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雲……秦叔他……”何月棠擔心爹又如方才那樣生氣,不敢再用那般親暱的稱呼。

“呵,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何墨背過身,悠然長嘆,“他與我是平輩論交,如今卻把我女兒拐走,這等狂徒,為何我就教訓不得?”

“爹,你不生氣了?從未見過你那麼生氣的樣子,讓人害怕。”何月棠的聲音稍稍放鬆了些,但還是有幾分試探的語氣。

“生氣又如何?呵。”何墨轉過頭看著女兒怯生生的模樣,“你安心住在這裡,過幾日,我接你去聚窟洲看看你娘。”

“娘現在可好?”何月棠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向何墨撒著嬌。

何墨深邃的雙目略帶幾分笑意,“你娘有孕在身,不便來人間尋你,你這鬼丫頭,何事能懂事?若是以後又添一個調皮鬼,可真是不讓人省心。”

何月棠驚訝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竟然?太好了,不知是個弟弟還是妹妹。”

“我只希望,別像你這樣讓人不省心就行。”何墨搖頭輕嘆,向出口的古井處走去,吩咐道:“安分待在這裡,讓我們少操點心。”

“爹,你真的不生氣了麼?”

何墨並沒有回答女兒的疑問,何月棠悵然看著父親寂寥高瘦的背影消失在甘露境之間。

羽蘭在一側小心提醒道:“還不快去看看你的秦大哥?”

何月棠看著從梅香林中緩緩步出的秦雲羨,快步迎上,將秦雲羨緊緊抱在懷中,傷心哭泣著,“我都快擔心死了!”

秦雲羨面色蒼白,渾身無力,身上的傷口好歹都是傷及表皮,且也止住了流血。

羽蘭搖著頭會心笑了笑,然後轉身離開回避親暱的二人。

秦雲羨輕撫著何月棠的長髮,釋然溫和一笑,“傻姑娘,你是信不過你父親,還是信不過我?放心,一切都好。”

何月棠抬起頭,看著秦雲羨略顯蒼白的臉,“你傷得重不重?羽蘭通醫術,讓她給你看看。”

秦雲羨搖頭溫和笑道:“你爹下手有分寸,並未傷及脛骨脾臟,不過皮肉外傷,過幾日就好。”

何月棠將秦雲羨的身子扣得更緊,低聲問道:“你為什麼突然會帶我下山?我夢裡夢到的,都是真的麼?”

“是真的。”秦雲羨的回答簡短而堅定。

何月棠眯著眼望著秦雲羨,調皮笑了笑,“你怎麼知道是真的?你又不知道我夢見了什麼……”

“如何不知?你的心思哪能藏得住?”秦雲羨輕輕摟住何月棠的肩膀,低聲說道:“你這幾日安心與羽蘭留在此處,我還需回蜀山做一些事情。”

“我也去。”何月棠看著秦雲羨,雙眼似在懇求。

“這是蜀山門中之事,你去並不方便。”秦雲羨低聲勸著。

“好,我聽你的,雲羨……”何月棠緩緩鬆開扣住秦雲羨的雙臂,衝著秦雲羨天真一笑。

在那麼一瞬,秦雲羨微微恍惚起來,彷彿又看見當年初見燕彤的那一刻,或許是註定逃不開的。

秦雲羨離去後的兩日,何月棠總神色憂慮地坐在井口邊,悵然望著井底那幻術結成的漩渦,幾個石靈在一側聒噪不休。羽蘭走到一側,看著幾個喋喋不休七嘴八舌的石靈,嗔怒道:“你們幾個傢伙,關鍵時候幫不上忙,現在又只會添亂!”

“羽蘭姑娘息怒,我們也只是想讓何姑娘開心些,要不你把我們做成五石散得了,若是你們真能開心的話!”

還未等白石英說完,羽蘭就一腳將這個聒噪的傢伙踢開,罵道:“你們幾個有多遠滾多遠,別讓我再看見你們!”

白石英的身影在天空劃過一個漂亮的弧線後,遠遠地落在梅香林內。其餘幾個石靈見情況不妙,瞬間跑得沒有了影子。

何月棠憂心地看著井口,根本沒有留意方才羽蘭和石靈的那些對話。

“若是想,就跟過去看看,你在這裡,也是徒增煩惱。”羽蘭的聲音很輕柔,讓何月棠紛亂的思緒。

“羽姑娘,你上次跟我說的人言可畏,我隱約能體會到……雲羨因為我,揹負得太多,外面的那些傳言,我多少也是知道的。”何月棠神色黯然,似在輕嘆。

“是不是那幾個混蛋石頭瞎說的?你別聽他們亂說!”羽蘭連忙寬慰著,生怕那些不乾淨的話傳入了何月棠的耳中。

何月棠低頭嘆道:“沒有,他們沒有說什麼……是我昨天去酆都聽到的,他們說……”說到此處,何月棠緊緊抿著嘴唇。

羽蘭嘆了口氣,也凝望著井底那扭曲怪異的隧洞,“你們兩若真心關心彼此,能衝破這種種束縛,又何必在意外人的言論?”

“我不在意自己,但是他們竟然將雲羨說得那樣不堪,我想和他們理論,卻發現自己才是罪魁……”何月棠說到此處,緩緩蹲下,失控地靠著青灰色的井壁,低聲啜泣流淚,“那日見到爹,我知道他對雲羨也誤會這麼深,可是……”

羽蘭沉默許久,緩緩唱道:“將仲子兮,無逾我裡,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畏我諸兄。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將仲子兮,無逾我牆,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將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何月棠緩緩抬頭,看著羽蘭秀麗而哀婉的雙眼,問道:“羽姑娘?”

羽蘭坦然一笑,搖頭道:“我不是勸你放棄,我又何嘗不是執迷不悟?你想去蜀山麼?我與你一起。”

“你?”

“我放心不下韓秋。”

何月棠望著羽蘭清澈的雙目,點頭道:“我們一同去。”

韓秋與其他幾位弟子將酆都城中的居民護送到另一處安全之處暫時躲避,此事重大,也不敢言及過多,只是說,蜀山近來占卜,酆都城內恐有地龍翻身之兆,為安全起見,讓居民們暫且躲避些時日,等這裡的跡象過去,再重返家園。

酆都城如今儼然一座空城,更加寂寥落寞,牆角中斜生的無情花,在這青灰色的基調中顯得更加耀眼刺目。

蜀山之上微微凝結的薄霧,散發著幽暗輝光。羽蘭望著蜀山金頂,搖頭道:“蜀山上的結界加強了,我們怕是上不去了。”

何月棠憂心忡忡的順著羽蘭目光望去,“這可如何是好?”

羽蘭抿著嘴唇摸了摸下巴,點頭道:“聽城中一些草木精怪說,蜀山的人,這些時日總在城外西郊的林間巡視查探,我們去那裡看看,說不定能遇上我們要找的人。不過我是妖類,而以你現在的情況,也不便明著露面,我們一切小心,暗中幫他們就好。”

突然一隻白色的雀兒盤旋落在前面的一棵樹上,清脆的鳴叫似在警惕二人。

“是你?”何月棠認出,這隻便是蜀山上常見的那隻白羽雀兒。

羽蘭疑惑地看著何月棠,問道:“這雀兒與你認識?”

何月棠點點頭,向那白羽雀兒走去,伸手正要觸碰,卻不料那鳥雀突然躍起,鳴叫聲淒厲。

“你讓我們跟你走?”何月棠似乎聽懂了白羽雀兒的叫聲,朝身側羽蘭點頭道:“我們跟上它。”

蜀山上已嚴加皆被,除卻諸位末輩弟子與趙若蘭留守此處,其餘人皆於聚魂湖之上努力修復那被毀去的封印,可惜終歸是徒勞。

何墨與秦雲羨的趕到,讓眾人愕然一驚。

“秦……師伯,你受傷了?”梁菁菁看見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的秦雲羨,此刻梁菁菁眼中的眷念與關切,卻因不敢太過表露而刻意壓制著。

“無妨,不過皮肉傷。”秦雲羨若無其事地答道。

嶽嵐朝二人點頭道:“修補亦是徒勞,這裂口,彷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生生撕開,若是尋不到這力量來源,封印便無法修補。”

秦雲羨半蹲下身子,查探著四周情形,驀然抬頭看著諸人,“是蜀山之人助黑水門解開了這裡的封印?!”

嶽嵐緩緩點頭,“是朱克,亦有數日未見他的蹤跡,掌門已傳令下去,若是發現朱克蹤跡,便立刻回報。”

何墨查探四周場景,神色凝重,“黑水門解開幾處封印之後,又以玉衡之力撕裂此處裂痕。”

“玉衡?!”眾人驚愕的看著何墨滿是愁緒的面孔。

“是!”何墨點頭道:“水精月樹之境的玉衡之力提前覺醒,如今看來,正應了我的擔心。”

適時,地面微微震動,雖然這震動極其微弱,卻讓眾人的心緊張起來。

霎時間,烏雲蔽日,風捲雲湧,白日無光。整座城市,瞬間黯淡了下來,仿若被黑墨吞噬。

聚魂湖的封印禁錮已接近瓦解,眾人法術努力維持,也不過杯水車薪,終是徒勞。天空中傳來狂妄而刺耳的笑聲,淒厲怖人,如同黑墨烏雲一樣,似要將眾人吞噬一樣。

嶽嵐手執干將,直指天穹,喝道:“何方鼠輩,敢來此處造次!”

“好大的口氣!”空中的笑聲漸漸停下,帶著幾分不屑和諷刺,“你們蜀山的祖師爺也未必敢用此種口氣與本座說話!你不過蜀山微末之輩,竟然如此目無尊長!可笑可笑。”

秦雲羨警惕的雙目直直盯著天空中變幻莫測的黑色雲霧,“尊駕到底是何方神聖,不妨報上名來!”

“本座名諱,爾等將死之人不需知曉,哈哈哈哈”那沉悶的笑聲迴盪在酆都四側的山谷之內,狂妄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