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困了,自需睡眠。”王靜和從採擷來幾枝豔麗的紅梅,斜插在玉石桌面之上的一隻小巧雅緻的銀膽鵝頸瓶內。
沈素素聲音滿是疲態,緩緩說道:“這裡是夢境,若是睡去,便是夢中之夢,豈有再醒來的一天?”
王靜和修剪著幾枝梅枝,莞爾道:“諸人都在夢中聽,雲夢復說夢中夢。如今你還是不相信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那我問你,在長洲之外的地方你所經歷的,你如何確定那就是真實的?”
沈素素已經無力分辨,在這幻境的時光,彷彿被抽去了歲月的痕跡,感覺自己在這裡待了很久,卻又感覺不到時光的流逝……如此,似真似幻,讓她無所適從。
王靜和走至沈素素身側,將她扶起,以手指輕輕點過沈素素的額間,柔聲道:“困了就該睡,不論在哪,都是如此。強撐著,也是無用的,不過自討苦吃。”
沈素素微微眨了眨眼睛,低聲道:“我不困。”
“你於外面自然有功力護體,長時間不睡,也是能支援。但在這裡,你只不過是一個弱小女子,如此折磨自己的身體,又是何苦?”王靜和牽起沈素素的手,將其領至一張梅花所化的臥榻之前,“撥開世上塵氛,胸中自無火炎冰競;消卻心中鄙吝,眼前時有月到風來。”
沈素素頓覺睏意難耐,用一張絲帕包了一包花瓣,側身臥下,靜靜睡去。
王靜和麵露憂傷的神色,靜靜守護在沈素素身側,“紅燭燒殘,萬念厭冷。黃粱夢醒,一生雲浮。”
沈素素夢中朦朧恍惚,彷彿又回到了白帝城山間的那間小院,四周煙霧朦朧不辨幻境與現實……
沈素素彷彿陷入了夢魘,身子不住的顫抖著,眼角滑出幾滴淚水,突然歇斯底里地喊出:“公孫夏……公孫夏!”
王靜和握住了沈素素的手腕,連忙以泠泉之水為其浣面,將沈素素從夢魘裡帶出。
沈素素驚恐睜開眼睛,身上的顫抖仍未平息下來,看著王靜和關切的雙眼,問道:“我好害怕,我夢見公孫夏渾身是血,師尊要殺他……我好害怕……”沈素素靠在王靜和身側,身子微微顫抖著,“靜和,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王靜和將沈素素攬至懷裡,輕輕捋過沈素素鬢邊的青絲,“因愛故生怖,皆因情所至……當年,我以為躲在這裡便能逃避一切,卻辜負了一生最愛之人……如今後悔也是無用。你身為玉衡之主,註定是逃不開這些糾葛,追隨自己的心,莫要被他人利用了……若是你願意,誰都不能勉強。”
沈素素漸漸平靜下來,仰面看著王靜和,問道:“水鏡中何時能映出我的樣子?我還要等多久?”
“當你心如明鏡陰霾散盡之時……纏脫只在自心,能休塵境為真境,未了仙家是俗家。”王靜和笑容若和風之消酷暑,似淡月之映輕雲,讓身側坐著的沈素素看著也有幾分痴迷起來。
沈素素緩緩垂下頭,緊緊握著雙手,看著手上的那對玉鐲,悠然念道:“公孫夏……”
聚窟洲的一處異香彌散的懸崖之側,紫色迷離的鳶尾叢生,返生香的幽香彌散其間,何墨面帶憂思的看著邵媛恬靜的面孔,卻久久不言。
邵媛用手指輕輕按壓何墨眉間的蹙痕,嬌聲道:“墨哥哥,這一天遲早也會到來,對麼?你又何須如此自責?”
“媛兒,對不起……”何墨將邵媛攬至懷裡,緊緊抱住,“沒想到這十幾年的平靜過得如此之快……如今你身懷六甲,我怎忍心?”
邵媛抬起頭釋然笑道:“墨哥哥,勿須自責,如今放心不下的,也只有月棠和這個尚在腹中的孩兒……希望蒼天仁厚,能讓我支援到這個孩子降生。霜姨已將赤炎之意告訴於我,十八年前的那一幕仍然歷歷在目,難以忘懷,若是此時我還逃避,豈不是害了天下蒼生?待時機成熟,讓赤炎成為天罡之主,我們才有機會對抗萇戈……讓生靈免遭荼毒。而且,若是萇戈知曉我們幾位神物之主亦是願意重結天罡,以他此時的情況也不會再貿然催動盤古神鉞之力毀去我與蘇逸的魂魄,以他的性格自然會留有更多功力對付赤炎,藉機成為天罡之主……這樣也能為腹中的孩兒爭取些許時間。”
何墨眉頭微蹙,心疼地凝望著邵媛平靜的面容,輕輕託著邵媛的臉頰,“我定會以性命守護你。”
邵媛垂目淡淡一笑,將手放在小腹之上,“墨哥哥,別說這樣傷感的話,讓腹中的孩兒聽去了,豈不是不好?呵呵,墨哥哥,人間現在是什麼季節?”
“已經是桂月。”何墨牽起邵媛的手,沿著小徑向山下走去,“媛兒可是思念人間景物?”
邵媛點點頭,笑道:“記得那次在嶽州的客棧,你與我說出了那些……突然好想念那楚天千里,如今卻是也已入秋,那萬里芙蓉也許已是菡萏香銷翠葉殘破了……”
“嶽州此時芙蓉雖謝,但此時正是木芙蓉盛開的季節,木芙蓉之容姿,也不遜色於那千里的菡萏。”何墨語氣溫和沉靜,眼中盡是愛憐與寵惜。
邵媛點點頭,笑道:“我聽聞嶺南花比其他地方都謝得遲些,墨哥哥能否帶我去那裡看看?”
“嶺南的繁花四時不斷果味鮮美,且盛產明珠。”何墨淡然一笑,拂袖招來一片雲霧輕煙,“現在便去,只有我們兩個,呵,還有腹中的孩兒。”
“墨哥哥如此偏心,不怕月棠不依?”邵媛掩口一笑,略帶調皮的目光看著何墨如輕雲淡月般俊雅的面孔。
“如今讓她留在聚窟洲便好,更何況,這也是機會讓她與長華好好相處,萬一那日我們二人都不在了,月棠能有個託付。”何墨語氣輕柔滿是愛憐。
邵媛會心一笑,將臉貼在何墨的胸口,“不知這時嶺南還有荔枝否,呵呵。”
“媛兒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這貪嘴的習性還是未改,呵。嶺南多有瘴癘之氣,多食荔枝無益,屆時可莫要貪圖一時口腹之慾。”何墨仰面笑了笑,攜邵媛之手,踏上那片薄霧輕煙,騰雲而去。
何墨與邵媛二人落至嶺南的一處古渡口的隱秘的樹林之中,周身的氤氳霧氣漸漸散開,二人攜手從林中走出,來至渡口臺階之處。
“這是哪裡?”邵媛看著四周綿延青山,莞爾一笑,柔聲問道。
“這裡是南越城。”何墨靜默淺笑。
“這裡就是墨哥哥說的盛產荔枝和明珠的地方?”邵媛仰面看著何墨。
“產南珠的地方在不遠處的雷州,但這裡的荔枝是最好的,嘗過這裡的荔枝,便再帶媛兒去雷州尋明珠。”何墨笑容恬然。
邵媛故作憂思之態,緩緩搖頭道:“聽聞這明珠都是蚌母的泣淚和那鮫人的淚水都是一樣的。本為傷心之物,卻被世人奉為珍寶,我不要那些。”
“媛兒果然心善。”何墨溫柔地看著邵媛。
“古之楚庭……”邵媛用手撫摸著那塊滿是青苔的破損古碑,問道:“楚庭又是何意?”
何墨看著其上篆文,點頭道:“楚庭之意就是楚國之門庭,這裡曾是楚國之地。”
“楚庭……真好聽。”邵媛抿嘴一笑,“往日幾個月總是在想該給腹中的孩兒取什麼名字好,如今剛好想到了,就叫做楚庭,如何?”
“何楚庭?呵,不錯。”何墨頷首淺笑,溫柔地望著邵媛,“男孩女孩都可以用這個名字。”
邵媛點點頭,捂嘴得意一笑,眺望渡口遠處一些挑擔販賣荔枝的商販,問道:“墨哥哥,這裡果然還有荔枝賣的,我覺得這裡風景真好,不輸那些仙境洞天。”
何墨笑意儒雅溫和,點頭道:“天地景物,如山間之空翠,水上之漣漪,潭中之雲影,草際之煙光,月下之花容,風中之柳態,身側之仙姝……呵,足以悅人心目而豁人性靈。”
“還有幾個月,楚庭便要降世了,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就暫且在這裡結廬為家,好麼?”邵媛清澈的雙眼望著何墨,帶著幾分懇求的意味。
何墨頷首一笑,恭敬抱拳,點頭道:“媛兒之意,在下無不惟命是從。”
楚庭的古渡口旁,由法術幻化的小院清雅別緻,院中點綴了些許花草,幽香清遠。
掃地白雲來,鑿池明月入。
幾個路過的商販和路人也紛紛詫異,這裡什麼時候冒出了一間小院,遠眺而去,依稀何墨與邵媛俊逸脫塵的身影,紛紛驚為天人,皆以為是仙人降臨,引為奇事。
古渡口旁住了仙人,這樣的傳言不脛而走,引來一些好事之人來此眺望,卻少有人走進,害怕因此唐突了這對仙侶。
邵媛察覺到不遠處引頸而望的人們,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對何墨說道:“墨哥哥,這可如何是好?”
“怡然自樂,只看飛翠落紅,浮青映白。”何墨溫和笑道,為邵媛梳理著髮髻。
滁州的一處僻靜山林裡,霍霜沿著曲折盤旋山路緩步上山,心中感觸良多,已有多年未見,不知故人是否安好?
霍霜遠遠便眺望到了那間略顯陳舊破損的石屋,加快了腳下的步伐,走至近處,卻發現了一座墓冢,霍霜心中愕然一驚,不忍看墓碑上的刻字,“愛妻歐陽綰兒……”
“這位姐姐,你是找誰?”一個女子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霍霜驀然回首,看著身後笑容明媚的年輕女子,疑惑片刻問道:“姑娘,請問張晗是否還住在這裡?”
姑娘笑道:“你是來找我爹?爹剛出去了,過一會就能回來,姐姐來屋裡等候吧。”
霍霜笑道:“你是張晗的女兒,叫什麼名字?”
女子點頭笑道:“我叫張小紅。”
“小紅……”霍霜眼神有幾分迷離淚色,靜靜看著小紅純真的笑臉,“這名字……”
小紅點頭笑了笑,“爹給我取的,姐姐,這是剛採來的野果,要不要嚐嚐?”小紅從手中籃子裡取出幾枚紅綠相間的山果,遞給霍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