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兒走到周長華身側,拉著他的衣袖,坐在花樹之下,“周公子,你心事重重的樣子,可還是為了何姑娘?”

周長華眉頭不展,頷首凝思。

鳳兒嘆口氣,“爹囑咐我以後不能再在何姑娘面前提秦雲羨的名字,你師父是不是也這麼囑託你了?”

周長華緩緩點頭,眉間依舊不展,“師父說,以後月棠也不會再記得秦師叔……我不知,昨夜到底發生了何事。”

“秦道長現在去哪了?他不再管何姑娘了麼?”鳳兒將那一疊藕粉糕放在身側,託著下巴凝望著身前草叢裡幾隻撲騰的麻雀兒。

“聽師父說,秦師叔去了巫山。”周長華惝然若失,心間如萬根針刺。

“巫山,就在白帝城的附近。”鳳兒漆黑的眸子狡黠的轉了轉,“你們才從白帝城回來,那裡好玩麼?我也想去,下次央求爹,讓你帶我去好不好?”

“鳳兒姑娘,在下離家也有數月之久,恐怕這幾日便要告辭了。伯父如此疼愛你,你若想去,他自然無有不答應的。”周長華刻意避開鳳兒的眼神,他當然明白鳳兒的心思。

鳳兒嘟著嘴,略帶失望地嘆了口氣,“你又要走?哎,下次乾脆讓爹帶我去江都找你,我知道你喜歡月棠姑娘,鳳兒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想出去看看,結識更多的朋友。”鳳兒說完,將一塊藕粉糕遞周長華的手心,調皮地笑著:“真的很好吃,嚐嚐。”

周長華惆悵地莞爾一笑,“藕粉糕,江都那裡也有,我想起了家鄉,還有小妹,她也喜歡吃這糕點。”

“那你嚐嚐,我做的和你們江都的比,哪個更好?”鳳兒眼中滿是期待,天真地笑著。

九龍坡的那彎泉水側,李三半蹲在泉邊打磨著刀具,看見何墨走進的身影,微微抬起頭,淡淡一笑,緩緩站起身來,用汗巾擦拭乾雙手,平靜地說道:“何道長,容貌並無太大變化,卻不想已是有十餘年未曾見過了。”

“上一次見你,是在舞江倚翠樓中。”何墨微微點頭,淡然一笑,仰目看著天上的聚散浮雲,悠然感嘆,“已是十餘年了。”

李三略微矮小佝僂的身形逐漸幻化為一位長身玉立溫潤儒雅的男子,向何墨抱拳道:“在這裡裝山野民夫十餘年,此番是何道長到訪,當以真身相見。”

“李兄客氣了。”何墨溫和莞爾淺笑。

李三仰面笑道:“若論容貌,李某自認也是不輸他人的。”

“李兄風姿俊雅,何某自愧不如。”何墨略帶幾分無奈地笑了笑,略略搖頭嘆道。

李三與何墨二人沿著泉水一側緩緩而行,李三悠然嘆道:“當日幻姬為選玉衡傳人,所定下三年一度的花魁選舉。一次選中了王靜和,一次便是楊敏……”

何墨笑了笑,“翠鳳選美,卻是人所不能及的,那日梨花雨下仍歷歷在目,現在回想起來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幻姬死後,你也沒有回長洲?”

李三撫掌笑道:“瑤池清冷,仙山寂寞,怎比這人間溫暖?長洲那裡,沒有了主人,想來那些仙靈花妖應是瘋長無忌了,不知那處羅浮幻境是否還無恙。”

“羅浮幻境?”何墨微微一怔,略帶詫異地看著李三。

李三若無其事地淡然一笑,“楊敏得去王靜和的魂魄後,王靜和的記憶便一直留在了羅浮幻境。”

“靜和……”何墨停下腳步,眉頭輕斂,深埋的記憶又被喚起,心頭深處驀然一疼,但此時他也明白內心縱有萬般糾葛,卻早已回不去了。

李三察覺到何墨眉宇間的憂愁起伏,看著不遠處樹下坐著閒談的周長華與鳳兒二人,轉而又笑道:“長華是個好孩子,你我皆看中他為女婿的人選,不過現在的情況看來,倒是我更有勝算一些。”

何墨從方才的思緒中回過神來,順著李三所指的方向看去,搖頭笑了笑,“呵,猶未可知。”

何月棠從屋內走出,迎面遇上送來藕粉糕的周長華,周長華羞赧一笑,將藕粉糕遞與何月棠面前,“鳳兒姑娘為你備下的,聽你說想多帶些回去。”

何月棠點點頭,從周長華手裡接過藕粉糕,衝著周長華莞爾一笑,“你嚐了些麼?”

“嘗過了,鳳兒手巧。江都城中也有不少類似的糕點,月棠若是喜歡,下次我給你再捎一些。”周長華微微垂下頭,方才何月棠清澈眼眸中的流轉眼波和嫣然笑語,讓周長華有些不知所措,昨夜月棠與秦師叔的婚禮難道也只是幻夢一場麼?

何月棠察覺到周長華神色的異樣,歪著頭問道:“長華,想什麼呢?”

“沒……就是突然很想家,聽師父說要帶月棠回聚窟洲。我這幾日的御劍術有些長進,但還是不能收放自如,我也想回聚窟洲看望師父師母,也想給月棠再帶一些江都的粉糕甜食還有新鮮絨花的花樣。”

何月棠微微一怔,緩緩地低下頭,“長華,謝謝你……但我……”

周長華面頰有些泛紅,鼓足勇氣望著何月棠清澈若泉水一般的雙眸,“月棠……若是不嫌棄,我願意陪你四處雲遊看遍世間美景。”

何月棠沉默片刻,微微垂下雙目,“長華,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彷彿自己忘掉了一件對自己至關重要的事情,努力回想,才要想到的時候,那件事卻又離自己遠去……現在我總覺得心裡某個地方,感覺空空的。這種感覺讓人害怕,以前彷彿不曾出現過,也就是從昨晚的夢裡開始的。”

周長華緩緩低下頭,靜默不語。

“這一路遊玩闖蕩,結識了很多朋友,也闖了不少禍,感謝有你一直陪在我身邊。長華,你能幫我想想,我到底忘記了什麼?”何月棠抬起臉,看著周長華靜默的眼神。

周長華眉頭輕斂,尷尬地笑了笑,“月棠還記得這幾日的事情麼?”

何月棠扶額思慮片刻,搖了搖頭,“記得一些,模模糊糊的。我們從白帝城來到這裡,然後爹也來了……之後,我也不知怎麼睡著了,彷彿睡了很久,回憶昨天的事情,好像是隔了一生一樣。”

“不記得其他人了麼?”周長華惆悵的目光帶著憐愛。

何月棠搖了搖頭。

“你還記得我麼?”周長華柔聲問道。

何月棠被周長華這一問,弄得會心一笑,不由笑出聲來,“怎麼會不記得?你、幼薇……對了,幼薇現在在哪?”

“她回了江都,這幾日我也得返程回家中陪伴父母家人。”周長華語氣平靜,竭力掩飾著內心的紛亂焦灼。

何月棠點點頭,莞爾一笑,“真為幼薇開心,能拜入了白龜老母的門下,現在也陪伴家人身側。想想自己當初總想著一個人出來遊歷,後來才知道外面的艱辛。我要回聚窟洲陪娘,你在江都安心練劍,等御劍術收發自如的時候,想要去聚窟洲,也並不難了。”

周長華看著何月棠明媚的笑靨,心頭卻仿若刀割火灼,看來,月棠真的把秦師叔給忘了,忘得那麼徹底,如何不讓人唏噓?

何墨走上閣樓,對二人說道:“長華,我現在需帶月棠回聚窟洲了,你暫時無法施展御劍踏雲,要去江都為師可以送你一程。”

“多謝師父。”周長華抱拳行禮,極為恭敬。

江都的明月橋倒映在瘦西湖之上,兩岸垂柳依依,長條似舊。

周長華抱拳道:“師父,可否賞臉來家中小坐片刻?”

何墨搖頭笑了笑,“我閒雲野鶴習慣了的,不喜歡太多規矩應酬,也就不叨擾了。你師母如今又身孕,月棠需回她身邊陪伴。”

何月棠點頭笑了笑,隨後卻又面露憂思之色沉浸在那迷離的思緒之間,緩緩的垂下頭繼續思索追尋。

周長華抱拳溫和笑著,“師父保重,弟子不能親自向師母問候,還得勞煩月棠代為轉達。”

何月棠抿嘴淡淡一笑,點頭答應道:“你總是如此周全,好好練功哦,下次見你,可要試試你的劍術,呵呵。”

周長華拜別二人,自己轉身走向家的方向,輕輕叩著房門,期待地等待開門的那一刻。

厚重的深色木門吱呀一聲被從內開啟,開門的正是周幼薇。周幼薇看見大哥回來,並沒有露出太多驚訝的神色,而是會意的一笑,點頭道:“今天早上卜了一卦,就知道你會回來,呵呵,快進來吧,爹孃和老太太都等不及了。”

周長華詫異的看著周幼薇得意的神色,繼而搖頭淡然一笑,“忘了你是白龜老母的門下,果然是神算。”

周幼薇掩口笑了笑,“還有一件事情,今天又為大哥算了一卦問姻緣的,給你。”

周長華接過周幼薇手中的籤文,低聲念道:“漢文帝賞柳?”

周幼薇點頭巧笑,“這可是上吉,籤文道:楊柳垂堤鎖綠煙,日長三起又三眠。往來紫燕紛飛舞,嫋娜迎風倩我憐——仙機是,行人至,姻緣良。”

周長華會意笑著,眉頭卻仍然不展,“你為自己算過麼?”

周幼薇搖了搖頭,神情略帶隱隱憂傷,“以前算過,但師父說過,關心則亂,為自己算最關心之事,往往都是不靈的……我的心,始終做不到平靜無波。”

周長華緩緩垂下頭,眉頭若蹙,眼神含傷,心中波瀾亦是難以平復,如果選擇忘情便能做到灑脫,那月棠如今心中的那片空白又該如何才能填上?

“哥哥,你還放不下月棠姑娘?”周幼薇一步躍到周長華的身前,攔住了周長華的去路,歪著頭略帶調皮地笑了笑,但眼中卻也是滿含憂傷。

“求而不得亦可遠觀,她是我的好友,只是最近多有不順,不由為她擔心。”周長華略帶苦澀地淡然一笑,繼而略略搖了搖頭。

“月棠姑娘和秦先生……近來可是不順?”周幼薇有些不解,微微搖頭輕聲問道。

周長華木然佇立片刻,才緩緩答道:“他們的緣分也盡了,幼薇,往後在月棠面前,不要再提及秦師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