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鶯點頭淺笑,道:“既然見面了,也勿須擔心,何姑娘與幼薇妹妹不妨好好聊聊,我也不打擾了。”
何月棠走進屋內,看著這四周的裝飾,會意一笑,“這裡也是雅緻,周姑娘住得可舒心?你大哥很是掛念你?”
周幼薇請何月棠坐下,聽聞此言,不免有些驚異,問道:“何姑娘是從江都來京城的?”
何月棠點頭笑道:“受你大哥所託,從江都一路跟過來……中間也遇到了一些怪事,還好你們現在都安然無恙,那你家人便可放心了。”
周幼薇驚訝地看著何月棠,微微遲疑片刻,心中猛然一驚,竟然是眼前的女子……是啊,公孫夏是何等人物,所愛慕之人,肯定非尋常姿色……自己當初竟然還會以為是桃林仙,如今想來,豈不可笑?周幼薇稍稍有些出神,有些恍惚起來。
何月棠淺淺一笑,瞅著發呆的周幼薇,笑問道:“姑娘想什麼呢?”
周幼薇連連側過頭,掩飾方才的尷尬,搖頭道:“感念何姑娘之恩,讓你們如此擔心,實在過意不去。”
“何必如此客氣?”何月棠故意側過頭,露出鬢邊那支海棠絨花,明媚一笑,道:“這件絨花我都收下了,既然拿了長華的東西,自然不能辜負他的所託……”
“大哥?”周幼薇仔細看著那簇海棠絨花,不由會意一笑,問道:“我那笨大哥,竟然也有這份心思……”
何月棠從袖中取出一隻扇墜,正是那日在集市上挑選的,黃玉雕刻的秋葉和秋蟬,也是別緻,“你大哥平日裡也不缺這些金玉玩件吧?不知道這個他會不會喜歡?”
周幼薇略帶詫異地看著何月棠,微微側頭問道:“姑娘對大哥可是有意?”
何月棠搖了搖頭,尷尬笑道:“為何這麼問?”
“我能看出大哥的心思,他定然十分傾慕姑娘,否則也不會如此用心。”周幼薇雙眸平靜溫和。
“他也送給桃林仙了許多……難道也是這意思?”
周幼薇不由噗嗤笑出來,道:“那並不一樣……桃林仙對我家有恩,大哥所準備的是感激之禮,但我能看出,姑娘鬢邊這支卻是深情之物。”
何月棠蹙了蹙眉,輕聲嘆道:“哪有這般玄妙?朋友間如水般淡泊清澈,二人心中明白便好……這倒是周姑娘多想了。”
周幼薇掩口淺笑,若水雙目靜靜的凝望著眼前女子的面容之上,如此笑容燦爛毫無雜質的女子,怎能讓人疏遠?無怪乎大哥和公孫夏都傾心於她……轉而又看著那隻精巧的玉墜,唸叨:“蟬鳴黃葉漢宮秋……倒是一份遺世獨立的意境。”
何月棠若有所思地拿起那玉墜,迎著陽光仔細看著,似有不解,“為何是這寥落寂寞不勝寒意的句子?當初看中這玉墜,也是因為後面那句,‘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周幼薇略略點頭,道:“果然是好句子。”
何月棠的笑容頗為調皮,微微眯著雙眼看著周幼薇,柔聲道:“所以,一件事情換個方式也就不一樣了……以前娘叫我讀詩書,那些文人騷客傷春悲秋的最是我不喜歡的,悲秋始於宋玉,他倒算得上這始作俑者了。從小念的句子中,最愛夢得的那首‘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如此豪邁,才是人生境界。”
周幼薇若有所思,點點頭,“姑娘可是有言外之意?”
何月棠抿嘴淺笑,道:“你們這人說話總是拐彎抹角,我也染上了這壞毛病……姑娘冰雪蕙質,自然也能想到對麼?我前幾日聽聞你被送返回鄉,卻沒想到你還留在京城?卻又為何?難道是捨不得那位公孫夏?”
周幼薇驀然一驚,不知從何說起,微微垂下頭,不讓何月棠發現她此時驚恐的神色。
何月棠淡淡說道:“是公孫夏告訴我你在這裡的。他讓我送你回鄉。”
“公孫大人?”周幼薇想到此人之時,心頭微微一顫,低聲問道:“他還說了什麼?”
何月棠點點頭:“公孫夏說,周姑娘所擔心的事情現在也不會發生了,讓你安心。”
“他……這是何意?”周幼薇有些不解,搖了搖頭,略帶疑慮的看著何月棠,心中又浮現昨夜的那恐怖的情景,不由微微一怔。
何月棠輕挑長眉,也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那公孫夏是何意?他這人好奇怪,總是不把話說清楚,不過我也不便多問。看他的意思,姑娘應當是明白他話中所說的。”何月棠手託臉腮,淺笑看著周幼薇,從一側的果盤裡拾起一塊蜜餞,放入口中……這蜜餞是由青梅果燻醃而成,有一種厚重的煙熏火燎後才能得的醇香,雖然掩蓋了青梅的酸苦,但加之那梅中夾雜的細細鹽粒,頓時何月棠口中五味陳雜,讓何月棠不由蹙眉,搖頭不已,連忙將口中的烏梅吐出,尷尬地嘆道:“這蜜餞的味道好奇怪……這要如何吃得下?”
周幼薇掩口淺笑,搖頭道:“這烏梅本是用來佐酒的,尋常的吃法,自然是不行……要將這烏梅放入酒中蒸煮,讓這梅子中的味道融入那醇香之酒中,二者的味道便能相得益彰。”
何月棠撫掌一笑,看著那盤中的烏梅,點頭道:“原來常說的青梅煮酒,便是如此?”
周幼薇掩口淺笑,緩緩點頭,“姑娘可想嚐嚐這烏梅酒的味道?”
“暫時不用了,今日來還有要緊事要詢問周姑娘呢?”何月棠將那扇墜收起,清亮的雙眼看著周幼薇,側著頭問道:“周姑娘,如今可想好是否要回去?想來你家人也很是擔心。”
周幼薇輕輕抿嘴,沉吟片刻,卻不言語。
何月棠察覺到周幼薇眉宇間的難色,也猜到了幾分,低聲問道:“還是因為那公孫夏?”
周幼薇清苦般笑了笑,略略搖頭,“我還想再見公孫大人一面……姑娘可有辦法?且不能讓別人知曉。”
何月棠坐在一側,輕輕抱著胳膊,略略點點頭說道:“我就知道你放不下他,哎,這時候他應該還在海棠苑吧?”何月棠輕輕挽起周幼薇的手腕,示意周幼薇站起身,柔聲囑咐道:“你先閉上眼睛。”
周幼薇不太明白,緩緩站起身子,疑惑地看著何月棠。
何月棠故作深沉地點點頭,調侃般說道:“閉上眼睛,片刻後便能見到那位讓你魂縈夢牽的公孫夏……難道周姑娘不信我?”何月棠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周幼薇會意,淡淡一笑,輕輕闔上雙眼,聽見耳邊何月棠的叮囑,頓覺身子輕盈騰空,仿若飛翔一般,還未等自己意識過來,突然又覺身子猛然下沉,雙腳又輕輕落在了地面之上……不過眨眼一瞬的時光,周幼薇緩緩睜開雙眼,驚訝地看著身側層疊壓枝紅豔凝露的海棠花樹。此時周幼薇彷彿還有些驚魂未定,詫異地笑了笑忍不住四下觀望,轉而又看著何月棠問道:“何姑娘會仙術?這裡是何處?”
何月棠擺了擺手,淡淡一笑:“不過尋常的騰翔之術罷了……這裡是雲麾將軍府上的海棠苑。放心,聽公孫夏說過,他並不允許閒人進入此處……我們的行蹤不會被那位側夫人察覺的。”
海棠苑花海繁茂層疊如錦,落花似已遮蓋這原本模糊的路徑。隱約飄來的笛聲,若即若離,彷彿從那花海深處傳來。
何月棠示意周幼薇跟上,二人微微欠身行走,小心避開這四處伸展的海棠繁茂花枝。
周幼薇也曾聽聞公孫大人命人移植了很多海棠花樹,種在雲麾將軍府內的海棠苑內,卻始終不知這海棠苑的入口,想來公孫大人,也不允許尋常人進入這海棠花苑之內吧?周幼薇心尖微微一蹙,這笛聲曾經在這雲麾將軍府上時也聽過,如此清涼透徹,卻又一種讓人莫名傷懷的蒼涼……以前夜深也會偶爾聽見,當時還在想不知是府上的哪位膽大的樂師敢在漏夜之時如此忘情吹奏,現在卻也明白了……原來,這悠遠的笛聲是從這海棠苑中飄出,而那吹奏之人,便是那坐在玉山一側海棠花海中的公孫夏……
青玉翠石堆砌的小巧玉山,被海棠花包裹在那緋紅濃豔之中,倒有幾番情調。
何月棠朝著玉山一側闔目吹笛的公孫夏,揚了揚手,“公孫夏,你果然還在這裡。”
周幼薇在山下緩緩拜身行禮,“公孫大人。”
公孫夏早已察覺二人的到來,不過裝作無知無聞罷了,仍然沉浸在自己那悠揚蒼涼的樂聲中。
“這首梅花玉妃引原不該如此蒼勁淒涼,你最近可是有心事?”何月棠從一側輕身躍上,穩穩落在公孫夏的身側,用順手摺過的一枝花枝壓在公孫夏的笛子之上,打斷了這蒼涼樂聲。
“名花傾國兩相歡……”公孫夏雙眼沉靜溫和,看著身側的何月棠,而對玉山下垂首恭敬而立的周幼薇卻不聞不問。
何月棠將那枝凝露的紅豔海棠放在鼻前輕嗅,“這海棠香氣怡人,絕非凡品,倒是和我家門前的那株不相上下了。”
“海棠香氣悠淡而不易察覺,所以常被世人詬病為無香之花……雖然詩聖有詩云‘譏談更到無香處,常恨人言太苛深’來為這海棠無香鳴不平,但我卻覺得,這詩聖也並非懂海棠之人,若能靜心品嗅,就能發現,這海棠的悠遠香氣,遠在那些芳草香花之上。”公孫夏嘴唇微微一揚,似有幾分笑意,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何月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