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熱鬧議論街坊靜了靜,隨即爆發出更熱烈的恭賀聲。

“晏官人!你得擺酒啊!縣案首四捨五入就是秀才了,知府老爺會給縣太爺面子,不黜落案首!”

“還有這事?”

“當然!我七舅爺是私塾先生,他說過的!”

晏鶴年心底樂開花,儘可能維持仙風道骨的姿態,謙虛:“就是府試能過,前面還有院試呢!再說,每一場考試都人才匯聚,說不準的。”

晏珣也說:“多謝街坊們好意!但我四月要考府試,很快就要動身去揚州,怕是沒時間擺酒。”

算一算時間,還真的挺趕的。

街坊們通情達理,“中了秀才回來,咱們一定要來沾沾喜氣!”

晏珣拱手說:“承眾高鄰吉言。”

張嬸感嘆:“瞧瞧!讀書人就是不一樣,小珣說話做事都像大人一樣!晏官人,你一起中個秀才回來,雙喜臨門!”

晏珣一聽這話格外歡喜,笑盈盈地說:“我爹若中了,得單獨給張嬸一桌席面!”

他辛苦讀書是為什麼,不就是給爹樹立好榜樣嗎?

街坊們打聽到縣試結果,說完恭喜的話陸陸續續散去。

父子倆鬆了一口氣,笑著互視一眼,關上院門。

晏鶴年突然雙手託著晏珣,像小時候一樣舉高高……用力,用力……舉不動。

尷尬。

廉頗老矣!

晏珣汗顏:“爹,別舉了,我真的長大了,比你還高呢!”

“怎麼可能?”晏鶴年拒絕承認,“……再老的貓也是小貓,再大的兒子也是孩子。”

兒子長大,他不就老了?

“爹,咱們說正事。”晏珣甩了甩袖子,在石凳坐下。

別以為父子情深就可以逃避學習!

“前日我在書店買院試題集,人家問我買來做什麼?我說要考秀才。那人笑道‘你考秀才不如令尊考’,我一聽深以為然。爹,你覺得呢?”

晏鶴年:“……兒子,不用這麼拐彎抹角。”

“所以爹也認同?很好,我們達成共識。”晏珣笑道,“我去揚州府試期間,給你做了安排。”

“你說。”晏鶴年放棄掙扎。

兒子考了案首!

有那麼優秀的兒子,不怪他做兒子奴!

“當初爹去印書坊做事,一是為了工錢,二是為了蹭汪家的複習資料。現在我們略有積蓄,賣肥皂有源源不斷的分紅,可以不去掙這份工錢……”

“至於學習資料,我這裡就有。所以,我提議辭去這份工。”

晏鶴年點頭:“聽你的。”

常常告假,每個月的工錢都被扣光了。

“我出門之後,爹就在屋內閉關,除一日三餐及必要事情,不得出門。你能做到嗎?”晏珣提出要求。

“能!”晏鶴年爽快回答。

“你立個誓,若是做不到……哦,不許說下輩子做鴨!你就說,若做不到,就跟王姑娘做一輩子兄妹。”

晏鶴年:“……你行。”

雖然不情不願,他還是小聲立了誓。

嗚呼!

王妹妹,我們此生只能做兄妹了!

得到父親的保證,晏珣喜笑顏開,拍著父親的肩膀:“好好學習!憑爹的聰明才智,科舉這種小事,完全不在話下!”

想一想爹青雲直上,自己可以做首輔背後的男人,晏珣就覺得美滋滋。

晏鶴年能怎麼辦呢?

好大兒說啥就是啥。

雖然得了案首,父子倆商量著不用回雙河村炫耀,畢竟府試近在眼前。

晏珣在家裡休息一日,照常回到汪氏族學。

顧敬亭走過來,陰沉地說:“我並不是不如你,只是縣令不懂欣賞我的才華。你快我一步,將來我必定超過你。”

晏珣:“……”

你幹嘛非得跟我比?

汪德淵走進來,哈哈大笑:“晏珣別理他!他是第三場寫了錯字被揪出,直接黜落!”

否則憑顧敬亭的家世,沒有像汪德淵那麼離譜,縣試能過的。

顧敬亭臉色更黑:“我那不是錯字!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

他和汪德淵吵了起來,晏珣聽著什麼龜殼……

這貨還真是寫甲骨文?難怪縣令看不懂。

被黜落不冤啊!

汪德淵戳中顧敬亭痛腳,吵架大獲全勝,過來拉住晏珣:“你這頓酒什麼時候請?你不請就我請了!”

“能中秀才再說。”晏珣推開汪德淵,“你別隻顧著吃喝,不是說好來年再戰?”

“你怎麼也跟夫子似的!”汪德淵嘀咕,“這麼好為人師,將來去給皇子做先生吧!”

眼下春光正好,是最適合讀書的季節。

晏珣沉下心來,按照自己的節奏讀書做題。

山長李開先見他不驕不躁,暗暗讚許,把他喊到自己的休息室。

“他們說你讀書一年就中案首,但我看你的書畫、文章,絕非一兩年的功夫。神童大多有奇遇,這是你的運氣。”李開先指了指椅子,示意晏珣坐下。

他是不相信什麼離魂的。

晏珣離鄉多年,說不定跟著父親在外面讀書呢!

晏珣慚愧地說:“先生,其實我不算神童,我都十六了……哪裡還是童呢!”

李開先怔了怔,笑道:“也對。你能畫那樣生動精彩的圖,想必不是‘童子’。”

晏珣:……你說什麼?我可以解釋一下!

見晏珣窘迫,李開先笑了兩聲,正色道:“當初你第一次月考,我就覺得你的文章很大氣。這次縣試,你兩篇四書文章都是甲等,這是你得榜首的原因。”

“但我看了你第一篇文章……晏珣,你可知錯?”

晏珣懵了,剛剛不是還誇他?

說變臉就變臉?

他低頭說:“先生,我是不是太冒進了?但我爹說,如此破題,也不算錯。”

李開先冷笑:“你爹也是個愛冒險的!富貴險中求是沒錯,卻不能好走險路!這次是遇到曾博山,若是遇到一個迂腐老成的呢?只看你的破題,就直接黜落!”

晏珣知道先生好意,誠懇地說:“我知錯了。”

賭考官的心思,確實冒險。

說到底,還是他的基礎不夠紮實,才不走尋常路。

見他誠懇,李開先態度緩和,嘆道:“我少年時有才名,人稱‘嘉靖八才子’,但現在……你也看到了。”

晏珣尷尬,想安慰先生。

李開先擺擺手:“你興盛時,囂張跋扈,人家說你真性情;一旦倒黴,曾經的一絲錯誤,都會被揪住放大。人心難測,莫要輕易揣測他人,唯有持身謹慎,方能處於不敗之地。”

“是!謝先生教誨!”晏珣深深鞠躬。

李開先欣慰笑道:“我等你好訊息。”

若是重回朝堂無望,能教出幾個好學生,也算安慰!

李開先讓晏珣離開,又把楊仲澤、張三、顧敬亭……汪德淵等優秀學生一一喊去。

汪德淵疑惑:“喊你們去就罷了,喊我幹什麼?我正試過了,山長莫非要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