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出了大事?墨哥哥,你快去吧!”邵媛放下手中縫製一半的衣服,連忙站起身,看著何墨憂愁的面容。

何墨神情凝肅,略略搖頭,神色凝重,說道:“媛兒,天庭之人突然出現在十洲之內,恐怕有其他所圖。我已傳信給風律,她很快便會趕來這裡將你帶回聚窟州,你莫要太過勞累,別讓我擔心。”

邵媛面容鎮定,溫柔地應道,眼神中卻多了往日少見的愁緒。何墨雖然心疼且放心不下,但此時長洲事出緊急,不容耽誤。何墨將邵媛抱在懷中,低聲安撫道,輕輕吻上邵媛冰涼的額頭,匆忙道別、御劍而去。

風律收到何墨的傳書之後,便立刻趕到南越城古渡口旁的那間清雅別緻的小院,邵媛已收拾妥當,恬靜如蓮,孤獨地站在院中,悵然凝望著東方的天際。

“邵姐姐,還請隨我回聚窟洲。”風律收到符鳶後,即刻趕來了這裡,小心地攙扶著邵媛從一側走出院落,而身後那由法術所化的院子,一時間化為虛影而消失無蹤。

長洲的草木凋零殆盡,不似以往那樣蔥鬱茂盛,草木和四周靈獸彷彿正在死去……

“怎會如此?”何墨將翠鳳疲累的身子托起,緩緩放入靈樞池水中浸泡,為其運功療傷。

“天帝強奪了這裡的靈力,不知道萇戈從何處尋到了這邪術!”翠鳳渙散的眼神中帶著仇恨與冷峻,“十洲三島的靈力為人間之冠,萇戈如此強奪,便是要致長洲的生靈於死地……如此強奪,定是已經等不及天罡重結了……哼!天罡陣對他來說才是一勞永逸之舉,如此不仁,怎配為天神!”

“可恨!”何墨雙拳微微團緊,指甲已經嵌入肉中,鮮血滴入這靈樞池水之間,憂心此時聚窟州的情況,“鳳兄,你的傷……”

翠鳳勉強笑了笑,搖頭道:“我並無性命之虞,那位神將並未用全力,而且若非他掩護,恐怕我也對付不了隨後趕來的仙將,想來他只是為了應對萇戈之命。而且他也給足了我時間,讓我有機會關閉陣法,送沈素素離開。那一擊看似致命,他卻是故意偏轉了幾分,未有傷根本。我如今這樣,只是我的所有功力都耗費在維持法陣之上,往後數百年內,不能化為人形了。而且萇戈要奪取長洲靈力供其增長功力之事,也是那位神將告知……”

“鳳兄!”何墨神情哀傷,看著翠鳳疲累的雙眼,聲音低沉哀慟:“是我拖累了你。”

翠鳳故作輕鬆的笑著,搖頭道:“無妨,往後,我會離開長洲回到鳳麟洲的故鄉繼續修煉,只是我與鳳兒的父女緣分便由此結束了。”

何墨眼神傷痛,輕抿嘴唇沉默許久。

翠鳳微微闔上雙目,勉力說道:“何兄,羅浮山的法陣已經除去,沈素素已經回了京城家中。儘可放心,沈素素的內心已得純化,於幻境之時,王靜和已將如今的厲害關係告知於她。王靜和的記憶我也收好了,現在交予你。”

“多謝。”何墨從翠鳳羽翼之下取出一隻玉瓶,輕輕攥於掌心之中,心頭仿若火灼刀割,隱隱滲血……靜和……何墨微微闔上雙眼,淚水滑落。

蒼茫幽謐的天河境內,靜靜流淌的銀白色的河水中散發著點點幽藍的星河輝光,綿延無盡的浣魂草迎風招搖著柔軟的枝葉,帶著世間生靈對紫陌紅塵的無限眷戀,回望著人寰深處。

何墨立於這叢生的柔荑間,靜默黯然,白色衣袂翻動,如清風過鬆,流雲出岫。何墨從懷中取出那幅王靜和畫像,畫中之人於月下翩然舞動。

何墨凝望著手中的玉瓶,輕輕揭開翠玉的塞子,一縷倩影從瓶中緩緩溢位,於何墨身側繞過,化為王靜和的模樣靜雅立於這無盡的浣魂草之間。王靜和依舊明豔絕殊風姿無二,宛若當年於聚窟粥的初見那般……二人眷念溫情的目光相互凝望著,相顧無言,淚落成雨。

隨著天河水的浸染,王靜和的身影漸漸模糊淡去,那殘留的記憶化為了天河岸邊的浣魂草,靜靜生於這幽靜蒼茫的天河境間……

曙色漸曈曈,華星欲明滅。一去又一年,一年何可時徹。有此迢遞期,不如死生別。天公隔是妒相憐,何不便教相決絕。

王靜和的歌聲幽怨悽婉,心中雖有無限話語,卻也不能再言。

“靜和……”何墨微微抬手想要抓住王靜和的身影,卻也是徒勞。

清風掠過,那幾株浣魂草微微擺動,伸展著蜷曲的枝葉,似在眷戀,也是永訣。

何墨眉頭緊鎖,微微垂目,淚水滴入腳下的天河之中,泛起淡淡水紋。那幅月下仙姝的畫像也隨著王靜和魂魄的散去,而化作這天河之間的點點輝光,隨風而散。但那首訣別詩卻依然在耳邊迴旋,讓原本已經破碎的靈魂再次碎裂。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此時的海棠苑內的百木搖落凋零,林間也只留一些殘翠,幾叢秋菊凌寒綻放,這蕊寒香冷的時節裡,卻有一隻彩蝶翩然飛過,在這叢清瘦黃花叢間徘徊不往流連忘返。公孫夏眉頭輕皺,略帶憂思,將玉龍笛放到一側,盯著這飛舞的彩蝶。這些時日,不論川后還是赤炎,皆未有訊息傳來,看來此時萇戈與赤炎,都在靜待時機。

公孫夏從未覬覦天罡之力,於此事之上,他遠比屏翳理智許多,小不忍則亂大謀,若想在這夾縫中求生存,須得認清形勢。天罡陣必然重結,不論赤炎還是萇戈,都不會放棄這陣中蘊含的無上之力……屏翳錯就錯在自以為能成為天罡之主,不自量力。如今要做的便是韜光養晦,待雙方兩敗俱傷之後,便是自己的機會。一抹邪魅之笑浮上公孫夏的嘴角,帶著如秋風般的凌冽蕭瑟之氣。

公孫夏將玉龍笛放於唇邊輕輕吹奏,這一曲九辯,其境淒涼遼闊,曲調百轉千回……

九辯一曲終落,餘音嫋嫋而不斷絕……公孫夏將玉龍笛放於身邊,側過臉看著一側靜心聞笛而悵然神痴落淚的周幼薇,問道:“為何流淚?”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周幼薇端著一杯清茶遞與公孫夏,不經意瞥見那隻飛舞的彩蝶,憂思又浮上了眉間心上。

“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公孫夏從周幼薇手中接過清茶,淺嘗一口,緩緩點頭道:“那彩蝶是何來由?你為何如此害怕?”

周幼薇眉間若蹙,心間愁緒紛亂,拾起公孫夏身側的玉龍笛,不住的摩挲著。周幼薇數度欲言又止,輕輕的靠在公孫夏的胸口,“先生,這些日子我的師父頻繁地傳信過來,讓我回去……”

“我不會讓你走。”公孫夏堅毅的目光望著周幼薇嬌怯的雙眼,略帶幾分霸道。

周幼薇欣然一笑,微微垂下頭,將臉埋在了公孫夏的胸口,聲音溫柔婉轉:“先生,幼薇不會走。”

突然一陣樹木搖曳的響動,驚破了二人的世界。

“夫君……”沈素素一身素衣翩然落至二人身前,沈素素突然出現在這海棠苑中,出乎二人的意料。

公孫夏輕輕拍了拍周幼薇的肩膀,低聲安撫道:“沒事,有我在,不用怕的。”

沈素素眼中淚色迷離,悵然地看著擋在周幼薇身前的公孫夏,微微怔住許久,才用略帶顫抖的聲音緩緩說道:“你們……呵……”

沈素素欲言又止,清澈的秀目已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色,“為何這麼怕我?”

公孫夏攔在周幼薇身前,冷眼注視著沈素素絕望而靜默的面孔。

沈素素微微怔住,清秀的面容上沒有公孫夏料想中的暴虐與憤怒,取而代之的只是一抹帶著自嘲的苦笑,“公孫夏,在方才見到你們那一刻之前,我一直在猶豫該如何跟你說起,如今反而釋然了……既然你都已知曉,我也不需再解釋。”

“這些時日,你去了何處?”公孫夏目光冰涼如水,冷漠似風。

“我去了一處讓我看清楚自己的地方。”沈素素笑容中的苦澀慢慢淡去,露出些許欣慰,“在那裡,有人告訴我撥開世上塵氛,胸中自無火炎冰競;消卻心中鄙吝,眼前時有月到風來。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做你的妻子,我們在一起,從一開始便是一個可悲可笑的騙局。可是,我卻還是想問一個問題,公孫夏,你我之間是否存在一些不屬於這騙局裡的些許感情?”

“呵,沒有。”公孫夏的回答平淡而冷漠,沒有半分溫情。

“半分也沒有過麼?即便是可憐與同情?”沈素素的聲音略帶顫抖,似在懇求公孫夏的一絲憐惜。

“你我之間只有利用和利益,從未有過感情!你是屏翳派與我身邊的眼線,我從一開始就已經猜到。對你,我只有虛情假意,未曾有半分真情。”公孫夏面容冰冷沉靜,說的每一個字都如針刺一般紮在了沈素素的心口。

沈素素踉蹌退後幾步,帶著苦笑緩緩轉過身去,仰面輕嘆,不想要剋制許久的眼淚流出,卻也是徒勞,眼淚順著臉頰湧落,帶著苦澀無奈和自嘲……

沈素素一步步向海棠苑外走去,似在自言自語,“是麼?看來是我自己多心了。”

“你要去哪?”周幼薇不顧公孫夏的阻攔,哀傷的看著沈素素離去的背影,關切地問道。

“周姑娘,我很羨慕你……能幹乾淨淨地遇上公孫夏,願你們白首不離。”沈素素稍稍停下腳步,語調溫和沉靜,沒有了以往的清冷和決絕,微微側過頭,用眼睛的餘光注視著公孫夏與周幼薇,“現在屏翳已經死了,黑水門也不復存在了……以前,我以為黑水門便是自己一生的全部,直到……”說到此處,沈素素幾度哽咽,將咽喉中的苦澀之淚吞嚥之後,才略帶顫抖地低聲念道:“如今方知長夢已醒,眷念和回憶也是無用。公孫夏,或許你從未將我當做你的妻子,在名義上,我也不過是側室之妾,但素素仍有一個奢求,希望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