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寂靜的庭院裡,枯枝爛葉堆積了一地。

一間寧靜雅緻的書房裡,裴子衿一人獨坐在桌案前,只見他手握毛筆,在宣紙上潑墨揮毫,一副如有神助般的畫,被畫的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這幅畫畫的正是裴子衿的心上人——裴嗣音。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傳來,裴子衿漫不經心問道:“何事?”

門外傳來宮音的聲音,“督主,御王給您寄了一封信,您可要看?”

宮音話音剛落,只聽吱呀一聲,門被開啟。

宮音見裴子衿走了出來,立馬跪在他身後,將信恭恭敬敬呈上。

裴子衿接過信後,開啟一看,信上寫著:

若督主認識裴煥,今日未時三刻,春香樓一見。

裴昀對裴子衿有恩,而裴煥又是裴嗣音唯一的親人,不管是因為報恩還是為了裴嗣音,裴子衿都會去春香樓接回裴煥,就算這是楚熙佈置的一個陷阱,他也要去看看裴煥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只是令裴子衿不明白的是,裴煥不是在建興三十九年被亂箭射死了嗎?他怎麼還活著?

裴子衿想不通,也就沒再多想。

他拿信的手將信揉成一團,內力在手中湧動時,信瞬間碎成齏粉,隨風散去。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春香樓隔間裡,裴子衿和楚熙對坐於矮几前。

楚熙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壺,一邊為裴子衿慢條斯理的斟茶一邊假意笑道:“裴督主,本王在鄞州抗敵時,曾遇到一百姓,他說他叫裴煥……”楚熙放下茶壺,繼續賣關子道:“且還和一個叫裴子衿的人是親戚,本王想著,裴煥口中的人既和裴督主同名同姓,所以本王就將他帶回了京。”

“王爺到底想說什麼?”裴子衿沉聲打斷道

楚熙輕笑一聲,“督主還是先見了人再說吧!”

楚熙話音剛落,只見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將裴煥強行押了進來。

裴煥手腳被綁,嘴也被破布塞住。

待裴煥見到裴子衿的那刻,他激動的熱淚盈眶。

在看到許久不見的親人還完好無損的站在自己面前時,他心裡一時激動,拼命掙扎,一個勁的想衝到裴子衿面前,問問他,自己的妹妹現在過得如何?

只可惜,裴煥再怎麼掙扎也是徒勞,那黑衣男子將他死死押住,讓他只能在原地掙扎。

裴子衿在見到裴煥時,也是心頭微動,眸光一亮。

他有些不可置信,裴煥,真的還活著?

楚熙雖看到裴子衿面上波瀾不驚,但細細觀察他眼中的變化時,才斷定裴子衿和裴煥認識。

楚熙抬手,黑衣男子意會,他將拼命掙扎的裴煥又強行押了下去。

楚熙有些滿意的笑了笑,開門見山道:“裴督主,現在可以談條件了吧?”

裴子衿語氣微冷,“什麼條件?”

“其一,本王想要被充軍的十八萬穆家軍。其二,鄞、秦兩州是江秋羽平定下來的,明日本王會進宮,親自向陛下說明江秋羽的赫赫之功,讓陛下賞江秋羽高官厚祿,所以本王希望,裴督主能推波助瀾一把。”

裴子衿冷笑一聲,“王爺說笑了,其一,臣不過是陛下身邊的奴,並沒有那麼大的權利能左右陛下。其二,王爺用一個臣不認識的人來與臣做交易,不覺可笑嗎?”

楚熙聞言也不惱,畢竟他已知裴子衿和裴煥的關係非比尋常,所以只要捏住了裴煥,還怕裴子衿不會妥協嗎?

楚熙伸手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茶水,茶香四溢,清甜潤嗓。

“裴督主,裴煥對你很重要吧?不然你也不會來春香樓了。”楚熙放下茶杯,“裴督主,你說你不認識方才那人,那就當本王找錯人好了。”

楚熙眉眼微沉,語氣似冰,他冷冷威脅道:“只是裴督主,一月內,若本王沒有見到那十八萬穆家軍,而江秋羽又不能加官進爵的話,那裴煥也就不用活著了。”

裴子衿心頭一緊,裴煥若真因自己不救他而死,裴嗣音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畢竟裴煥,可是裴嗣音同父同母的親哥哥。

而如今在這個世界上,裴嗣音已經沒有和她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了。

而對裴子衿而言,裴嗣音不僅是愛人更是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親人,若沒有裴嗣音,裴子衿就會日日和豹子生活在一起,連做個人都不配。

是裴嗣音教會了裴子衿何為尊嚴?何為堂堂正正的活著!是裴昀和花淑將他養大成人,給了他第二次性命。

既然成了人,就該懂得知恩圖報,既然愛上了裴嗣音,那也該懂得為她著想!

裴子衿醞釀躊躇了許久,才唇瓣鬆動,“臣可以答應王爺的兩個條件,只是裴煥……”

楚熙打斷道:“事成之後,本王自會差人將他完好無損的送回督主府。”

楚熙微微一笑,聲音溫和,“裴督主,其實本王和你之間並無仇怨,所以本王不會為難你。只要你辦好那兩件事,本王將人送還督主府後,本王和督主之間就再無往來。”楚熙嘶了一聲,好聲好氣提醒道:“只是裴督主,這朝堂之上波譎雲詭,陰謀陽謀多的數不勝數,而當今天下,君王昏庸,妖后禍國,這京畿的天遲早要變。所以裴督主與其一味效忠這個不成氣候的陛下,不如另擇明主。”

“王爺這話可是大逆不道?就不怕臣向陛下告發嗎?”

楚熙一臉不在意,“無所謂。反正裴煥在本王手中,所以本王不信裴督主會真的不管裴煥死活。”

裴子衿不是話多之人,他殺人殺習慣了,所以能動手的事他絕不動口。

裴子衿站起身,剛轉身往前走了幾步時,楚熙溫和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裴督主,本王招賢納士不看門第,不看身份,若裴督主哪日想通另擇明主,御王府的大門將隨時為督主敞開。若本王有朝一日君臨天下,絕不會虧待督主。”

楚熙雖然向裴子衿大搖大擺的展露了自己的狼子野心,但他並不擔心裴子衿會向容燁告發自己。

因為裴子衿在容燁登基的第一年,就派琉璃調查過奚夢兒。他早就知道,當年是奚夢兒強逼裴子衿進宮,所以才害的裴子衿受了宮刑,做了閹人。

這麼多年,他處處受制於奚夢兒,在她的掌握下,他就連最愛的人都保不住。

裴子衿痛恨奚夢兒,所以他也希望容燁倒臺,因為只有容燁倒臺,他才有報仇雪恥的機會。

裴子衿沒有回答楚熙的話,只是頭也不回的離去。

興國皇宮外,崇閣巍峨,層樓高起,樹木繁茂,玉欄繞砌,皇宮內,琉璃碧瓦,紅漆刷牆,白玉鋪地,富麗堂皇。

容燁身著龍袍,頭戴冕旒,模樣懶散的坐在黃金打造的龍椅上。

站在大殿上的群臣一個個神情嚴肅,不苟言笑。

站在臺階下的楚熙一身紅袍,光鮮亮麗,耀眼奪目。

他走到大殿中央行了一禮,“陛下,此次秦,鄞兩州能順利打了勝仗,多虧了江秋羽隻身奔赴秦鄞兩州,率領秦、鄞兩州的各五千守備軍作戰,這才將南陌兵趕出了兩州。平叛秦鄞兩州,江秋羽功不可沒,而江秋羽自己也是不可多得的將才,所以還請陛下惜才愛才,對江秋羽這位功臣進行封賞,這樣日後,江秋羽也能更好的保衛家國,報效朝廷。”

容燁前幾日就在宮中聽到宮裡的太監婢子都在議論江秋羽用兵如神,武功高強,說他是如何如何帶領一萬守備軍保下了秦鄞兩州。

太監婢子將他誇的神乎其神,好似天神下凡一般,在敵軍面前,以一敵百,神勇無敵。

容燁從婢子太監的口中注意到他後,也曾去錦繡宮問過奚夢兒,要不要將這樣一個所向披靡的戰神封為將軍,為他所用。

奚夢兒聞言,連連點頭,說是忠臣良將,便需要好好提拔,日後才能為國效忠,為陛下盡忠。

奚夢兒是個唯恐興朝不亂的人,她和裴子衿勾結,所以才會幫裴子衿說話。

奚夢兒知道,江秋羽真正效忠之人是楚熙,所以江秋羽進朝堂,相當於是楚熙在朝中安插了一個眼線。

這天下只有大亂,方能達到天下大治。

楚熙在朝中安插眼線,是因為他要開始爭奪天下了,所以奚夢兒才順水推舟,在容燁耳邊吹起枕頭風。

只要容家皇室自相殘殺,奚夢兒才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容燁微微點頭,“朕也聽說了江秋羽的神勇,江秋羽憑一己之力保下秦鄞兩州,立下大功,朕,現在就進行封賞。”容燁命令道:“來人,宣江秋羽!”

須臾,江秋羽一身白衣,神采飛揚的走進大殿中央,他站在殿前行了一禮,聲音爽朗,“草民江秋羽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容燁笑的溫和,“江秋羽,你一人率領一萬守備軍保下秦鄞兩州的事,已在朝野上下傳的沸沸揚揚,此次將南陌兵趕出秦鄞兩州,你功不可沒。朕,決定封你為左將軍……”從明日起,正式上朝為官。

“陛下,江秋羽以一人之力保下秦鄞兩州,護佑秦鄞兩州的萬千百姓,是不世之功,江秋羽能以一己之力帶領一萬守備軍擊敗南陌十萬大軍,可見是有勇有謀的。陛下,江秋羽既是功臣又是人才,所以,還請陛下重新冊封,以免官位太低,寒了功臣的心!”

眾人朝說話之人看去,是身穿紅色飛魚服的裴子衿,他一身飛魚服,精緻華麗,加上俊美的相貌,驚豔眾人。

裴子衿站在大殿前,一字一句,語氣堅決的說道。

眾人見此,小聲議論起來。

“這裴督主膽子也太大了,竟敢當著陛下的面指責陛下封的官小。”

“唉?可別這樣說,裴督主可是陛下面前的紅人!”

“什麼紅人?不過是陛下身邊的一條狗,仗著陛下寵愛他,無法無天罷了!”

“噓!”一個身穿藍衣的官員急忙制止這個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的文官,“裴督主嗜殺成性,殺人如麻,你如此說,不要命了?”

文官冷哼一聲,不知死活的嘴硬道:“大殿之上,他還能殺了我不成?額啊……”

這文官話音剛落,便突覺脖頸心臟處猛然一陣刺痛,文官痛苦不已,只聽“撲通”一聲巨響,文官一下倒在地上後,不省人事。

文官一倒,眾人紛紛噤聲,他們的目光又齊刷刷的看向站在大殿前,一臉恭敬,面朝容燁的裴子衿。

裴子衿面色平靜,彷彿大殿之上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裴子衿,你竟敢在大殿上肆意殺害大臣,你該當何罪?”

厲聲怒斥裴子衿的人名叫吳丹,吳丹年輕時,正直清高有氣節,他忠孝仁義,為人清廉,也是天生的神童,十七歲就考上了狀元。

他和韶衡,還有南國的明徵、辛舜辭被稱為“興南四傑”。

建興年間,在容暉的提拔下,他坐上了相國的位置,在容燁臨終前,容燁將他留給自己的孫子——容燁。

讓他成為輔政大臣之一。

身居高位的他為官依舊剛正不阿,嫉惡如仇,敢冒言進諫,彈劾貪官汙吏。

裴子衿冷笑一聲,“吳相國,你看見本督出手了嗎?你就斷言本督殺了他?”

吳丹被裴子衿的話噎住,因為他確實沒看見裴子衿動手。

但只有裴子衿自己知道,他身上的暗器很多,此人正是被他用內力發射的毒針刺入肺腑心臟脖頸處,毒發致死。

銀針又細又長,不細看根本看不到,而此人官居三品,離他很近,所以在他的內力控制下,只需要一瞬就可以利用銀針殺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

且此人死後,短時間內看不出任何外傷。

裴子衿嘴角一勾,質問道:“相國空口無憑就汙衊本督,是何居心?”裴子衿瞥了一眼那位不幸,倒在地上,成了替死鬼的文臣,反咬一口道:“難不成是相國心裡早就盤算著想除掉本督,所以故意殺了他,然後再栽贓嫁禍給本督?”

吳丹身為文臣,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他拿把刀殺雞都難更何況是殺人?

而且讀書人最看中的就是臉面,栽贓陷害乃小人所為,吳丹對此不屑一顧。

吳丹臉皮薄,被裴子衿一激就動了怒氣,他怒不可遏道:“裴子衿,你別血口噴人,本相就算是要殺你,也會光明正大,怎會行這般小人行徑,栽贓嫁禍給你?”

裴子衿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原來你真的想殺本督?”

吳丹橫眉怒視,振振有詞說道:“奸佞賊子如國之蛀蟲,只會蠱惑聖心,像你這樣只會在聖上面前阿諛奉承的小人,不殺難得還要留著繼續惑亂朝綱,誤國誤民嗎?”

“說得好!”裴子衿展顏一笑,目光中卻流露出駭人的殺意,“陛下,吳相國說臣也就罷了,畢竟臣在朝中確實不被滿朝文武所喜,這樣刺耳的話聽多了也就習慣了。可相國仗著自己受過先帝恩惠,如今身居高位,就開始以長輩的姿態來指責陛下的不是,他說臣在您面前阿諛奉承而受君恩,那也就是在說,陛下您昏庸無道,只能聽得進讒言,所以才提拔了臣等這些蛀蟲,害國害民。陛下,臣受此侮辱,倒也罷了,可陛下是君,這天下只是不是的臣子,哪有做錯的君王?吳相國在朝堂上對君主口吐不敬之言,還請陛下治罪!”

裴子衿此話一出,朝野上下又是一陣議論,只有高坐皇位的容燁,那張白皙的臉此刻已經陰沉了大半。

容燁最討厭誰以長輩的姿態指責他的不是,因為這是他的逆鱗。

而且他自己本身也討厭文臣,文臣之乎者也,日日和他說孔孟之道,君臣禮儀,每次諫言,都是希望他能做個愛民如子,開明勇武的好皇帝

可是容燁並不想做皇帝,他只想做自己,那個無拘無束,無憂無慮的自己。

自從來到皇宮,人人都在逼他。他喜歡招貓逗狗,打造木器,文臣勸他莫要玩物喪志,他喜歡詩酒花茶,但不願上朝管理朝政,文臣勸他,莫要忘記周朝之恥。

容燁在皇宮毫無自由可言,建興三十六年,一日晚上,月黑風高,容燁趁著宮裡守備鬆懈之時,起了逃離皇宮的心思,於是他換上夜行衣,又趁著自己身量不高,遇人可輕易躲藏的優勢,逃到了崇華門,又從崇華門旁邊的暗道逃出了皇宮。

出了宮,容燁本以為可以自由。

但是出宮沒兩日,他就被現實啪啪打臉。因為衣食住行成了他最大的難題。

容燁在皇宮生活時,錦衣玉食,榮華富貴,萬人供養,衣食無憂。如今出了宮,他既無錢財又不會掙錢,學路邊乞丐乞討他又覺得自己飽讀聖賢書,豈能做這種自降身份的事?

容燁在民間流浪三日,這三日他因無錢,走在街頭時遭到各種欺騙。

有人騙他去偷去搶別人手中的吃食和錢財,一開始他還不屑於做這強盜行徑,可當他餓到前胸貼後背時,他忍受不了別人手中吃食的誘惑,也去搶過,卻被人打的遍體鱗傷,罵的一文不值;有人認為他的衣服值錢,就騙他將衣服典當,可以換點錢買吃的。

飢腸轆轆的容燁此刻已餓昏了頭,他滿心滿眼皆是食物和金錢,於是他信了這人的謊話連篇,便將衣服交給此人,此人卻只給了他一個髒兮兮的饅頭,容燁本想上去理論幾句,卻慘遭一頓毒打。

容燁被打的鼻青臉腫,身上傷痕累累,慘不忍睹。

這人臨走前,容燁記住了這人的臉,直到三日後,陸孚帶著錦衣衛在民間找到了他,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回宮而是復仇。

容燁將這三日所有欺負過他的人用筆一一畫下,容燁在寫字繪畫方面,是天生的奇才。

他的字畫堪稱一絕,畫出的人物惟妙惟肖,仿若真人一般,堪稱一絕。

陸孚命手下按照畫上找人,不過三日,這些人就被找齊。

陸孚為了容燁能儘快回宮,他都沒有下令細細審理,而是一股腦的全部殺死,甚至還在容燁的命令下,陸孚派人屠盡了這些人的九族。

容燁自那日回宮後,就斷了想出宮的心。因為他在民間流浪了三日,見識到了人心險惡,這也導致他從此不會再輕易的相信任何人。

但奚夢兒和蔣婷除外。

奚夢兒是可以止住容燁發瘋的藥,她的溫柔體貼可以安撫容燁一切不好的情緒。

在奚夢兒面前,容燁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的膽怯懦弱,自卑敏感,都會在見到奚夢兒時,被全部打碎,奚夢兒給他壯膽,還告訴他陛下是天子,天子乃天下之主,做任何事都是對的。

至於蔣婷,容燁雖恨他,但心裡最深處卻依舊愛這個含辛茹苦將自己養大的母親,他深知蔣婷對他沒有惡意,也不會算計自己,可就是蔣婷那該死的控制慾和暴脾氣將容燁逼到了懸崖邊上,退一步萬丈深淵,可是不退,就要被日日困在牢籠裡,不得自由。

容燁進退兩難,最後被徹底逼瘋。

容燁瞥了一眼站在大殿前,還一臉怒氣的吳丹。

吳丹在容燁登基第二年,曾對容燁呈上過一篇“勸君治”的奏摺。

折上寫著:

臣為官多年,深受先帝恩惠,感恩戴德,銘感五內

現先皇已逝,臣既為興臣,又輔佐陛下,自當竭盡全力,忠心耿耿

今妖后禍國,宦官當政,權臣掌權,陛下皇權不穩,朝中亂作一團,百姓民不聊生

臣既食君祿,應擔君憂。

今上書一封,謹用條陳,裨萬分一。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

百姓者,陛下之家人也。

國以民立,民以國存。無民則國何?

太宗曾言:“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

陛下聰穎,若做明君,就當知曉,惟君民共治,上下相通,民隱得以上達,君慧亦得以下逮的道理。

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本可效仿堯舜為國之賢明君主,怎奈小人當道,奸佞誤國。

恕臣上書不敬之言,苟利國家,不避斧鉞。

妖后亂政,權臣掌權,宦官亂國,當誅其九族,以正朝綱。

自古蠹眾而木折,隙大而牆壞

朝堂奸佞繁多,小人成堆,而陛下也應當學會辨別忠奸,親賢臣,遠小人,殺奸佞,信忠良,以此壯大興朝,令興朝長盛不衰

權臣不宜獨任,朝綱不可久馳

陛下,臣字字句句皆為肺腑之言,不為悅,不過計,披肝瀝膽,直言勸諫

望陛下聽臣一言,早做決斷

——臣吳丹上書

折上所寫長篇大論,但一字一句,無不是在觸碰容燁的底線。

可想著吳丹乃國之重臣,容燁也就忍了他的無理之言,如今吳丹竟又進言,說他昏庸無道,只聽得進讒言,所以才會提拔像裴子衿這樣的蛀蟲。

容燁是一國之君,他吳丹不過是個臣子,竟敢以長輩的姿態批逆龍鱗,觸怒龍顏,真是不知死活?

容燁龍顏大怒,“來人,將吳丹拉下來,斬了!”

此話一落,大殿內一片寂靜。

吳丹聞言,心中不悲不喜,異常平靜。

因為他早就知道,容燁昏庸無道,只會寵信奸佞,偏愛妖后,不會容得下忠臣良將給他的建議。

容燁登基的第一年,吳丹也曾想過辭官還鄉,此後不入朝堂,可是他也曾答應過先帝,若以後皇太孫即位,他也要盡心盡力輔佐這不成氣候的皇太孫。

君子一諾值千金,更何況先帝對他有提攜之恩,吳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

吳丹苦笑一聲,今日雖落得斬首的下場,可他到了地底下,也算是不負先帝重託了。

門外,兩個御林衛走了進來。

吳丹對著那高坐皇位,面上無一絲溫情的容燁行了一禮,他字字句句,說的鏗鏘有力,清晰可聞,“自古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陛下,臣雖死,但臣無愧於您,也無愧於先帝,更無愧於興朝。臣一死無懼,望陛下珍重!”

吳丹語畢,轉身便隨御林衛離去,可沒走兩步,卻被一位大臣叫住,“陛下!”

這位大臣身穿深藍色官袍,大步流星的走到大殿中央。

大臣兩鬢斑白,身形雖瘦弱但康健,他雖臉上褶皺成堆,但紅光滿面,身軀挺拔,走起路來,健步如飛。

大臣便是韶衡,也是被容燁提拔的大臣,現封為鴻臚寺卿,官居正三品。

韶衡替吳丹求情道:“陛下,相國忠心為國,一心為君,雖口出妄言,但也是為陛下著想,相國一言,罪不至死,還請陛下三思,從輕發落!”

容燁是鐵了心要殺吳丹,他聲音越發冷冽,“今日誰求情,就和吳丹同罪,一律斬首示眾。”

“哀家看誰敢?”

蔣婷怒呵的聲音尖銳鋒利,極具威嚴,如利箭一般,響徹整個大殿。

忠臣紛紛轉身,去向後邊身穿鳳袍,被婢子攙扶著緩緩行來的蔣婷行了一禮,“臣等參見太后,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蔣婷一臉怒氣,他走路時步子又穩又快,他邊走邊抬手,示意群臣平身,眾人起身後,又轉身看向容燁。

蔣婷那雙蘊含著怒火的眸子目不斜視的瞪著容燁,容燁被看的心裡發怵,雙腿打顫。

因為容燁小的時候,蔣婷就是喜歡用這雙怒氣衝衝的眸子瞪著自己,而後辱罵羞辱自己。

所以他的害怕是下意識的。

蔣婷身形筆直的站在大殿上,他冷笑一聲,“皇帝,無人束縛,耀武揚威的日子過久了,所以你在朝堂上是越發不知輕重了是吧?就連先帝留下來的輔政大臣都敢殺,你是真不怕留下千古罵名嗎?”

在大臣面前,被蔣婷一馴,容燁只覺顏面掃地,他面上雖氣的臉紅筋漲,心裡怒火中燒,可他心裡的自卑敏感又開始提醒著他,要隱忍,在外人面前要假裝孝順懂事,要沉住氣,可是隱忍下來的結果無非就是委屈了自己。

一陣嬌俏可人得聲音傳入眾朝臣的耳中。

“太后娘娘,這是朝堂不是祈壽宮,娘娘就算耍威風也不該來大殿上,更不應當著群臣的面來恐嚇陛下,畢竟陛下是天子,娘娘此舉,難不成是在說陛下心智如三歲小孩,到現在萬事還要聽娘娘決斷嗎?”

此話一出,朝堂上又是議論聲一片。

蔣婷氣的轉過身去,在看到奚夢兒身穿鳳袍,笑意盈盈的看向自己時,她怒氣填胸,呵斥道:“哀家在教育自己的兒子,而你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女,不在錦繡官裡好好待著,竟敢跑到大堂之上來興風作浪。你以為你仗著皇帝恩寵,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嗎?”

蔣婷面色陰沉,命令道:“來人!”

四個御林衛走了進來,靜靜站在奚夢兒身後,對著蔣婷行了一禮。

“傳哀家的旨,從即日起,沒收皇后璽綬,罷黜奚夢兒皇后之位,貶為庶人,現拖下去,立即斬首示眾。”

蔣婷話音剛落,只聽容燁厲聲道:“朕看誰敢動手?”

容燁龍顏大怒,令四個御林衛只能站立在原地不動,處在進退兩難之間。

容燁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他的怒氣才消了一點,“傳朕旨意,太后瘋魔,剛才所說的話,全是太后胡言亂語,史官不得記,違令者斬!”

蔣婷怒目切齒,惱羞成怒下,他聲嘶力竭吼道:“容燁,你寵幸妖后,偏寵奸佞,你就不怕國破家亡嗎?”

一句話讓容燁徹底暴怒,“來人,將太后押去祈壽宮,禁足七日,期間無朕聖旨不得出。”

蔣婷有些不可思議,她氣的不顧形象,開始當場咆哮大殿,“容燁,你瘋了嗎?你竟敢禁足你的母親!”

四個御林衛聞言,只好無奈的將蔣婷押了出去。

蔣婷知道,自己手無實權,他無法,只得怒氣衝衝的轉身離去。

奚夢兒行了一禮,“陛下,自古後宮不得干政,所以臣妾也就行先退下了。”

容燁點點頭,奚夢兒也轉身離去。

容燁穩了穩情緒,被蔣婷這麼一鬧,容燁更是容不下吳丹,他命令道:“來人,將吳丹押下去斬立決!”

兩個御林衛走進了大殿,將吳丹強行押著離去。

吳丹輕嘆氣,雖有失望,但他並不畏懼。他苦笑道:“先帝,臣盡力了,到了九泉之下,臣也能對得起你。只是興朝由盛轉衰,是必然的。”

亂世需重典,沉痾下猛藥

吳丹確實盡力了,如今的大興積弊已深,已病入膏肓,非一味猛藥可治。

吳丹已經嘗試過千百種方法,上奏摺,朝堂諫言,他想要救救在這風雨飄搖中搖搖欲墜的大興,可是當今陛下偏寵奸臣,不聽忠言,所以猛藥再猛又有何用?

不過是白費唇舌罷了!

吳丹對容燁失望透頂,不過仔細想想,倒也釋懷了。

畢竟興朝先祖容鶴是靠自己一刀一槍打下來的天下,他開闢了興朝,使百姓富裕,國力強盛,興朝的先祖一個強過一個,而這五百年下來,興朝也該衰敗了。

畢竟盛極而衰,剝及而復。

這世間,沒有哪個王朝,能存在千年之久!

吳丹面色平靜,離去時,他走的不緊不慢。

眾人看著他高大威猛的背影此刻有些孤獨蕭條時,不免同情憐憫起來。但滿朝文武對他這種苟利國家,不懼生死的舉動,心生敬佩!

這次他離去時,無人再敢為他求情,因為大家都明白了,容燁是個嗜殺成性的主子,而太后現在手無實權,她就算是有心想保諸位大臣,但也有心無力。

所以,滿朝文武只能選擇明哲保身,不再多管閒事。

容燁瞥了一眼還跪在地上受封的江秋羽,他唇瓣翕張,“封江秋羽為車騎將軍,官居正二品。從明日起,正式上朝,不得有誤。”

江秋羽行了一禮,“臣多謝陛下厚愛,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容燁抬了抬手,江秋羽起身,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眾位愛卿若無事,就退朝吧?”

容燁話音剛落,一個身穿紫衣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上前,男子身材魁梧,骨骼勻稱,面色嚴肅,五官端正。

他是工部尚書盛義,盛義上前行了一禮,“陛下,臣有事要奏。”

容燁不耐煩的應道:“說!”

盛義小心翼翼的提醒道:“陛下,前幾日在朝上,您曾說要在興朝各地建立神仙廟,但現如今國庫吃緊,而朝中許多破舊宮殿都需要重新修繕,再加上上個月月底裴陸兩家的婚事和今年各地開戰後送去前線的軍糧和輜重,還有開戰後對各州進行的修繕包括送去霍北城的災銀,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如今國庫是真的沒有多的錢再去建神仙廟了。所以還請陛下三思,取消這次建立神仙廟的提議。”

容燁和蔣婷大吵一架後本就心有不悅,他此刻心煩意亂,氣憤之下,大聲怒吼道:“沒錢就去想辦法啊?若個個都以沒錢來搪塞朕,那朕養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

一句怒吼嚇的盛義汗流浹背,心跳如鼓,他雙膝跪地,瑟瑟發抖,的哀求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群臣也噤了聲,紛紛行禮,“陛下息怒!”

大殿上安靜了良久,站在一旁的容煦才走上大殿中央,他行了一禮,“陛下,臣有一辦法,能幫您解決國庫吃緊的問題,只要國庫充實,盛大人就會有多的餘錢幫您在興朝各地建立神仙廟。”

今日雖事情繁多,但總算有件事能讓容燁順心。

容燁沉下氣,聲音如常問道:“什麼辦法?”

容煦微微一笑,笑意不善,“陛下,先帝在時,就曾下令,凡商人者,家中土地不得過百,不得衣絲乘車,犯者凌遲。可是興朝有一位商人不僅家大業大,竟還逃過了官兵的搜查。這位商人就是秦州謝家謝玉松。謝家富可敵國,而且還私自做起鹽鐵買賣。建興四十年,謝玉鬆手上有一批沒賣完的生鐵,被臣知道後,臣便派人去調查情況,可是謝玉松很聰明,他不僅巴結了御王,還將這批生鐵全部賣給了御王,御王將這批生鐵藏於鄞州御王府地下室後,就派匠人去地下室打磨這批生鐵,還將它們做成了刀槍劍戟,重甲箭弩,有數十萬之多。御王怕打造兵器的聲音太大,便將雞鴨鵝豬養滿整個御王府,這樣方便掩蓋打造兵器的聲音。”

容煦語畢,群臣震驚。

楚熙心裡一顫,容煦怎麼會知道此事的?

不過瞬間,楚熙就反應過來,他的身邊有叛徒!

但令楚熙不清楚的是,到底是誰呢?

容煦見容燁面色有幾分動容,他趁熱打鐵,“陛下,御王私自鑄弩,打造兵器,狼子野心,其心可誅,陛下可以下旨,先誅謝家九族,將其家產充公後,再將御王打入死牢,秋後問斬。”

楚熙笑意泛冷,“皇表兄這麼著急除掉我,是因為有什麼秘密被我拿捏住了?怕我向陛下洩密嗎?”

“本王清者自清,能有什麼把柄被你拿捏住?”

“皇表兄,說話得要有證據,你無憑無據,憑什麼誣衊本王?”

“是不是真的,本王到御王府一查,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嗎?”

“本王一身清廉倒也不怕你查,只是若你在本王府中偽造證據陷害本王,那本王豈不是要枉受不白之冤?”

容燁打斷,“兩位皇叔都別爭了!”

容煦和楚熙行了一禮,才退到一側。

容燁輕嘆,“這樣吧,朕派錦衣衛首領和東西廠督主聯手去御王府查探,若是假的,那這件事朕就不深究了。”

楚熙行了一禮,“多謝陛下!”

容燁看了一眼裴子衿和陸孚,“裴卿陸卿,查探御王府,就由你們二人走一遭。”容燁眸色一沉,陰翳了幾分,“若御王真的造反,就地誅殺,絕不姑息。”

裴子衿和陸孚走上前行了一禮,異口同聲,“是!”

容燁又將目光轉向容煦,“至於謝家,就由奕王走一趟,誅謝家九族,財產全部充公。”

容煦走上前行了一禮,“是!”

容燁輕嘆,“今日就到這吧,退朝!”

容燁語畢,眾朝臣全部跪地高呼萬歲,送別容燁。

容燁在眾人的跪送下不急不慢的離去,太監王石大手一揮,上來幾個小太監將那死去的文官屍體抬出去後,便也緊緊跟在容燁身後,一道離去。

待容燁走後,朝堂上的大臣才漸漸散去。直到大殿上空無一人,大殿才又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