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宿舍。

這個宿舍裡還是隻有他一個人。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久違地想好好睡一覺,從現在睡到日上三竿,醒了之後再瞪著天花板,好好放鬆自己的頭腦。

於是他什麼也沒看,什麼也沒做,洗完澡就躺在床上閉上眼。

但他沒有睡著。他睡不著。

作為八階異能者,他早就不用睡覺了。

在基地裡,他每天睡兩個小時,實際上也根本不需要。出任務時,他更是幾乎不睡覺。

時間很寶貴,對平均壽命只有三十年的特戰隊員來說更是如此。他省出時間提升自己,學習,訓練,比昨天的自己更好。

睡眠是為了更好的狀態,那如果不睡也能有好狀態的話,放棄睡眠也無所謂。

只是現在,江塵想透過睡眠稍微緩解一下心裡的壓抑。

睡一覺,什麼都會好的,不是嗎?

但是沒有。他睡不著。

簡直就像是喝了致死量的咖啡一樣,他精神得要命。肉體上不需要,精神上也很亢奮。

他真的很想睡一覺。

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像是置身一片深邃的海洋。他在漆黑的海面浮浮沉沉看不見燈塔。

半小時,一小時。

他開啟手機看了眼時間,頹廢地躺回去,睜眼乾瞪著天花板。

他睡不著,他應該去做點什麼。看幾頁書,學一點新東西,準備異能培訓的教材編寫,他的時間很寶貴——不應浪費,不是嗎?

但他只是瞪著天花板。什麼也沒幹。

浪費時間的焦慮和想要休息的念頭相互碰撞,誰也沒贏過誰。把他按在床上繼續“睡覺”的另有其人,但江塵不知道那究竟是誰。

他再次閉上眼。

他又想起向梁珊的歌,還有花蕾的歌。她們音色很不同,但莫名地在他腦海裡混在一起,邈遠得像來自天國的聲音。

他閉著眼,回憶著向梁珊與花蕾的面容,聲音,一切,如此捱到了天亮。

早上六點,他疲憊地睜開眼。

睡不著。一晚上沒睡著。但已經到了該起床的時候了。

他簡單地洗漱,換衣服,出門,去辦花蕾和向梁珊的死亡證明。

證明下得很快。畢竟人真的死了,這只是走個流程。江塵會作為“證人”確認死亡。

這也是隊長的義務——大概吧。也有可能是作為同級和上級的義務,發現死者的義務。

那一紙薄薄的證明,太沉重了。

“您的名字是江塵,對吧?”

工作人員再次確認了江塵的身份,讓他輸了兩遍身份證號,驗證指紋和虹膜,最後告知他:

“先生,死者有遺物留給您。紙質遺物除了原件,還有一份電子件會打包傳送到您的裝置。我們雲端會儲存一年,從今天起算,整三百六十五天。請妥善儲存。”

“這是死者的遺囑,有關您的財產分配已標出。這裡是遺產證明,相關部門會做好轉讓手續。銀行會在三天內將屬於您的那份貨幣遺產轉賬至您的賬戶。屆時如有錯誤可憑此證明前去要求更正或賠償。”

“請確認無誤後簽字,如有問題請當場提出。”

江塵一愣。

遺產,這兩人給他留遺產?

他拿起電子板翻看遺囑。

向梁珊沒有監護人,她工作很努力,積累了一筆不小的財富。這筆財富被她平均分給了自己的隊員,江塵,還有花蕾。

因為她的隊員也死得差不多了,所以江塵得到的那一份比原本更多。

雖然沒人會嫌錢多,但如果有可能江塵不想要這種意外之財。

她沒有買房子,自然也沒有不動產。她把自己的書都給了江塵,給他留了一盒六盤錄音帶。其他的雜七雜八的小玩意都有各自的歸宿。

而花蕾她把自己的遺產分成了三部分,三分之一給了江依,三分之一給了江塵,三分之一由冰狼小隊平分。

她寫遺囑的時候尚梁衫已經失蹤了五個月,所以沒有分給她。

花蕾沒有留下太多東西。她來東龍甚至還不滿一年。就連金錢其實也不多。

但是真沉啊。

江塵捧著那塊電子板,想道。

真沉啊。

而另外的,就是兩人的遺書。

她們都專門開闢了一個板塊用來對江塵說話。

江塵在遺物確認書上簽字,拿著兩人留給他的遺書,走到一邊的等候室,安安靜靜看了起來。

他沒有想過給他的話會這麼長。

這麼長。

花蕾的字娟秀清楚,筆鋒內斂。用詞謹慎而樸素,可能也和文化水平有關。

她說感謝江塵帶她離開了希望基地,帶來了東龍。感謝他讓她的人生有了不一樣的機會。讓她的生命得以獲得意義。

她說能成為一個對別人有用的人,她很高興。

她說了很多很多對江塵的感謝,勸誡他許多許多,然後表達了遺憾。

“既然這封遺書能被你看到,那我便已經死了吧。”

“隊長,江塵。我知道你是個好隊長,但你把太多東西攬在肩上,這隻能將你壓垮。無論如何,我的死亡都不會是你的過錯。只是到時候了,我的命運如此,我到了去天上的時候了。”

“江塵,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麼死的。我希望是我自願的。”

“你知道,我在希望基地長大,我是個無名小卒。很小的時候我也想成為英雄,但後來我意識到,英雄這個詞和我根本沒有關係。”

“可現在,它和我有了一點點的可能。”

“如果,我說——如果。”

“如果有一個人必定要犧牲,如果有一個人必定要成為英雄。”

“那這個人,為什麼不可以是我?”

“我是這樣想的。所以我對死亡,應該不會後悔。我會很高興,很欣慰。我希望你也能為我高興。”

“我希望我死得像個英雄。”

“江塵,隊長,如果我真的是以這種姿態死去的,你一定要為我高興。”

高興不起來,怎麼高興得起來呢?

他只是扯著嘴角,呢喃一般說。

是的,她是英雄。

哪怕根本沒有人知道,那個按鈕不按下究竟會發生什麼。

而向梁珊的遺書,大多都是在回憶和江塵的過往,回憶讀書生涯。

她說很高興能有江塵這個朋友,不過人都死了還是忘掉為妙。

她又扯了些地府,轉世輪迴什麼的,強硬地要求江塵不要近幾年就下地府,否則她會把人踹回去。

百年之後無所謂了,她覺得自己應該投胎去了,沒人攔著江塵下來了。

“最後,就祝我們這個吧。”

她寫道。

“江塵,祝你我地府永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