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老爺……有客人到訪。”家僕匆忙來報,關切地看著後院中自飲自斟的周亭。
周亭顯然有些不耐煩的模樣,連連搖手道:“不是說了嗎?不論是誰,我都不見。你就跟客人說,我病重,實在不能接待。”
家僕神色略有幾分遲疑,試探著看著周亭道:“老爺,這次來的是昭武校尉的公子向滿芳……”
周亭聽罷,微微一怔,面露難色,對一側的家僕說道,“你先退下,跟向公子說,我收拾片刻,立刻就出來。”
家僕領命連忙退下。
周亭眉頭不展,暗自尋思道:在雪倩得蒙聖寵之時,幼薇當時雖是被遣返之身,但來家中提親之人依舊絡繹不絕,這位向公子曾經跟幼薇提過親。當時周亭也知曉這位向滿芳家中已有多個侍妾,荒淫無忌,便拒絕了這位向公子的提親。這位向滿芳從京中親自趕來江都提親,想必也是順了其父親的意思,為了攀附皇親。但不知這向滿芳到底從哪裡尋來一副幼薇的畫像,看到畫像之後,就發誓今生非娶此女不可,還許諾若是幼薇肯嫁與他,他便立刻休了家中其他的妻妾,只待她一人好。向滿芳從那時起,也不離開江都回去家中,每日裡就派著幾個小廝在門外徘徊守候,自己也時不時爬上樹來窺視府中情況,有一日,正巧遇見周幼薇與丫鬟在後院下棋,這位浪蕩少爺爬上了樹梢,窺見了院中那位閒敲棋子的容姿殊麗絕色佳人,一下子酥倒了半截,連抱著樹幹的手都鬆開,腳下一滑而沒站穩,就從樹上跌落,這次可是摔得很慘。但要不是這樣,這向滿芳也不會給人抬回了京中養傷。當時因為賢妃得寵,想來這昭武校尉向群也不敢因此事而刁難周家,但現在賢妃名義上是已經歿了,如今的周家已非往日那樣風光。
周亭面露難色,故意裝出一副苦愁的面容,步伐蹣跚地向主廳走去。
向滿芳焦急地在主廳裡不住徘徊,看見周亭邁著沉重的步子從屋內走出,立刻向前,將周亭攙扶好,關切地說道:“周世伯,勿要悲傷。小輩從京中趕來,便是來探望伯父,勸您老人家寬心。”
周亭努力裝出一副老態不禁的模樣,用袖口不住擦拭著眼角的淚水,連連道謝。
向滿芳不住地向四周看著,試探著問道:“不知幼薇小姐今日可在家中?”
周亭早已猜到向滿芳的來意,連連搖頭道:“家中不幸,一個女兒歿了,另一個女兒也出家學道……我也當她歿了……哎!”
向滿芳滿面詫異,瞪著眼問道:“是哪個道觀?伯父告知與我,我立刻帶人將幼薇小姐搶回來,教訓教訓那些蠱惑人心的妖道。”
周亭微微一怔,不知這向滿芳竟然會如此狂妄亂為,連忙掩袖遮擋方才的詫異神色,搖頭道:“幼薇留書一封就走了,也不知所蹤……這事情,整個江都城都是知曉的。”
向滿芳滿面狐疑,還想再問,突然被一男子冷漠清亮的聲音打斷。
“幼薇小姐早已經嫁與我為妻,還望向公子勿作他想。”公孫夏俊岸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正廳之中,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包括周亭在內。
向滿芳驚恐的看著公孫夏,用顫顫巍巍的聲音問道:“公孫將軍,當日幼薇小姐被賜予你做侍妾,這事情我們都知道,但後來不是被你遣送回了江都麼……從此之後,你們再無瓜葛,為何還要強佔著幼薇?”
公孫夏向周亭半跪行禮,道:“公孫夏拜見丈人。”
周亭驚恐難平,連連道:“不必多禮,公孫大人,還請上座。”
公孫夏站起身,點頭淺笑,示意周亭莫要驚慌,繼而又轉過頭,用鷹隼一般冰冷鋒利的目光看著向滿芳驚魂難平的雙眼,“當日情勢所迫,只好用計讓幼薇暫回家中。幾月前,我便已在蜀中迎娶了幼薇,她是我公孫夏的正妻,並非侍妾。”
向滿芳懼怕公孫夏若冰的眼神,連忙踉蹌倒退了幾步,連忙向周亭告辭,帶著幾個小廝倉惶離開了。
公孫夏待幾人走後,轉過身,向周亭行禮道:“伯父,我與幼薇已是夫妻,此事令公子是知曉的,不過如今尚在服喪期間,而不便帶幼薇回來。”
周亭還是有幾分驚魂未定,連忙邀請公孫夏就坐。
公孫夏搖手道:“伯父,小侄尚有要事在身,還需趕回京中,此番來這裡是將幼薇之事告知,還望您能寬心。”
公孫夏走後,周亭仍然心緒難寧,緩緩搖頭暗自思索著方才的事情,緩緩向後院走去。
這時有家僕來報,風律姑娘已在後院等候。周亭來至後院,向風律抱拳道:“風女俠,有勞了。”
風律察覺到周亭面容上的異色,問道:“周老爺,方才發生了何事?”
周亭連忙將方才遇見雲麾將軍公孫夏之事言明,連連搖頭,不知其解。
風律點頭道:“公孫夏所言非虛,李冬梅曾告訴我,幼薇曾親口對他們說,她與公孫大人已是夫妻。”
“李冬梅?”周亭好奇地問道。
風律點頭笑著,“她有個諢號,桃林仙,想必你們也認識。”
周亭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原來是她?看來幼薇與公孫大人私約成婚之事確實屬實了,哎,這丫頭,往日裡啥也不說,如今我也放心了,只希望公孫大人能好好待她。”
風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繼而道:“周老爺,我這次來此是接你去聚窟洲和家人團聚,還有明日便是長華的婚事,周老爺不得不到場的。”
周亭釋然一笑,連連點頭道:“這是自然,有勞姑娘了,容我收拾一下,便跟你過去。”
風律點頭笑道:“還有一事相問,江都城中,哪裡能買到雕刻的木雁?明日婚禮得用上。”
周亭點頭思慮片刻,笑道:“我這就差人去買來。”
“不用,老爺,如今賢妃的喪期未過,你差人去買這用於喜宴之物,難免落人口實,還是由我去買吧!”風律連忙阻止道。
周亭笑道:“還是風姑娘思慮周全,是我一時高興,
有些忘了分寸。二十四橋旁有一些買雕刻物件的店鋪,裡面肯定有木雁的。有勞風姑娘去買來,我在家可以好好收拾一下。”
風律點頭一笑,抱拳暫且告別,從後院小門走至瘦西湖的旁邊,那一排小店走去。一間別致的店裡陳雜著許多精巧的物件,風律如願尋到了一對雕刻靜美的木雁,卻又被店中懸掛的一對雕刻的木桃木李所吸引,連同木雁一起買了下來。
風律回到周府中,此時周亭也已經收拾妥當在後院等候,跟家裡僕從就說也是回徽州老家與家人相聚休整,過些時日再回府中,這裡的生意事情也都交付了下去。
周亭隨風律來至聚窟洲,看見許久未見的妻兒,一時也哽咽得難以說話。幾人相互扶持安慰著,周亭欣慰地看著周長華,點頭道:“待你成婚之後,家裡的事情便可放心交予你了。”
周長華神色恭敬,穩步跟在周亭身後,語氣平靜,答應著。
一家人來至屋內,圍桌而坐。
周亭看著周長華,小聲地問道:“長華,幼薇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周長華被周亭此言問住,稍稍遲疑了幾分,試探著問道:“爹,孩兒不知……”
“哼,你這做兄長的還想瞞到何時?”周亭臉色微沉,故作嚴厲地低聲訓斥,“我已經見到那雲麾將軍公孫大人了!”
“爹,他可有對你如何?”周長華微微一怔,臉色頗為不安。
周亭搖了搖頭,嘆道:“若不是他及時出現,那向滿芳怕是要為難我們家了,幸得雲麾將軍解圍。不過,公孫大人說,他與幼薇已經成了親,而且還是幾個月前的事情?此時你是知曉的吧?”
周長華微微垂首,眉頭不展。
周亭看見周長華的模樣,搖頭道:“你果然是知曉的,可為何要幫著幼薇一起瞞著家人?這麼重要的事情,哎……罷了罷了,他們二人似約成婚雖是無父母之命,但如今木已成舟,他們二人既然也是兩情相悅,我自然也不好多說。”
周長華緩緩點頭,道:“希望公孫夏能善待幼薇,莫讓她再受委屈。”
周亭釋然一笑,收起方才的嚴肅神情,欣慰地看著周長華,溫和地囑咐道:“明日便要成親,我從家裡帶了些東西來,你快去收拾收拾,明日別弄得手忙腳亂。”
周長華躬身抱拳,淡然笑承,“有勞父親費心,長華先退下了。”
周長華來至屋外的,看見風律已將那對木雁準備好了,周長華托起木雁,仔細看著,這木雁雕工精細漆色純正,確實為江都木雕的上品,“風師叔如此費心。”
風律掩口笑著,略帶幾分調侃的神情望著周長華,說道:“這有何難的?不過有件事我要問你,你看這一對木雕的小墜子又有何說法?我買那對木雁的時候瞧見的,看著可愛就順帶買下了。”
風律從懷裡取出了那一對黃楊木雕刻的木桃與木李,遞與周長華面前。
周長華接過木桃木李點頭道:“詩中雲‘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琚。’下一句皆是‘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桃報李的意思,也是男女定情的信物。”
風律會意莞爾一笑,將這一對木雕的桃李收回,轉而說道:“多謝,呵。”
正在東海之上巡視的沐謙收到了一片花葉紅箋傳書,是風律傳來,相約在東海中的明珠礁上相見。
明珠礁便位於流洲不遠處,顧名思義,是由數塊乳白色方丈之大的礁石而組成,於日光之下,泛著珍珠般的微白光暈,遠而望之,若明珠出碧波。
風律一身藕色衣裳,俏立於一顆明珠之上,衣袂翻飛舞動,宛若仙子。沐謙如約而至,看著風律俏麗的模樣,語氣溫和而沉靜:“風律,聽聞明日聚窟洲有喜事,當真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