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還魂草蹦上秦雲羨的肩頭,看著那株顏色可愛的浣魂草問道:“秦道長,這雪天散落的冰晶越來越多了。”

秦雲羨神色凝重,緩緩點頭,將那株浣魂草又收回內襟貼身收藏,側過臉看著肩頭的九死還魂草,“你現在靈力太弱,還不能離開這巫山峽谷,往後修行要格外小心,躲開那些如山採藥的人。”

九死還魂草驚訝地望著秦雲羨,“秦道長,你要趕我走麼?不是說了讓我一直跟著你修行麼?”

“我不能再帶你修行,你一切還得靠自己,世間傳言你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不過也是人間的妄想希冀,生死輪迴,都是天數,連天神亦是不能左右。往後你若能褪去草木之身去往人間生活,也要謹記莫要自恃武功而欺凌弱小,九死還魂草雖不能起死回生,卻也是天地造化之中救人於難之靈物,你莫要因為人間貪心之人對你的迫害而仇視人間,要知,你亦是為善而生。”秦雲羨眉頭微蹙,目光幽靜清冷,將九死還魂草託於掌心中,此時船行至靠近一側枯草叢生的巖壁,順勢一遞,將九死還魂草送上一側巖壁。九死還魂草站在那岩石之上不住的呼喚著,秦雲羨卻並不回頭,小舟如疾風般馳過,瞬間消沒在這這幽暗的峽谷迷霧之間。

神女峰之巔,巖壁上斑駁的裂痕還在述說著當年的驚世之戰。秦雲羨迎風而立,衣袂隨風翻飛舞動,冷冽的寒風夾帶著來自天穹裂紋之處滲落的雪天牢籠中的冰晶拍打在秦雲羨清瘦的面頰上。

“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巫峽千尋,走雲連風。天地與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實,御之以終。”秦雲羨低聲念道,此刻他的面容沉靜而安詳,柔和的光暈從他身體內溢位,化作夜空裡的流虹轉霓,將神女峰之巔照亮若白晝。幽暗漆黑的夜空裡,那天穹上淡薄的紅痕彷彿被一層柔光籠罩,那層淡淡的血色漸漸淡去。

寒風中的冰晶在秦雲羨的面頰上凝結成冰,將這秦雲羨的身軀化作冰雕雪塑一般,孤獨立於這巍峨山巔。

許十五緩步來至秦雲羨身側,靜靜凝望著秦雲羨宛若雕塑一般的面容,垂目輕嘆:“當日燕彤因為心有所牽掛而未能將天穹裂縫修補完全,如今也只有你才能填補天穹的那一絲空缺。如此,蜀山鼻祖司徒玄空若能知曉蜀山後輩弟子之中能出你這般膽識氣魄之輩,亦會欣慰而笑!玄空吾友,吾亦是深感欣慰……蒼生之幸,天下之幸……哈哈!”許十五的笑聲在這幽夜峽谷間迴盪。

山巔之上,許十五那老邁佝僂消瘦的身影又漸漸淡去,只留宛若玉像的秦雲羨孤獨立於原處。覆蓋於秦雲羨身體之上的冰雪緩緩褪去,露出了其中白玉化作的俊逸安詳的面容。

許多年後,有人為尋仙草而來至巫山神女峰的山巔,瞥見了這尊玉像,以為見到了仙人……不過這也是後話,此處暫且不表。

白帝城中,此時還未到平明時分,卻突然見到巫山之處天空陡然間增量的光芒,那萬道流光將那一方天空照亮得宛若白晝。

宋芝悵然許久,將杯中之酒傾倒於地,“偉哉!宋芝身無長物,唯有杯酒敬英雄。”

一縷從山谷中隨風而來的白光,在何月棠身側縈繞三匝,遲遲不肯散去。何月棠突然感到心悸疼痛,仿若刀絞針刺,一瞬間,內心彷彿在泣血悲啼……何月棠淚如泉湧,迎風滴落,內心中莫名的傷慟彷彿震動著軀殼裡單薄的魂魄。

從峽谷之處吹來的涼風,將地上灑落的酒水吹散,仿若淚痕四處逸散。這霸道的罡風,也吹散了何月棠身側不肯離去的那縷微薄白光。

宋芝攙扶起匍匐於地慟哭不已的何月棠,柔聲安慰道:“何姑娘,秋風寒涼,你還是回客棧休息吧!”

何月棠不明白為何方才內心會如此傷痛,在那一瞬,她彷彿看見了秦雲羨的面容,就是那日在巫山峽谷間見到的那位無名的俠士。何月棠此時已經憔悴虛弱不堪,失魂落魄般邁著步子,但還未走出兩步,便雙腳癱軟,險些摔倒。何月棠靠撫在那顆銀杏一側,已經迷失在自己的意識裡,宋芝想要攙扶,卻被何月棠擺手拒絕。

“秦雲羨……”何月棠雙目微閉,單薄的身子不住顫抖著,淚水不住地從眼角滴落,被這秋風吹散。

許十五緩步向二人走來,看著失魂落魄的何月棠,搖頭嘆息:“天下之事要力擔當,又要善擺脫。不擔當,則無驚天救世之事業,不擺脫,則無豁達出世之襟期。秦雲羨做到了,你為何卻做不到呢?驪山之女,這番話,你曾經對我說過,如今,我再說與你聽。”

何月棠仍然迷失在混沌迷茫的思緒之中,恍惚中隱約聽見方才許十五的那段話,“天下之事要力擔當,又要善擺脫。不擔當,則無驚天救世之事業,不擺脫,則無豁達出世之襟期。”

宋芝微微垂首,看著許十五微微垂首道:“義父。”

許十五微微頷首,示意宋芝離去,“巫山的事情已了卻,如今該去十洲仙島了。”

宋芝抱拳領命,跟隨許十五踏著月波向遠處走去,卻還是仍不住回望銀杏樹一側,迷茫傷慟的何月棠,不免痛心憐惜,低聲問道:“師父,她真的沒有事麼?”

許十五面露惋惜之色,無聲地搖頭笑了笑,“執迷不悟或是執迷不悔……皆是她的選擇。呵呵,我們也不過是外人,還是莫要再問。”

宋芝若有所悟地垂下頭,蹙眉凝思著,跟著許十五的腳步消失在了這冰冷的長夜之間。

“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江山遊已遍,卻回煙棹上高唐。”幽涼的秋夜裡,傳來許十五淒涼蒼勁的歌聲,仿若冰晶刺骨一般,滲入到何月棠迷茫彷徨的內心深處。

巫山神女峰的山巔,九死還魂草費勁了很大力氣,才來至此處,惆悵凝望著秦雲羨已經化作玉石的身軀。

九死還魂草感覺內心裡有一種晶瑩的東西在流淌,彷彿是從來未有過的感覺。

“這便是人們所說的傷心麼?”九死還魂草自言自語地說道:“人間傳說我能起死回生,以前我真的很痛恨這個傳言,因為這無稽的傳言,害得我們家族凋零殆盡……但如今,我卻又是多麼希望這個傳言是真的,如果我能起死回生,你便能再活過來了對麼?”

九死還魂草緩步來至秦雲羨的腳邊,輕輕靠在鶴氅的衣緣之處,淡然欣慰得笑著,低聲說道:“秦道長,你說過讓我跟隨你修煉的,你們人間有那句話,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往後,我就在這裡修煉。”

東海之西的青嶼山,來此奪取靈力的仙將已撤去,但山間霧氣尚未退去,留下滿眼蕭條枯黃的藤蔓。高大入天的樹木也正因靈力枯竭而慢慢枯死。原本靈秀的仙山,如今亦是瘡痍遍佈。

川后還未離開,看著四周正在枯萎的仙靈草木,雙眼中難掩傷痛。公孫夏已經出現在了這枯黃色的草木之間,靜默無言,靜靜站在川后身後。

川后並未回頭,沉靜從容地問道:“公孫夏,青州肅州的妖禍皆已平定了?”

公孫夏面容冷肅沉靜,抱拳道:“皆已肅清,所擒的為禍妖匪皆已斬首示眾。”

“很好。”川后微微闔目,欣慰一笑。

公孫夏目光清冷,“川后大人,樹欲靜而風不止,凡人如何才能於這爭鬥之中保全自身?”

川后眉頭緊蹙,亦明白公孫夏此時的言外之意,“你來此處的目的我也猜到,公孫夏,你以為你如今左右逢源靜觀其變,便能明哲保身麼?”

公孫夏面露遲疑之色,緩緩搖頭,“深陷其中,已是不得脫身。”

川后笑了笑,“我追隨天帝萬年之久,深諳其性情。公孫夏,你很聰明。不需我多說,你也明白,如今的行事需認準時機,才可於鬥爭中保全自己。”

“大人之意?”公孫夏眼幕微垂,看著地面之上枯瘦的衰草。

川后牽過公孫夏的手腕,喟然長嘆:“於萇戈身邊,切記韜光養晦四字……莫要讓他察覺你如今的實力。”

川后的功力如同凌冽清泉一般從右手手腕經脈湧入公孫夏的體內。

公孫夏心頭駭然,驚訝地望著神情從容的川后,“為何要如此?”

川后悠然輕嘆仰面望天,臨終之言以密音傳入公孫夏內心,“萇戈要我死,我的命自然也是留不住了,這一身的功力,如今給了你,也算我最後能為赤炎大人所做。萇戈如此不擇手段,若是他能重得天罡鞏固統治,定會趕盡殺絕,不留半分隱患。既然赤炎信得過你,我也信得過你,莫要讓我失望。”

公孫夏眉頭微動,心中會意,闔目點頭。

“莫以好惡亂其中,而利害奪其外也!”川后面容沉靜,闔目而逝,身軀隨山間罡風化為細碎煙塵,消散於這寂靜山林之間。

公孫夏揚起右手,重重地一掌拍在自己的胸口,這一掌用了七分功力……若不用此苦肉計,怎能讓萇戈等人相信自己……

呵呵……公孫夏苦笑幾聲,嘔出了幾口汙血,邁著沉重步子緩步向山外走去。

芙蓉江底的那處水精樓閣,各色游魚穿遊其中,悠閒從容。漣漪衣袂隨著水流舞動,嫵媚異常,欠身相迎,將公孫夏迎入水之精華凝結的樓閣之內。

漣漪揚手將四周簾幕垂下,將四周翩然遊動的游魚驅趕出去。水靈樓閣裡,點綴四處的明珠散發著淡薄而魅惑的熒光,照亮著這幽暗冰冷的水底。

漣漪羅衫輕薄,輕輕摟過公孫夏的脖頸,將嘴唇貼在公孫夏的耳邊柔聲說道:“公孫大人果然沒有辜負紫皇陛下所託,川后既然已死,往後大人便是紫皇陛下的肱骨之臣,定得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