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棠眺望遠處海天相接之處,“長華,你聽過那句沒有?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月棠……”周長華會意,神色有些黯然。

何月棠對周長華天真地笑了笑,點點頭道:“鳳兒姑娘很可愛,好好待她。”

盧氏安頓好了周老夫人,隨邵媛從屋內走出,來至一側樹林之內,低聲問道:“何夫人,多年未見,你的模樣卻並沒有太多改變。”

邵媛沉默片刻,緩緩點頭,“周老夫人又是想起了周俊吧。”

盧氏莞爾淺笑,“當日老夫人也是認準了你為周俊的媳婦,可惜,周俊福薄……”

邵媛沉默良久,鼻中一陣酸楚,咽喉處苦澀難嚥。

盧氏笑了笑,“何夫人,逝者已矣,長華如今能拜入何大俠的門下,我已經頗感欣慰,不過長華畢竟還是要回江都擔下整個家業,也當不成這世外的閒雲野鶴。他的性子雖然很像他三叔,但卻做不到如他三叔那般瀟灑無拘束……”

“夫人的擔心,我也是知曉的。”邵媛淡然笑道:“夫君授予他武功之時,希望他能自保和保全身側之人便已足矣。”

回到京城之後,公孫夏將楚簫的骨灰與那枚纓絡葬在了城郊喜鵲的墓地一側,也並未為楚簫立碑,只斜插了一杆紫竹洞簫於墳冢之前。

回到雲麾將軍府中,公孫夏坐於內廳中,蹙眉聽著許楓的陳述。

許楓稟報道:“屬下命各處弟子搜尋,還是未能尋到側夫人的下落。”

“此事暫且作罷,你密切注視京城動向即刻。”公孫夏眉頭不展,蹙眉道。

許楓稍稍有些詫異,問道:“大人之意?”

“靜觀其變。”公孫夏揮揮手,示意許楓退下。

許楓退下後,公孫夏眼角頗帶得意之色。周幼薇從身後的屏風走出,來至公孫夏身側,問道:“先生,賢妃如今當真無虞?”

公孫夏微微頷首,“放心,她被白曦安置在別處,如今皇宮中的情形,也不過是做戲罷了。”

“皇上為何要如此做?”周幼薇眼中盡是關切焦急。

“幼薇,你也知曉,京城中很多事情,並非常理能解釋。”公孫夏點點頭,“你先回海棠苑中休息,我晚些時候再去看你。”

公孫夏察覺到四周法陣微微的動盪,不由蹙眉,走出屋外眺望皇城之處的法陣,這法陣竟然已衰弱了大半。

第十重天境玉塵屑隱沒日月,屏翳此時已受了重創,胸口的創口血流不止,獰笑著看著那些將自己包圍的眾仙,對身前水神川后冷冷說道:“哼,高鳥盡,良弓藏……但如今我的利用價值還未用盡,便要遭受這兔死狗烹的下場,川后,你以為你藉此便可取我而代之?”

川后面露得意之色,冷笑道:“屏翳,你我相識千餘載,如今確實這樣的局面。你當真以為自己所為紫皇陛下不知情麼?你太過狂妄自負,以為滴水不漏,實則蠢鈍不堪。你這樣的人,留在紫皇身邊又有何用?!”

川后微微一揚手,示意身後眾仙兵動手,“紫皇陛下有命,將屏翳此等野心謀逆之逆臣斬為肉糜!”

屏翳冷冷一笑,額間汗水滲下,雙掌混元成盾,已做拼死一搏的打算。四側兵士被屏翳此時的氣場所震懾,而躡步不前。

川后臉色一變,厲聲喝道:“屏翳亦是強弩之末,有何懼之?!”說罷,霸道掌風向屏翳斬去。

屏翳費勁最後力氣,躲過這足以讓他飛灰湮滅的強勁功力,強運內力召喚風靈,罡風舞動,捲起著漫天玉屑,遮擋住眾仙神的視線。玉屑疾馳飛動,吹過面板之處,留下道道血痕。眾仙神一時不辨方向,屏翳抓緊時機,衝破包圍,逃出下界。

公孫夏察覺到院中的異動,連忙向東南角趕去。屏翳面色慘白,不復當日雄威,沉重地喘息著。

公孫夏雖是第一次見屏翳真容,卻也已經認出眼前之人,公孫夏卻故作吃驚微微遲疑片刻,才走至屏翳身前,將已經傷重虛弱不堪的屏翳攙扶到書房密室之內。

公孫夏為屏翳運功調息,也藉此機會試探此時屏翳功力的深淺。公孫夏眉頭緊蹙,面露憂思之態,問道:“師尊,何人有此能力傷您至此?”

屏翳苦笑幾聲,咳嗽道:“除卻萇戈,還有何人?”

“天帝萇戈!”公孫夏故作驚異嘆道:“為何會……師尊,如今形勢該如何是好?”

屏翳緩緩搖頭,“如今只有去往魔域尋找赤炎庇護,萇戈既然已動殺心,如今人間已沒有吾容身之地。”

“赤炎?”公孫夏臉色微變,右手扣住屏翳內關的兩個手指緩緩加力。

屏翳察覺到此時公孫夏手中力道的變化,原本從公孫夏體內緩慢流出的功力,卻逆向而行之,自己體內僅存之力竟然源源不斷向公孫夏體內湧去。屏翳當下大駭,力竭喝道:“公孫夏!你意欲何為!”

公孫夏面色變得陰晴不定,眼角的笑意詭秘且難以捕捉,“師尊,你培育公孫夏數十載,卻未料到還會有今日?”

屏翳此時已是重傷難愈,此時更是被公孫夏扣住了命門,根本無法掙脫公孫夏。血水混著汗水從屏翳額間不住滲下,滴落在地面之上,屏翳勉力冷冷笑道:“果然是我的徒兒,功力竟然日進千里!這行事手段與我也是如出一轍!哈哈哈哈!”

公孫夏面容陰狠,卻帶著幾分得意之色,“承蒙師尊教誨,才有公孫夏今日之地。”

屏翳笑聲狂妄而尖銳,已經耗盡了他全部氣力,“也罷,我也是將死之身,這剩下的功力給你便是!”

公孫夏嘴角微微上揚,故意拖長語調說道:“師尊,如今天界容不下你,魔域赤炎也容不下你,將你的屍身交出,才是保全黑水門的唯一機會。公孫夏,定會秉承師尊遺願,完成師尊大業!”

“呵!就憑你!也妄圖成為天罡之主!”屏翳逐漸渙散的瞳孔中閃過電光一般的銳利光芒。

公孫夏緩緩點頭,笑道:“沈素素往日聽命於你,一則因為你的養育教導,二則也因為師尊施縛於她身上的法術,但往後,沈素素全然不必再憂心你對她的控制。”

“你以為她會聽命於你?太過天真!”屏翳沉重的喘息著,此時他體內的功力已流逝殆盡。

公孫夏冷眼直視屏翳赤紅的雙目,“此事師尊不必擔心,師尊一路走好,弟子便不再恭送了!”

公孫夏目中寒光閃過,一掌劈落,斬向屏翳頭顱,“這一掌,是為柳茹!”

屏翳頭顱碎裂,額間瞬間裂開數道血痕。

公孫夏雙目佈滿血絲,又一掌劈落,“這一掌,是為瓊章!”

屏翳的頭顱骨骼發出清脆裂開的聲響,在這黑暗的密室內顯得格外詭異滲人。

公孫夏雙目微闔,用盡全力一掌重重劈在屏翳胸口,一字一頓地說道:“這一掌,是為我自己!”

屏翳的身體如同紙片一樣飛出數丈,又重重落在這密室的地面之上,發出一聲沉沉的悶響。

屏翳的屍身被棄在了京城外的樹林之內,隨後追來的天兵將其帶回了天庭覆命。

屏翳死後,那禁錮皇宮的法陣頹然完結,不復蹤跡。

林秀娘體內的禁錮已被撤去,悵然看著皇城中逐漸散開的微微薄霧。

羅浮山下的那片梅花林間,沈素素正繡著花案,突然感到心頭一悸,針尖扎破了手指,深處了滴滴血珠,將那片素綢浸染。

王靜和不動神色,恬然自若地於另一側繡制著雪梅的圖案。

沈素素將素綢放在身側,緊緊捂住胸口,不讓方才那異樣的心悸疼痛擴散,問道:“你何時放我走?!”

王靜和嫻雅溫和一笑,“我說過,待那面鏡子裡能映出你清晰模樣的時候,便會讓你走。”

沈素素眉間緊蹙,苦笑道:“你把我困在這裡,又有何目的?我問你,你卻從來不說。”

“並非我將你困於此地,而是你將自己困在了這裡……”王靜和放下手中的繡帕,清澈若泉水般的眸子望著沈素素因焦躁而略顯扭曲的臉龐。

“呵……哼……”沈素素闔目苦笑著,“若是我還有功力,定會將你碎屍萬段!”

王靜和並未介意,依舊淺笑嫣然,“你內心如此暴虐,如何能讓水鏡映出自己?這些時日,我也是在幫你解開內心的愁結,走出自作的迷障。”

“你每日便讓我陪你繡花!練字!烹茶!撫琴!這就是你幫我的辦法?”沈素素面容扭曲,眼神陰狠,厲聲斥責問道。

王靜和點頭淺笑,“這些事情都讓你的心靜下來,讓你明白什麼才是自己想要的。能為自己的心而活,而不為其他。”

沈素素微微一怔,想起那日在瞿塘峽谷之側,公孫夏曾問過自己,“若有朝一日能掌控自己命運……”想到此處,沈素素不由蹙眉,頹然坐下。

雲麾將軍府上的那間海棠苑中,公孫夏看著不遠處玉山之上那如玉的女子,微微出神。往日的害怕與恐懼,彷彿在屏翳身死的那一瞬間已被全部抽去,內心深處的那份似曾相識溫存又漸漸浮上。

周幼薇坐在玉山之上玩弄著公孫夏的那支玉龍笛,卻也只是放在唇邊而不敢吹奏。公孫夏緩步走上玉山,來至周幼薇身側,問道:“看你也是會吹的,為何不試上一曲?”

周幼薇抬頭望著公孫夏溫和的面容,嫣然一笑:“技藝拙劣,不敢獻醜……還有,若是讓苑外的人聽見了,怕是不好的。”

公孫夏將竹笛放於周幼薇唇邊,點頭道:“無妨,技藝之上我可以教你,至於外面那些人,聽見便聽見了,他們不敢多嘴。”

周幼薇恬然笑了笑,嘗試著輕輕吹響這玉龍橫笛。

公孫夏點了點頭,眼中滿是欣賞的色彩,問道:“這曲子倒也清雅,我卻並未聽過,是你們家鄉的小調?”

周幼薇將橫笛放下,略帶羞澀地點點頭,“是我們家鄉的曲調,時常聽人唱著,我也只是嘗試著用這玉龍吹奏出來,技藝拙劣,先生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