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靜謐,偶有微風吹動窗子,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窗邊的椅榻上,柳胭穿著舒適的衣裳躺得隨意,青絲四散在軟墊上,有幾縷順著榻沿滑落,隨著她的翻身晃晃悠悠。

被關著的第三天,如往常一般拿著書卷翻看,若是無人打擾,她能看上一整天。

乏了便在椅榻上小酣,醒了又繼續看。一個人待在偌大的房裡,沒人同她說話,只有書卷裡的內容解她的悶。

晚膳的時候,蘇恪會來陪她用膳,兩人心照不宣,默默吃飯不說一句。就在昨夜,兩人不可避免地吵了一架。

其實算不上吵架,是她的沉默惹怒了蘇恪,還沒吃兩口,蘇恪便負氣而去。

在蚺溪的事情上,她不會讓步,蘇恪深知自已說服不了她,並不打算多說。只是將她關起來,讓她自已想通。

她心裡都明白,憑她一已之力根本無法改變蚺溪的困境。但遭受苦難的是蚺溪的子民,即便嫁入奉鳴,她仍是蚺溪的公主,肩負著保護蚺溪子民的使命。

讓她在這閒逸舒適的王府中坐視不理,萬萬做不到。

不知阿炟現在是否還在三哥的府中,還是先行回了蚺溪。那晚匆忙,還沒來得及好好說說話。

現下她和蘇恪僵持不下,一天沒有妥協,蘇恪便不會放她出去,她沒有機會可以見到阿炟。

還需讓愫怡偷偷給三哥傳個信,安排她和阿炟見上一面。

柔柔輕風吹得甚是舒服,伴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柳胭的眼皮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往下落,手中的書蓋住她一半臉頰,只露出緊閉的雙眼,睫毛微微顫動著。

期間愫怡進來過一次,給柳胭換了壺熱茶,看她睡得如此香甜,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

站在房樑上的刺客翻身而下,動作極輕,落到地面時,未曾發出一絲聲響。

愫怡推門進來時,他正準備下手,聽到動靜,他立即躍身上房梁,躲過一劫。

走向柳胭時,刺客割下隨風輕晃的紗幔,捲成條狀環住柳胭的脖子,他的手臂張開,紗幔緊緊勒實。

咽喉禁錮,柳胭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大腦一片空白,雙手下意識扣住越發勒緊的紗幔,喉中發出幾聲嘶啞的斷字,雙腿胡亂蹬著。

鼻腔的空氣抽空,她的雙眼逐漸睜大,血絲滿布,額上青筋暴起,臉也變得通紅,仿若要溢位血似的。

這一刻,她離死亡僅剩分毫。

眼前又閃過那晚落水時的畫面,也是這般危急無助。她好不甘心,兩次墜入死亡都那麼輕而易舉。

扣著紗幔的手慢慢滑落,沒了掙扎,雙腳也不再蹬著,整個人歸於靜止,只有一顆淚珠越過眼角,劃過臉頰。

刺客伸指探向她的鼻尖,已無氣息撥出。拉出脖子上的紗幔,將它拋向房梁。

“啪——”

房間裡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門外的侍衛聽到聲音,推門而入,卻發現房門被反鎖。

“怎麼回事?”宋司和從院門進來,看見侍衛怎麼都推不開門。

“屬下聽到裡頭有動靜,正要進去看看,發現門推不開。”他們正準備撞門而入。

宋司和看向蘇恪,在蘇恪的示意下,一腳踹開了門。

蘇恪走進去,四下找尋柳胭的身影。在飄動的帷幔間,隱綽看見一個在半空懸著的身影。

宋司和抽出腰間的匕首,對著人影上方的繩子甩去,蘇恪快步衝向人影所在的位置。

鋒利的匕首割斷緊繃的紗幔,柳胭從半空墜落,蘇恪伸出雙手,穩穩地接住。

“馬上去請莫太醫。”宋司和吩咐侍衛,侍衛風一般衝出房門。

蘇恪喉嚨收緊,顫巍的手探向柳胭的鼻尖,手指的肌膚沒有感受到溫熱的氣息噴灑,腦子瞬時一片空白。

“太醫,快去叫太醫。”蘇恪的呼吸隨之變得急促,衝著宋司和吼道。

“屬下已經派人去請莫太醫了。”宋司和道。“很快就到。”

蘇恪抱起柳胭放到床上,用被子將她包裹得嚴實,防止她身上僅有的溫度一點點流失。

此時的他眼眶泛紅,彷彿心頭壓著一塊大石頭,沉重得難以喘息。

他不喜歡柳胭太安靜了的樣子,就算與他鬧彆扭,不願與他說話也罷,只要她不要靜靜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都可以接受。

緊握著柳胭的手,有一瞬惶然,下一秒,再也無法握住這雙手。

“莫太醫來了。”

宋司和迎進莫爾然,“莫太醫,快救救王妃,王妃似乎沒有氣息了。”

莫爾然馬不停蹄趕來,因跑得急,額際滲出細汗。

恪王府的侍衛強行闖入他的府內,原因都沒給他說,從家中藥房抓著他一路狂奔至此。

走到床邊,柳胭平直躺著,面色慘白,脖間有明顯的紅色勒痕,心裡咯噔一下。

顧不得歇息,放下藥箱,抽出被蘇恪緊握的手,雙指按在脈搏處,眉間驟時凝成兩道溝壑。

“救活她,我答應你所有條件。”蘇恪握住莫爾然的手腕,那力道似要把他的手腕捏斷。

“鬆手。”待蘇恪鬆開,莫爾然從藥箱翻出一個小木盒遞給蘇恪,“把裡面參片拿出來給她含著,快點。”

蘇恪接過木盒急急開啟,取出參片放進柳胭嘴裡。莫爾然從拿出木箱裡的針灸袋,平鋪在床沿。

“你出去,待在這裡只會給我添亂。”莫爾然催促道。他施針救人時,一向不喜有人在旁。

“我就在旁邊看,決計不會擾到你。”

“有人在,我會分心。”

說話間,莫爾然手中的銀針已經刺入柳胭的穴位。蘇恪不再堅持,默默走出房間關上門,在倚欄坐下定格不動,目光緊盯著門扉。

莫爾然看起來雖是懶懶散散的一個人,但對他的醫術從不曾懷疑,但他的手就是控制不住地發顫。

他怕啊,怕柳胭再也醒不過來。明明做了那麼多保護,她還是像羽毛一般,輕易之間就能從他手中溜走。

抓不住的虛無感噬咬著他,喚來宋司和,低語吩咐幾句,目光卻不曾移動,生怕錯過莫爾然從房間走出來。

“王爺放心,屬下一定辦好。”宋司和應聲道。

時間悄無聲息地過去,一炷香,半個時辰,門“吱呀”一聲開了。莫爾然只覺得身邊有一陣風掠過,一回頭,蘇恪已經坐在床邊,伸手探了探柳胭的鼻息。

嘆了口氣,繞入屋內,“一口氣提上來,人沒事了。”

“那她最快什麼時候能醒?”蘇恪問完,話鋒一轉,“她沒醒之前,你需留在府裡。”

以防再有其他狀況發生,莫爾然也能及時救治。

探不到她的氣息時,失去的恐懼充斥全身,就像當年聽見蚺溪送親隊伍被全數誅殺,不見屍身。從未覺得眼前的人如此脆弱,彷彿一擊就碎。

“你別太擔心,睡醒了自然就醒了。”莫爾然心裡堵著一股氣,想將蘇恪大罵一頓。“說說吧,你怎麼把胭兒脾氣這麼好的人逼到上吊?”

“你不說話,沒人想把你的嘴縫起來。”

莫爾然壓著怒氣閉上嘴,到偏廳的椅子以舒服的姿勢坐下來,透過屏風觀察著雙眼離不開柳胭的蘇恪,失笑搖搖頭。

“蘇恪,我不是大羅神仙,救得了她一次,未必救得了她第二次。”

蘇恪垂眸,神情晦暗不明,莫爾然的話不知是否有聽進去。

“今天,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