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寶齋裡熙熙攘攘,人聲鼎沸,驟然來到此處,會產生一種錯覺,這是古玩街上生意最好的鋪子啊。

當陳天默踏進萬寶齋的時候,就產生了這樣一種錯覺,只是他的錯覺很快就破滅了。

三層樓裡的第一層大堂,原本到處置放著博古架,也擺著琳琅滿目的文玩字畫,可是現如今,只剩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文玩字畫全部消失了,連一顆核桃都沒有剩下!博古架也不見了,更有甚至,就連窗戶上的山海鎮、大門口的石敢當以及牌匾下的銅鏡都沒有了!

它們哪裡去了?

自然是被要債的人給搬空了。

僅剩的櫃檯前圍站著十來號人,幾乎一水的藍袍子、小氈帽打扮,彼此好像都還認識,嗑瓜子的嗑瓜子,嘬茶嘴的嘬茶嘴,攏在一堆高談闊論。

萬寶齋原來的夥計還在,正殷勤的伺候著這些“藍袍先生”,不停的往櫃檯上的大茶壺裡續水,也往盤子、碟子裡添瓜子和點心。

即便如此,還有人開罵:

“茶都喝不出滋味了,還續白水!”

“就是!嘴裡都淡出鳥來了,換茶!”

“就他孃的知道放葵花籽,南瓜子它不香麼?!”

“松子倒是弄點來啊!”

“……”

陳天默進去大堂的時候,有不少人回頭看他,見不認識,多數人也不寒暄,扭過頭去,該吃吃該喝喝該噴噴,卻有個好事者說道:“一樓都是要債的,但是得先登記,按先來後到排

個序!盤鋪子的上二樓,想要俏寡婦的,上三樓,三樓有床。”

這一番話說下來,大堂裡瞬間一陣鬨笑,裡裡外外都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那夥計也無奈的跟著苦笑。

陳天默沒有理會,只是輕輕揉動著鼻頭,因為他的鼻子很不舒服,這大堂裡除了難聞的汗騷味、旱菸味以及口臭味之外,還飄蕩著一股獨屬於墓葬和明器的土腥味。

那味道是如此的濃烈且精純,在十幾號人裡仍舊能脫穎而出,讓陳天默瞬間便敢確定,此間必有盜墓賊!

聯想到萬大鵬在彭九善、懷履光那裡的關係,又聯想到曹陽、曹陰兄妹倆,陳天默心中暗想:“盜墓四大派也來人了嗎?”

他仔細環視了一圈,人群裡一個五短身材的細眼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人雖然也是身著藍袍,頭戴氈帽,但是整體的相貌看下來卻與其他人有著迥然相異的感覺,簡單來說,他不像是在太陽底下活著的人,有一種陰沉黑暗的氣質。

而且他那雙小細眼雖看起來像是睜不開的樣子,卻爆發出了賊亮賊亮的光芒,顧盼之間,靈動如同鼠目!

他的脖子上掛著一串東西,墜子塞進了袍領子裡,看不到是什麼。

陳天默用“萬嗅功”仔細鎖定土腥味的源頭,最終篤定是此人身上瀰漫出來的!

再以法眼打量,此人背後隱隱約約晃動著邪異的影子,猶如漂浮的鬼魅,塞入衣服裡面的墜子卻有一

團光暈,顯示著詭奇的力量。

陳天默知道,幾乎所有的盜墓賊都喜歡佩戴一些辟邪的物件,如玉墜、玳瑁、狗牙、護身符等等,以便於在挖人祖墳的時候能減輕一些心理負擔。

此人衣領子的吊墜,也多半是那些物事中的某一樣。

陳天默便徑直朝著他走了過去,拱手說道:“鄙人姓陳,在這條街上幾門之隔的地方也經營著一家古董店,叫天心閣。看先生儀表不俗,而且還有些面熟,請教尊姓大名?”

“哦~~”那人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動著,也拱手說起了客套話:“陳老闆啊,久仰久仰!在下姓曲,家裡排行老一,別人都叫我曲大。”

“曲老闆啊,敢問是做什麼生意的?”

“呵呵~~放貸的。”

“哦哦,放貸好啊,以後咱們之間得多親近親近,說不定生意上還有往來。”

陳天默一眼就能看出對方在說謊,什麼姓曲,排行老一,放貸的,都是瞎話!

“一”、“曲”再加個“日”字,不就是“曹”嗎?

這廝大概是曹陽了。

只聽他敷衍道:“一定親近,必須親近。陳老闆是來要債的?”

“不,我是來盤店的。”

“那陳老闆上二樓去吧,也有不少人呢。”

“嗯嗯~~那曲老闆,咱們待會兒見啊。”陳天默已不著痕跡的捏斷了他腰上掛著的玉佩。

“回見,回見!”細眼男人並不知道自己已遭“妙手空空”。

“……”

陳天默收好了玉佩

,暫別了細眼男人,抬腿去了二樓。

果然,人不少,還都是熟面孔,中州省古董行會副會長劉勝、會董肖東、文浩、楊佳昌、申昊等人,都在這裡。

相較於一樓的寒磣,二樓還算能看,雖然黑檀木茶臺、椅子、屏風以及名貴的紫砂茶具全都不見了,但好歹還放著幾條矮凳,原本是墊腳用的,現如今都坐著人。

一個頗有姿色的熟女坐在角落裡,低著頭,滿面愁容。

陳天默輕手輕腳,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二樓,沒有人聽見他的動靜,也沒有人回頭看他。

“嫂子,一千塊大洋不少了!這裡就算是個空鋪子而已,東西都叫人給搬走了,要不是我們幾個來得早,中間替你說情,就那些要債的能把這樓梯、門板都給拆了帶走!除了我,誰肯出這麼好的價錢?”劉勝威逼利誘著說道。

“這樓臨著湖,風水可好了,而且後面還帶著個院子呢,劉老闆,您也是大鵬的兄弟,只給一千塊大洋是不是,是不是有點落井下石了?”女人弱弱的反問了一句。

劉勝氣了:“嫂子,你要是這麼說話,我可就不答應了!誰落井下石了?你說這樓的風水好?風水好個屁!真要是好的話,你丈夫和你小叔子能前後都把命給丟了?!還有後面那院子,可別提了!張本智的屍體就是在院子裡的石榴樹下挖出來的,我打聽的真真的,那就是座凶宅!”

女人不吭聲了。

文浩說道:“是啊嫂子,劉會長給你的可真不少了!另外,你在馬道街的宅子,我出一千大洋可也是良心價啊。”

女人委屈巴巴道:“你是連宅子和宅子裡的傢俱都一併要走的,一千大洋不夠的啊。只說那些傢俱,可都是好木頭,是古董啊。”

肖東惡狠狠說道:“你一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麼是古董?!我們這裡坐著的,哪個不比你懂行?!要不是看在大鵬的份兒上,誰願意來摻和你們家這些破事?!幫你解憂解難,你不知道感激也倒罷了,還說些沒良心的話,聽的真是夠夠的!一句話告訴你,愛賣不賣!”

女人伸手擦了擦眼淚:“可是,連鋪子帶宅子都給賣了,也就落個兩千塊大洋,連債都不夠還的……還有,把宅子賣了,我和兒子住哪裡啊?我們孃兒倆以後吃喝拉撒該怎麼辦呢?”

“嫂子,實在沒地方去,可以來找我啊。”申昊笑嘻嘻說道:“兄弟在四寶街有一處空宅子,嫂子和大侄子儘可以搬過去住,我不要嫂子的錢,大侄子認我做個乾爹就好。”

女人的臉瞬間紅了,摳著指頭不言語,她當然聽得出申昊的弦外之意,其餘人也都是滿臉不懷好意的奸笑。

陳天默算是看出來了,這一幫子狐朋狗友是聯合起來,要欺負“好兄弟”的孤兒寡母啊!

他們壓低價格收購萬家的房產、店鋪以及家當,然後作價賣掉,幾個分贓,

當然,也有不衝著錢來的,而是衝著人來的,譬如那位申昊。

甚至於一樓的那些債主,是真是假,是否是這幾個傢伙弄來訛詐的,都有待商榷。

一如之前萬大鵬做局坑害吳朝陽那樣,真是現世報啊。

“萬夫人,你的宅子我不要,只把萬寶宅連同院子歸我,我出兩千塊大洋!此外,你丈夫欠下的所有外債也不用管了,我包賠。”陳天默開始說話了,並且緩緩從樓道口走向屋子中央。

“真的?!”

女人激動的站了起來,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說話都帶著顫音:“先生您,您是?”

一眾人也都惱怒的看向了陳天默。

是誰這麼不開眼,敢來攪和我們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