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矣,多談何益?王靜和其實早已不存在了,留在這裡的,不過是執念與幽思。”王靜和眼神有幾分迷離憂思,“但你還是這世間之人,逃不開這情愛糾葛,方才看你想得出神,可是還在掛念著公孫夏?”
沈素素頷首沉默片刻,才緩緩說道:“前些時間,我以為淡去的會是情感,增長的會是不安……但如今的感受,卻截然相反。”
“若是素素願意,我願意洗耳恭聽。”王靜和笑容沉靜若素梅淡菊,風雅無二。
沈素素點點頭:“我自幼被師尊養於身側,早已不知道自己的家鄉姓名……於黑水門的十八年時光,我總是一個人在黑暗裡渡過,沒有人與我作伴,更別提朋友與知己。”
王靜和雙眼蒙上了一層哀傷,“我能感受到你的孤獨,你的本性純善,奈何多年的訓練,讓你學會了隱藏內心的善良。”
沈素素釋然一笑,“你真的是我麼?”
“你還是懷疑麼?”王靜和笑意溫和,若清風拂面,幽香沁心。
沈素素搖了搖頭,略帶尷尬的笑了笑,“我是懷疑我自己,我這樣一個不堪的人,前世怎回是如你這般神仙一樣的女子……”
“素素謬讚,你也不需妄自菲薄。方才的梅花花瓣能融入你額間,說明,你的心已不似最初所見那樣渾濁,要不要去看看那面冰水之鏡?看看能否映出你的模樣?”
沈素素垂目思索片刻,“我不敢……我內心還是害怕。”
“為何?”王靜和關切地問道。
沈素素攀過一枝白梅,放於唇前輕嗅,“我害怕,我出去之後該怎樣面對公孫夏……我與他成婚,也是受了師尊之命。但他並不知曉我是受師尊所指使於他身側監視。”
“他喜歡你麼?”王靜和柔聲問道。
沈素素淡然一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或許是喜歡的吧?當日他受師尊之命將我迎娶為側室,但可能是出於內心的牴觸,而經常將我拒之千里之外,他寧可一個人在海棠苑裡吹一晚竹笛,也不來閣樓中看我。”
“他是心存牴觸?還是察覺了你的身份。”王靜和微微蹙眉,不解問道。
沈素素點頭一笑,“牴觸肯定是有的,同情也是有的……當日他將我從妖獸手中救下,他以為我只不過是一個身不由己無依無靠卻因身為玉衡之主而註定身陷糾葛的弱女子。”
“你是受師命而嫁與公孫夏,本無情愛可言,那救命之事想必也是你與你師父刻意安排,那你又是何時喜歡他的?”
沈素素遲疑片刻,蹙眉凝思,悠然道:“我也不知……以前雖然是逢場作戲,但在閣樓內聽他笛聲的時候,我彷彿真能感受到他的糾纏難解。我知曉他的刻意疏遠,其實也是為了保護我……他與我都是一樣的人,竭力壓制著自身感情。”
“你現在還在害怕什麼?害怕公孫夏倘若知曉真相後會恨你?”王靜和溫柔的望著沈素素,用手輕輕拂過沈素素冰冷的面頰。
沈素素嘴角眉頭皆微微一蹙,“是……我害怕,害怕他知道真相之後會恨我入骨……公孫夏最恨受人欺騙擺佈。”
“你想繼續騙下去麼?”王靜和垂目哀傷。
沈素素眼淚從眼角滑落,搖了搖頭,泣聲說道:“我……不知道。”
王靜和輕輕捋著青絲長瀑,以一支梅枝為沈素素綰起散亂的青絲,“你的心很亂,還需一些時間讓你明白自己真正所思所想,現在也暫且不去凝冰之鏡了,如此紛亂的心緒,如何能平靜面對鏡中真實的自己?”
南越城中,那古渡口一側的那間清淨雅緻的小院之中,一隻符鳶盤旋而落下,落入邵媛的指尖。
邵媛展開符鳶,對何墨說道:“是長洲的翠鳳來信,呵呵,墨哥哥,這個辦法確實有用。能借幻姬的羅浮幻境,驅散心中陰霾。”
“幸得翠鳳相助,此番機緣,雖是巧合,卻也如得天助。”何墨接過邵媛手中的符鳶,“希望一切順遂。”
邵媛莞爾笑問:“翠鳳在心中還言及長華,可是別有他意?”
何墨無可奈何的笑道:“他也選中了長華作為女婿,呵,為人父母者,皆希望自己的孩子無憂無慮平安一生,他也是如此想的。”
“鳳兒姑娘與長華確實般配……”邵媛緩緩低頭,面露憂愁之色,“以前我也想過,月棠如此年輕可愛,為何會喜歡秦雲羨這樣一個老頭子,呵,我也未曾料到,月棠會是驪山之女的轉世……”
“月棠是我們的女兒,並不是別人。秦雲羨放不下的太多,他也不能逃避自己如今肩負的責任,更何況,他對月棠的情意,許多是因為燕彤的緣故,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成為一個無辜的替代。”何墨微微垂首看著邵媛含情若蘭的雙眼。
邵媛眉頭微蹙,“那日月棠對我說,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心裡一個很重要的地方彷彿被掏空了……我聽後,難受了許久,不敢看月棠的迷茫的模樣。墨哥哥,你那麼做真的是對的麼?”
何墨心頭一蹙,感覺到一陣針刺般的劇痛,“媛兒,如今你我生死皆是未知之數,秦雲羨也註定逃不開的……我也想過,這麼做是否太過殘忍,但是如今卻是唯一的辦法。”
邵媛緩緩垂下頭,嘆道:“也許月棠鍾情於秦雲羨,也並非完全因為殘存的前世記憶……墨哥哥,也許記憶能淡忘,但是感情卻始終深埋……有件事情,我還想詢問,希望墨哥哥能如實相告。”
“對你,我不會隱瞞欺騙。”何墨已經察覺到邵媛眉眼間的疑慮愁思,心中約莫猜到了幾分。
邵媛輕輕咬了咬嘴唇,抬頭看著何墨,問道:“翠鳳重新開啟羅浮幻境之時,墨哥哥見到了王姑娘了麼?”
何墨緩緩點頭,憐傷的望著邵媛。
邵媛側過臉,微微垂目,沉默半晌才鼓起勇氣問道:“你們說了什麼?”
“我答應靜和,待沈素素心智得淨化之後,便將靜和的記憶送入天河境界,化為浣魂草。”何墨語氣平緩沉靜,雙手輕輕抱著邵媛纖弱的肩膀。
邵媛靠在何墨的胸口,一時感觸紛雜,淚水不禁滑落臉頰。
“前幾日媛兒還說那鮫人泣淚成珠,如今媛兒灑淚成珠,不輸那鮫人了。”何墨笑容似朝陽煦風,沁潤人心。
滁州城內,市集一側的人群熙熙攘攘,還有幾日便是中秋節,城裡比往日更加熱鬧了些。四周琳琅滿目的精緻貨物讓小紅應接不暇,小紅左顧右盼好奇地穿行於這熱鬧的市集之中。張晗身後揹負一柄漆黑的長劍,不近不遠地跟在女兒身後。看著小紅活潑的模樣,不免心懷感傷,有幾分傷懷地笑了笑。
小紅突然回過頭,看著離自己好些人的張晗,連忙擺手喚道:“爹,快跟上。”
張晗無可奈何的笑了笑,快步跟上小紅的步伐。
父女二人走進一間熱鬧熙攘的酒肆,選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
小紅託著下巴,不住的張望著窗外的景物,好奇地問道:“爹,馬上就是中秋節了,我剛剛在集市上選了一件好看的香囊,還需要去山裡找些香草,娘肯定喜歡的。”
張晗略顯滄桑的眼神中帶著幾分迷離,點頭道:“小紅想吃些什麼?”
“燒雞……嘿嘿。”小紅嬌憨的笑著,故意露出唇邊的兩顆虎牙。
張晗點頭道:“今天你二叔也會過來。”
小紅撒嬌似地點了點頭,“哦?二叔也來,好久沒有見過他了。”
“今天你二叔接你去老家住些時日,在那裡記得聽你二叔的話,別跟現在一樣,光顧著玩。”張晗眼神略帶不捨。
小紅詫異的搖了搖頭,問道:“爹,你去麼?”
“爹還有事情要做,哪能像你一樣。”張晗笑了笑。
小紅有些失望的垂頭嘆氣道:“爹,我要在那裡住多久?你會很快來接我的對麼?”
張晗憐愛地看著女兒,“你如今也不小了,總不能讓爹管你一輩子,得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尋個好人家嫁了。”
小紅託著臉看著張晗,抿嘴天真一笑,“爹,紅兒不嫁人,留在爹身邊就好。”
“胡說,女兒家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你爹我也管不了你一輩子。”張晗語氣似有責備,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張明走入客棧之內,一襲靛藍色的長袍,俊秀風雅,左手中提著一柄古樸的長劍。走至張晗身側,抱拳道:“大哥。”
小紅站起身,憨笑著望著張明,欠身行禮道:“二叔。”
張明看著小紅,笑著點頭道:“小紅現在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不知道還會不會跟在我身後要糖吃呢?哈哈。”
“二叔取笑了,呵呵。”小紅側了側身子,接過張明手中的長劍,與張晗的孤月劍都放置在木桌一側,“二叔的這把劍跟爹的孤月劍很像,這難道就是兄弟劍吧?”
張明淡然一笑,點頭道:“接任族長之後,族中長老贈予的,不過此劍並沒有名字。”
“二弟,這些年有你打理族中之事,辛苦你了,坐下吧!你我兄弟二人也有好幾年未見,定要暢飲一番。”張晗揚手邀請張明在一側坐下。
“大哥,你有十年未回月樹了。”張明神色略帶凝重哀傷,看著張晗滿是滄桑的面孔平靜地說道。
張晗淡然一笑,“歐陽公夫婦去世後,綰兒想念家鄉,我們便在這裡住下了。如今綰兒也已離世,我留在這裡,能陪伴她身側,讓她一人不會太過孤單。”說到此處,張晗神色略帶哀傷。
“綰兒姐姐身子不好,為何不帶她回月樹,或許有醫治的辦法?”張明疑惑難解,心頭隱隱作痛。
“生死有命,強求不得的……彌留之時,她也只想留在家鄉,捨不得家鄉的風物。我和她有過這麼多年的美好回憶,足矣。”張晗示意一側的小紅為二人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