:“所以你怨我、恨我,或者我怨你、恨你,都是可以的。假若千年後,你回想起來,一切都不必愧疚。”

“一切都是我和你的選擇,不單單是你做了什麼,我也做了決定,才會讓一切發生。”

少女的聲音郎朗,她的眼中閃現過掙扎和複雜,卻最終歸於平靜。

“恩怨不必相抵?”蘇清舟目光閃電般的落在她身上,那樣複雜的目光好似翻滾的海浪,瞬間湮滅。

得到了這麼一句道歉,竟然真的讓他森寒、冰凍、懷著恨意的心有了片刻的鬆動。

難道這四十多年的折磨,得到了她一句道歉就平息了麼?

蘇清舟忽而無法直視那些他自以為堅定的恨意,他幾乎有些狼狽的轉過頭,暗紅色的鳳眸裡有遙遠而冰冷的笑意,他居然真的只是因為這一句話就開始動搖!

驀的,他再也無法直視少女那雙明亮的眼睛,彷佛只要看一眼,他的內心所想便無所遁形。

指節分明的手,輕輕捂住了她的眼睛。

“別看”

顫抖的、輕柔的,年輕的魔君吐出這兩個字,而後便什麼也說不下去了。

溫熱的雙手遮住了她眼前的光,蘇清舟身上那清冽的酒香若隱若現的在周圍漂浮。

即便不說話,她也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溫度。

太近了!

此刻他和她之間隔得太近了。

“等、等一下”夏星河有些慌張的想要扯過他的手,離他遠一點。

她說不清那種莫名讓她戰慄、不安的感覺,好像只要一靠得近,她就不太舒服。

之前說出那番話時的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得來的平靜,早已碎了一地。

指尖與他相觸的瞬間,夏星河幾乎是下意識的鬆開,她快速道:“太近了,你的手,放下,我自己背過身去,你不讓我看,我不會看的。”

溫潤的觸感彷佛還停留在他的指尖,蘇清舟怔了一下,緩緩低頭。

飛雪落在他的眉心,帶來一絲冰涼,卻依舊無法將他此刻的明知不對勁的神情清醒過來。

是的,他們太近了,近的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她眨動的睫毛還在他的手心上下掃動,蘇清舟蠱惑般的抬手,輕輕掃去她髮間的雪花。

夏星河再也待不住了,她雙手一撐,企圖離開這麼她掌握不住的氛圍,卻沒有注意腳下一滑。

也許是因為慌亂,也許是因為某些她感到陌生、不能掌控的情緒作祟,她竟然真的跌倒,直直的撞到了他的懷裡。

冷冽的雪松木香混合著酒,一下子讓她記起了那些她想要封存的記憶。

蘇清舟的思緒也有那一瞬的停滯,他下意識的攬住她的腰身。

垂眸,看著懷中立馬站好的少女,“夏星河......”

“我很好!”夏星河立馬打斷了她的話,連連後退幾步,喘息道:“剛剛你不扶,我也能站好的......”

見他似乎還要說話,夏星河緊張的想著話題,要堵住他,“我...我轉過身去,你剛剛不是讓我別看麼,我現在就轉過身去。”

說罷,她迫不及待的轉過身,眼睛筆直的盯著天邊的某一顆星,神情嚴肅。

青年魔君只是看了會她的背影,微微上揚樣的眼尾下彷佛暗藏著一汪幽泉。

他回想起剛剛的一切,那樣莫名而無法掌控的情緒還在心間迴盪,他的神色再一次冰冷下去,不敢相信那一瞬間他所有的反應,毫無防備——假如她要殺他,她是可以得手的。

曾幾何時,他會這樣放鬆警惕。

他再一次凝視的身前的少女,好似在看著似一位大敵,眉目之間有些肅然。

沒有再聽到身後的動靜,夏星河有些遲疑的出聲問道:“你...你好了麼?”

沒有人回答她。

那些慌亂的情緒正在一點點消退,她終於恢復正常,仔細辨認著身後確實沒有人回答她,她忽而坐下,雙足在懸崖邊騰空。

沉默了許久

“你對我做了什麼?”蘇清舟忽而輕聲問道。

夏星河感受到了殺意,她有些不可思議的轉頭看他,“我能對你做什麼?”

“那本座如何會...”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出口,這個深沉莫測的魔君的眼睛裡、第一次流露出不安、恐懼的神情,“本作如何會對你產生那樣不忍、甚至是憐憫的感情。”

“夏星河,本座從來不會有著這樣無用的情緒。”蘇清舟看著她,一字一句說道。

“我怎麼知道?”夏星河皺著眉,好似他在無理取鬧,“你該問問你自己,這種問題,只有你才有答桉,我又不是你。”

有些生氣的,“我是帶你來看流星雨的,你就算性情多變,要和我互相怨恨、折磨,也等流星雨過了之後。”

她在意這場流星雨,也就代表著她在意那個願望。

蘇清舟沒有說話。

夏星河有些頭疼的看著他,他竟然連護體的元氣都消散了,風雪飄落,沾溼了他眉間垂落的烏髮,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情。

氣氛再一次沉著、冷澹起來。

夏星河終於有些沉不住氣,她是真的不想在這個時候和蘇清舟起衝突,起碼也等她的傷好完全後。

掙扎了許久,她咬著牙,食指間閃過一絲元氣,瞬間包裹住了蘇清舟,將他潤溼的髮絲、衣袍烘乾,不受風雪侵擾。

“好了,現在,你能和我一起安安靜靜等著嗎?”

夏星河面無表情道,她有些後悔,覺得一開始是昏了頭,因為蘇清舟救了她的內傷,又因為是頭一次重逢後他們之間這麼平靜。

她竟然莫名其妙的要和他一起來看流星雨。

現在這樣,也只能說是她自作自受。

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但一想到之前他和她靠得近的場景,那股彆扭的感覺再次席捲而來,讓她原本生氣的心情就更加生氣。

她也有些說不清,為什麼她現在這麼生氣,還有些控制不住。

本來他是魔君,她現在還有傷,就算是不向他討好了,也要保持平靜,不要輕易惹怒他才是上上策。

但她就是生氣,生氣中還伴隨著一絲心慌。

有什麼東西在逐漸脫離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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