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這裡是茨塢?前夜你發現我的時候,當真只有我一人?”嶽喬眼眸寒涼雪亮,隱含不安之色。
蘇合釋然而笑,點頭道:“當然,只看見你一人,並沒有其他。嶽大哥可是有朋友失散了?”
嶽喬聽聞此言,紛亂的內心稍稍平復下來,點頭道:“多謝,不過我離家之事並未告知母親,我需儘快回家,以免家母擔憂。”
蘇合面露難色,嘆道:“你傷得這麼重,還是多休息些時日,你家鄉何處?要不休書一封先報個平安便好。若是讓你母親見到你如今的樣子,豈不是更加擔心?”說罷,蘇合走至一側小爐旁,手執蒲扇扇著爐火,“這藥馬上就好,嶽大哥你若信得過我,便安心留下修養些時日。”
“有勞小兄弟。”嶽喬抱拳謝過,但心中疑惑仍然懸浮心頭而不得解。
蘇合將湯藥倒入一隻褐色陶碗之中,端與嶽喬面前,“凝神靜氣的湯藥,嶽大哥服藥後需休息片刻,切記,中了這精魅魍魎的幻術,一定不能多想,安心養傷就好。”
嶽喬頷首淺笑,接過藥碗,仰面將碗中湯藥一飲而盡。
蘇合笑了笑:“我還要去茨塢鎮裡辦些事,嶽大哥,你剛服下湯藥,還需凝神休息片刻。”蘇合將一側的擔子收拾打點妥當,挑上貨擔沿著山路向山下走去。
嶽喬精通藥理,方才的藥湯,的確也是凝神靜氣的藥材,而且這位蘇合,雖然尚不清楚他的深淺,但觀察其神情舉止,也是磊落坦蕩,並不見有虛假。且也頗有一見如故之感,若非他搭救,自己昨夜怕是要生出禍事了,但不知母親現在如何。想到此處,嶽喬從袖中取出一隻符鳶,託在手上,默唸幾聲,揚手將符鳶放飛。
待蘇合走後,嶽喬回到小屋之內,盤腿靜坐於竹榻之上凝神調息。恍惚間,嶽喬又漸漸陷入了那片五彩迷眼霧瘴之中,隱約中,似傳來女子的呼救之聲。
“又是你?!還想故技重施!”嶽喬神情冷肅,雙眸若冰,靜靜的掃視著四周。
阿芙一身五彩華裳,嫣然嫵媚而笑,“嶽公子,那夜風流快活,今朝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妖女!休想妖言惑眾!”嶽喬眼眸中寒光大盛,他亦知曉,此時不過陷入夢中,只要自己心智清明,便不會再陷入這惑心迷障。
此時的阿芙雖然嬌笑嫵媚,但眼神中卻隱含一絲不甘,阿芙此時似乎也不能走進嶽喬身側,其鬼魅般的身影猶如這五色煙氣一樣,漂浮於這阿芙蓉花海之上。突然間,阿芙眼中閃過一縷邪魅笑意,“嶽公子,前夜你在白石村風流快活後又屠盡了村中人畜,不知這事情,你還記得否?”
“你!”嶽喬內心彷彿遭受重創,一時腦海中一片空白,驚恐和疑惑陡然而生,“我不會相信你。”
阿芙搖頭輕嘆,惋惜而笑,“想必有些東西,想忘也是忘不了的。你深夜潛入村中姦汙一女子,隨後又將整座村的老少幼小全部殺光……難道你一點都不記得了麼?”
阿芙的話,仿若利刃剜肉,記憶中的碎片,隨著這一番話而變得清晰起來,陡然間,內心的黑霧似乎要將此時的嶽喬吞噬一般。
阿芙看著此時嶽喬痛苦掙扎的模樣,不由掩口巧笑,嘆道:“你的孃親如今也在我的手裡,只要你能乖乖聽我差遣,我便能暫時保她平安。”說罷,阿芙從懷中取出一支小釵,拋至嶽喬身側。
嶽喬握住這隻小釵,發現此物果然是母親所佩之物,內心痛苦糾葛,卻也無力反抗。耳邊充斥著阿芙狂妄尖銳的笑聲。
突然,一道白光閃過,將這五色瘴氣驅散,也打斷了阿芙的笑聲。嶽喬彷彿又墜入了一個漩渦,四周的情景都化作了道道光影迅速遠去。
……
嶽喬胸口不住起伏,一口汙血從喉嚨中湧出,嶽喬緩緩睜開眼睛,呆滯地看著手中緊握的那支小釵。此時嶽喬雖然已從夢魘中醒來,但夢中所憶起之事,卻愈加清晰。嶽喬低聲問道:“這裡可有一個名為白石村的地方?”
蘇合聽聞嶽喬此言,臉色微微一變,沉默片刻。
嶽喬此刻的面容變得有些扭曲,額間青筋突兀,汗水不住湧下,“告訴我,前夜發生的事情?”
蘇合靜默片刻,頷首垂目說道:“勿要被阿芙蓉的妖言所惑。”
還未等蘇合語音落下,嶽喬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緊緊捂著胸口的手掌不住顫抖著,壓低了聲音“帶我去白石村。”
蘇合自知拗不過嶽喬,垂首點頭,示意嶽喬跟上。
坐落在青山碧水之側的白石村,本應該是安寧祥和之地,但此時卻被一股濃烈的血腥籠罩著,村外的山崗之上,掩埋著數十人的屍身。
“他們都中了阿芙蓉的妖毒,你身上的妖毒,不至於讓他們中毒如此之深,就其中毒深度來看,殺害他們的並不是你……”說到這裡蘇合稍稍頓住。
嶽喬面色煞白,沒有了半分生氣,頹然跪倒,伏地慟哭。
蘇合躬身蹲下,勸道:“嶽大哥,那阿芙蓉妖物狡猾,你若是相信她的話,便是中計了!依我前夜所見,你雖神識迷幻,但並未喪失心智。你真相信那阿芙蓉所言?”
嶽喬微微仰面,“他們始終是因我而死……我身中阿芙蓉妖毒,活下去只怕會害了更多的人。”說罷,嶽喬似要自戕,正待揚起手掌,卻被蘇合制止。
蘇合搖頭道:“一死了之,那這些村民的仇又該如何?那妖物假冒你殺人,繼而又化成村民去報官。我去了茨塢鎮,官府上已經命畫師繪了你的畫像,四處張貼,懸賞緝拿。”說罷,蘇合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畫像,搖頭道:“幸而我手腳利索,將這些分發四處的畫像上都點上了一點痣,順便再加了一道刀疤。”
嶽喬神色清冷,冷冷問道:“你到底是何人?為何要救我!”
蘇合想要攙扶起嶽喬,卻發現眼前之人十分固執,“見死不救,同於共犯。”
“你怎會知道得這麼多?莫不是和阿芙蓉有關?”嶽喬雖然此時面容死寂,但雙眸卻仍然如利劍般鋒利雪亮。
蘇合輕聲喟嘆,“我救你,是因為敬佩你,中瞭如此深的阿芙蓉妖毒,竟然也可不受阿芙蓉妖靈驅使,如此定力,當真可嘆!若是換成我,我也沒有把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智。只可惜我來之時晚了一步,沒能救下這些村民,也讓那狡猾的妖物逃走。”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身份。”嶽喬冷眼注視著蘇合平靜的面頰。
蘇合點頭道:“有些事情,待時機成熟,我自然會相告。如今,找到這作惡的罪魁,才是最重要之事。”
嶽喬緩緩站起身,心中掛念母親安危,低聲說道:“我要去葬雲崖。”
“葬雲崖又換了位置,很難尋到,若要找到,少不得費事。我查到,與阿芙蓉相關之人趕往了京中,怕是圖謀不軌。如今莫要輕舉妄動,靜觀其變。你體內的妖毒,我會盡力為你化解。”蘇閤眼神沉靜而真誠,對嶽喬微微點頭,以示安慰。
嶽喬雙眉緊蹙,神色凝重,搖頭道:“多謝好意,但我不希望因此事而拖累旁人。”
嶽喬正待離去,卻被蘇合一把扣住的胳膊,嶽喬暗自心驚,眼前之人內功之深厚,手下卻也留了幾分力道。
蘇合衝著嶽喬眨了眨眼睛,笑道:“多有得罪,這阿芙蓉的事情我管定了,你的事情我也管定了。”
四周的青山被青色的煙雲籠罩著,幾隻猩紅色的無情花斜生在沿途兩側巖壁的縫隙之間。
一葉烏舟行於這疊嶂山巒之間,劃開數道清漣水波,時而有飛鳥盤旋此間,倏然自在。
趙晴站在船頭,有些悵然地舉目望著天上時聚時散的浮雲輕煙,心頭隱有不詳之感,“桃林仙,從這坐船去杭州,需要多久的時間?”
桃林仙舉目眺望,若有所思地點頭笑道:“少說也要一月的時間吧!好在這一路風景倒是不錯,晴姑娘倒可放寬心,不必太過憂慮。”
趙晴心中記掛趙誠還有嶽喬,眉頭微斂,卻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我從小就想來中原,如今有了機會,定要好好瀏覽這四周風光。”
曹玉坐在船艙裡,饒有興致地用小爐溫著酒,略帶幾分調侃地笑道:“那可不是?我也可以跟著大小姐趁著這個機會好好遊歷見識一番。”
趙晴略帶慍怒地看著曹玉,“你執意要跟著,我可不想和你同路。”
曹玉的神奇略帶幾分玩世不恭,大口地吃著糕餅,模樣頗為滑稽。桃林仙見狀,頓時也饞了幾分,連忙躍入船艙,一手抓起粉糕香點塞入口中,笑道:“原來還準備了這麼多好東西,曹玉果然想得周到。”
曹玉乖覺一笑,連忙將身前的一疊糕餅遞到桃林仙的面前,略帶幾分討好的神態。桃林仙自然也明白,尋找趙誠並非此行的目的,關鍵就是先穩住晴姑娘,如今之計,便是能拖住一刻是一刻。
一隻符鳶盤旋而下,落在桃林仙的身側,桃林仙將符鳶收回袖中,凝思片刻,繼而又裝作無事一般繼續與曹玉飲酒談笑。曹玉探了探頭,發現船頭處的趙晴並未留意自己這裡,於是小心地試探問道:“桃林仙,可是京城那邊的訊息?”
桃林仙故作神秘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道:“趙誠現在才行小段路程,我也吩咐沿途的一些朋友幫忙照顧。不過京城始終是是非之地,如今又傳出了個訊息,呵呵,聽著也覺得好玩。若不是要幫你帶著晴姑娘繞圈子,我也想去京城看看呢!我猜,金玉城的那個趙恭不遠萬里從北庭趕去京城,所為的也是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