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夏撫掌輕嘆,“清新雅緻,別具一格。”
周幼薇抬頭望著公孫夏沉靜溫和的眼睛,“以前讀過那句‘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幼薇自小長在江南,並未見過北方常有的杏花,來到京城後,曾於皇宮中見過幾株,煞是可愛。可惜,現在也不是杏花綻放的時節,聽聞京城西郊有一處十里杏園,待明年花開還想親眼見見那沾衣欲溼的杏花紅雨。”
公孫夏點點頭:“並非難事,若是你喜歡,這滿園的海棠也可為你換成杏樹。”
周幼薇連連搖頭道:“先生莫要誤會,這海棠也是極美的,若是移去,太過可惜了。”
“海棠苑裡可以多種些薔薇,於我看來,幼薇便如薔薇一般靜雅秀麗。杏花繁華之後落寞得太快,薔薇的香氣沁人心脾,與你是一樣的。”公孫夏望著周幼薇靜美的面頰,從袖中取出了一隻點翠側鳳斜簪在周幼薇如烏雲的髮髻一側,點翠側鳳嘴角垂落的珍珠流蘇落在周幼薇的臉頰一側,柔和的珍珠光澤,將周幼薇白皙的面容襯托得更加秀美,“很美,果然很適合你。”
“先生……”周幼薇伸手去觸碰鬢邊的翠鳳,略帶幾分弱不禁風的嬌羞。
公孫夏深情凝望著,“當日在這裡,你拔下一支小簪贈與我,卻被我丟棄在這草窠之間,此事,我始終不能忘記,卻也再尋不到那隻小簪。只好尋了這點翠側鳳,做為賠禮。”
周幼薇心頭觸動,緩緩低下頭來,“先生如此費心……幼薇過意不去。”
“無需介懷,我的費心只有你擔得起。”公孫夏扶起周幼薇,緩步走下玉山,“這裡的飲食用度我會定時命可靠之人送來,我若不能陪你,這隻玉龍笛便陪在你身邊。”
“先生放心,我在這裡安心等你。”周幼薇點頭莞爾,“先生,方才也為沈素素卜了一卦,卦辭在這裡。”周幼薇將一枚小箋遞與公孫夏手中。
公孫夏看著小箋之上的秀麗文字,悠然念道:“誤入桃源……”
周幼薇點點頭,笑道:“正是,從卦象上看來,此番亦是吉兆,若是信得過幼薇,先生可以靜待些時日,不必心焦。”
屏翳身死,皇宮中的禁錮被解除,那些原本受控於黑水門借屍還魂術的屍身起了屍變,變得恐怖駭人。
皇宮中竟然鬧起了屍妖,百餘具已經變得烏黑的屍身扭曲著面孔襲向那些驚慌失措的眾人。那些尋常的兵刃根本傷不了這些異變的屍妖,皇宮中的御林軍變得不堪一擊,潰散後四下逃開。
楊綜將白曦等人護於紫宸殿內,外界嘶聲震天,慘叫哭嚎之聲不絕於耳,讓藏身於此的眾位宮嬪后妃驚駭不已。
汗水不住的從白曦的額頭滲下,他也不知皇宮中為何突然有此變故,難道黑水門不滿自己暗地的謀劃,如今提前行動要將自己趕盡殺絕?!
“陛下,沐謙師兄帶眾位同門在宮內斬除屍妖,請陛下放心。”楊綜抱拳道。
白曦十分恐懼,雙手微顫,聲音略帶顫抖,斷斷續續地問道:“是黑水門要趕盡殺絕麼?!”
楊綜搖頭回稟道:“皇宮中黑水門原來佈下的法陣今日突然消失,那些原本受控於黑水門借屍還魂術的屍身一時失去了控制,才有了現在的局面。從現在情況分析,定是黑水門出了大事,那操控屍身的幕後主使的法力失去了效用。”
白曦稍稍平靜幾分,卻仍對方才恐怖的一幕心有餘悸,手指不停的顫抖著,原來皇宮中,竟然有此多被黑水門操控的屍身。
凝冰殿一側的林木之間,兩具皮肉綻裂滿嘴汙血的屍身將兩個弱小的宮女圍住,兩個宮女受驚失措,嚇得癱軟在地上,二人抱在一起,緊緊閉著雙目,眼淚滑落,不住的顫抖著。突然間,一道寒光斬落,將那兩具屍身齊齊斬斷了頭顱。兩個小宮女聽見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卻還是不敢睜開眼睛。
公孫夏手中陌刀寒光刺眼,刀鋒之上不住滴落烏黑血滴,公孫夏看著一側仍然驚魂未定的二人,淡淡說道:“無事了!”公孫夏說罷,揚手以離火將那兩具屍身焚盡。
兩個宮女緩緩真開眼睛,看見公孫夏離去的背影,才從方才的驚恐中緩過神來,費力地站起身,向凝冰殿的主殿內跑去。
景山一側,數十具屍身層層疊疊,皆被公孫夏手中的陌刀一刀斬斷了頭顱而斃命,沐謙趕至此處之時,看見了這些堆砌在一起且汙濁不堪的屍身,略微有些驚訝與不信的眼神直直地看著公孫夏,問道:“是你殺的?!”
幾道離火從公孫夏掌中落下,飄入那堆砌的屍山之中,將那烏黑嶙峋的屍骨化為了劫灰,“黑水門的師尊屏翳已死,這些屍身失去了禁制,才會如此。這些屍身受過邪術,只能以離火焚燒殆盡,才可永訣禍患。”
“屏翳已死?!”沐謙冷眼注視著公孫夏,他發現眼前之人更加讓人捉摸不透了。
公孫夏神情冷漠肅靜,將陌刀上的血漬擦淨,收刀入鞘,“等這一天,我比你們等得更加辛苦!”
沐謙環顧四周,吩咐餘下定風門之人,去搜尋有無隱藏未除盡的屍妖。
公孫夏淡然一笑,點頭道:“除了含水殿裡的那個,其餘的屍妖都已除盡了。”
沐謙微微詫異公孫夏竟然會對黑水門反得如此徹底。思索片刻後,沐謙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自若,對公孫夏說道:“林秀娘尚有良知,屍變之時,她意識尚且清醒,將自己鎖在了含水殿公孫瓊章以往所用的密室之內。”
公孫夏眉頭微蹙,點頭道:“我與你一同過去,那裡藏得了一時,也遲早會被發現。”
含水殿煙雲樓內,那間幽暗的密室裡,似乎還殘留著闞瓊章最愛的蘇合香的味道,林秀孃的身體已變得青紫發烏,臉頰和眼窩深深的陷入,格外駭人。
四周的幔紗垂落,掩蓋著林秀娘逐漸腐朽的身體。
沐謙與公孫夏走入這密室之內,憐惜且痛心地看著林秀娘掙扎的面孔。低聲的嘶吼從林秀娘咽喉中發出,在這幽暗空蕩的密室內迴盪著。
沐謙知道此時,林秀娘定然是想說些什麼,卻已經是口齒不清,力不從心了。
公孫夏沉默片刻,緩緩點頭對林秀娘說道:“我答應你,安心去吧!”
說罷,林秀娘已經乾枯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會心之意,她的身子緩緩倒下,再也沒有了半分氣息。
沐謙側目看著公孫夏,問道:“她說什麼?”
公孫夏點頭道:“她說,即便自己不能再入輪迴,但也希望能接受天河河水的清洗,洗去一身罪孽。她的魂魄已經不能自行進入天河之境,待會面聖覆命之後,我便會去往天河界,將她的魂魄送入天河。”說罷,公孫夏施法將林秀娘體內逸出的魂魄收入袖中,闔目長嘆。
沐謙心頭觸動,亦是沉默不語。
離火將林秀孃的屍身化為飛灰,在這密室裡久久飄蕩。
皇宮中的屍妖事畢,那些驚魂未定的眾人才誠惶誠恐地開始清掃皇宮中的那些汙濁痕跡。
皇帝白曦下令,公孫夏與沐謙等人因護駕斬妖有功,皆官進一級,各賞采邑五百。不過公孫夏與沐謙二人皆辭謝了賞賜,白曦亦不好勉強,便將原本賞賜與他們二人的東西,悉數分與了其餘功臣。
紫宸殿的夜宴結束後,公孫夏先行退下,殿內只留白曦與沐謙二人。
白曦問道:“黑水門的師尊已死,這些被控制的屍妖也被悉數除去,但公孫夏畢竟曾為黑水門之肱骨,如今突然倒戈,是否可疑?”
沐謙點頭道:“陛下,黑水門的屍妖雖已除去,但那些門中弟子實力尚在,公孫夏如今是取其師尊而代之,此人陰沉持重城府極深,還需謹慎提防。”
“朕知你意,但若此人真是因為不忍黑水門行事黑暗而棄暗投明,亦是一件幸事。”白曦緩緩點頭,眉頭不展。
“臣亦希望是如此!”沐謙回想方才於含水殿密室所見,也有些觸動,或許此人並非如以往所接觸那般陰狠決絕。
雖是已近深夜,裝飾奢華繁複的樓閣裡,依舊人聲喧囂。樓下大廳內,一位容姿秀麗的賣唱歌女敲打著手中的純銀響盞緩緩而歌:“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不過在座的眾人覺得這歌女歌聲輕柔細膩曲調婉轉,但對這歌詞倒是興趣寥寥。
公孫夏坐於一側正在品茗,聽到這秀麗女子的唱詞,卻淡然一笑,點頭低聲和道:“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平生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那位歌女聽聞公孫夏所吟唱,微微側目,會意一笑,將響盞放下,拿起一隻青瓷茶杯,拔下發髻裡的一隻玉簪,輕輕敲打茶杯,換了一闋臨江仙緩緩而歌。
公孫夏站起身,緩步走出了樓閣,來至京城北苑之處的芙蓉江岸邊的小徑之上,漫不經心的眺望著江面上的微朦霧色。晝閒人寂,聽數聲鳥語悠揚,不覺耳根盡徹;夜靜天高,看一片雲光舒捲,頓令眼界俱空。
“江邊夜涼如水,倒是個小憩閒聊的好地方。”方才在樓中所見的那位歌女也出現在了這幽謐的江邊,依舊帶著恬然的笑意,頗帶幾分挑逗的意味。
公孫夏淡然掃過眼前女子的面龐,卻又側過頭繼續注視著江上微微蒸騰的煙水霧色,“姑娘並非凡人。”
歌女巧笑嫵媚,微微撩起袖口,露出瑩白如玉的一段手臂,玉手纖纖,從公孫夏身後將他輕輕抱住,語調極盡嫵媚:“妾身小名漣漪,本是這芙蓉江的水靈,仰慕公孫大人,故現身一見。”
公孫夏眉頭略略挑起,垂目看著胸口前緊扣的一雙玉臂,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原來是這芙蓉江的水中仙子,得仙子親眼,著實讓我有些受寵若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