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比鄉試更難熬,天氣就是最大的挑戰。

三場考完,就連兩輩子有豐富考試經驗的晏珣都想扯開衣裳仰天長嘯……

至於殿試,他暫時不去想,過得一關是一關。

龍門一開,考生們全都以最快速度飛奔出去,遠離這個坐監“聖地”。

“幸好會試三年才一科,要是每年一考,誰受得了!”有年輕的考生感嘆。

另一人不贊同:“我寧願每年考,進士的機會更多。”

誰不想多點考試機會?

皇帝登基加開會試稱作“恩科”,就是皇恩浩蕩啊!

考完試總免不了對答案,有人湊過來問:“策論第一道題,‘水之清也,性之善也’,晏兄如何答?”

“這是朱子對‘孟告之辯’的註釋,朱子以水喻性,性為天理、為至善……”晏珣腳步飛快。

考完不趕緊回去吃飯睡覺,對什麼答案!

考得不好還能改嗎?

晏鶴年也被人圍著,因為策論第二道題出自《道德經》。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見眾人討論得熱火朝天,考得不好的人沒好氣地說:“後兩場出題那麼偏,分明是故意為難人。莫非以後科舉不講八股文,都鑽營這些小道?”

“兄臺此言差矣。何為大道,何為小道?朝廷強調三場並重,對經、史及法令給予同樣重視,融會貫通、經世致用。”

“你是何人?聽你口氣必然考得很不錯?”

“揚州晏鶴年。”

“呃……呵呵。”

人的名樹的影,晏鶴年既然上得賭坊春闈三鼎甲賠率榜,實力讓人沒話說。

晏家父子回到學子居,只見客舍有好些提著燈籠的老鴇。

她們穿著臃腫的棉袍,用燈籠做暗語,朝舉子們劃圓。

晏鶴年侃侃而談:“這是一家可留宿的妓院,招攬舉子過去消除疲乏呢,你看她們的手勢……”

“手勢是什麼意思?”王徽過來,含笑問。

晏鶴年連忙說:“我不是很清楚,大概是時辰?圓就是團圓?娘子知道,我歷來不懂這些。”

“哈哈……”晏珣和常歡、阿豹大笑。

所以說男人還是不成親的好,成親雖然可以吃軟飯,卻得被女人盤問嘮叨~~

舉子們今後進士當官,明面上不好進妓院,等待發榜可以說是最後的放縱。

有些人就跟著老鴇往煙花樓鑽,學子舍頓時冷清不少。

晏珣左看右看:“德淵賢弟呢?怎麼還沒回來,在小閣老家中樂不思蜀?”

俗話說得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不惦記女人就必須惦記兄弟。

阿豹充滿羨慕地說:“第二場考試時,小汪哥哥不是回來過?接著他又被鄢懋卿請走,今天大概是在裕王府。”

晏珣:“……???”

常歡嘰嘰咕咕:“現在誰不知道,學子舍住著一位琵琶大家。汪公子的名氣蓋過揚州雙晏。”

晏珣:“……!!!”

他們那麼多人辛辛苦苦考試,有人甚至橫著被抬出來,還不是為了“名利”二字?

結果這一場會試,只為成全高郵汪公子?

平心而論,汪德淵的琵琶彈得不錯,但不至於稱作“大家”。

晏珣遲疑地問:“他去貴人府上表演,穿什麼衣服?”

常歡和阿豹對了對眼神,神色一言難盡。

晏珣懂了……他就說汪德淵的一大箱行李甚是可疑。

男子漢出門,哪來那麼多零零碎碎的東西?

阿豹補充:“眾人都說汪德淵不愧是嘉靖八才子李開先的學生,一樣的風流不羈。”

晏珣扶額:“……我先去睡一覺,他如果回來,讓他先別出門。”

……就問李山長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在士子們風流瀟灑的時候,會試閱卷緊鑼密鼓地進行。

會試閱卷流程和鄉試類似,先由各房同考官評閱,選出優秀試卷,交由主考官最後審閱,寫出評判之語。

通常情況,主考官和各房同考官意見一致。

閱卷基本標準:凡試卷文體平實典雅、明白流暢、不事浮華者,則為中式。

如果考生不按規定範圍答題,擅自引用莊子等“背道不經之言”,就會直接被揀出、上報給禮部、取消成績。

會試的主考官為兩人,其中袁煒是正主考,嚴訥是副主考。

正德六年開始,同考官人數定為十七人,最多人考的《詩經》五人、《易經》四人、《尚書》四人、《春秋》、《禮記》各兩人。

這一科因為《易經》異軍突起、競爭激烈,增補同考官翰林一人。

也就是說,今科同考官總共十八人,外界稱為“十八房”。

考生取中後,稱同考官為“房師”,執弟子禮,因此人人爭當會試同考官。

現在,最後一名被增補的《易經》同考官徐翰林眼神閃爍,仔細閱讀一份份試卷。

第一場考試結束,巡綽官記下晏鶴年其中一道題的答案,悄悄將關鍵詞透露給他。

他的目的是在不牽連自身的前提下,將晏鶴年壓下去。

南直隸應天府鄉試五魁首跟魏國公府二公子徐邦寧打賭的事,因為吳情被彈劾而傳遍京城。

魏國公府是老牌勳貴,能量超乎尋常人的想象。

徐二公子是不可能去跳長江的,只好做一點小動作。

這位增補的徐翰林好不容易才跟魏國公府連宗,認草包將軍徐鵬舉做叔叔。

徐翰林根據巡綽官瞄到的關鍵詞,從優秀考卷中辨認出晏鶴年的,雞蛋裡挑骨頭似的找茬,沒發現明顯問題……

最後只能說:“這一處用典生僻,不符合平實典雅、明白流暢的原則。”

其他幾名同考官卻有不同的觀點:“這個典故算不上生僻吧?革故鼎新,‘革,去故也;鼎,取新也。’,是周易中的反對卦。”

他們神色疑惑,彷彿在說,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怎麼選中的《易經》同考官?

“我就是覺得,用在此處不太適合。”徐翰林訕訕一笑,“諸位若覺得合適,我也沒意見。”

雖然跟魏國公府是親戚,也不能把自己搭進去。

鄉試、會試的考官批語要寫在試卷上,形成“鄉試錄”、“會試錄”,經受各方檢驗。

如此,可有效地提醒考官秉公批卷,遏制徇私舞弊。

比如嘉靖十六年,應天府鄉試有同考官的批語不當,被錦衣衛逮捕審問。

類似的一幕也發生在《尚書》一房,徐時行的卷子被找茬。受巡綽官視力和記憶力限制,如果不小心找錯人……那就是對方倒黴。

可是,壓不住,真的壓不住啊~~

被收買的人內心吶喊:“徐二公子,不是我收錢不辦事。實在是敵軍太強,不是我軍太弱。”

在會試這種地方,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經是魏國公府的極限。

他家想過找小閣老出手,可小閣老眼下跟徐階鬥法,顧不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徐邦寧。

唉,二公子你還是準備跳長江吧~~

咱們太明目張膽的打壓人,就得試一試錦衣衛的刀鋒利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