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怪的屋外聚集了不少人,很多是來此求醫問藥的,也有一些是專程來感激帶著的禮物皆是一些花哨的玩意,那醫怪為人看病不受銀錢,最愛的便是這些紅紅綠綠的物件。
醫怪桃林仙是一位年輕的女子,五短身材頗有些肥碩,生了一張黝黑的大盤臉,一個蒜頭鼻點綴在這圓盤之間,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卻是極為狡黠靈動,可惜這位桃林仙濃妝豔抹的,倒遮掉了自身的那分靈氣,無怪乎四周民眾都稱呼她為醫怪。
坐在庭院中,支了一張小桌子,為人斷症醫病。病人拿起桃林仙所開的藥方,千恩萬謝地取出一支紅豔的絲絨偏鳳和一朵枚紅色的牡丹絨花。桃林仙似乎很喜歡那支絲絨偏鳳,拿在手裡摩挲,愛不釋手的樣子。
何月棠悅然笑道:“那個我認識,叫做絨花吧?娘也很喜愛……聽說這裡離江都城不遠,真想親眼見見這江南的富庶。”
今日來此問診的病人不少,桃林仙卻絲毫沒有疲累的樣子,很耐心地詢問著病人的情況。直到看完最後一個病人,桃林仙才發現一側周長華與何月棠,桃林仙看著何月棠,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問道:“姑娘也是來此問診?”
何月棠淡淡一笑,欠身行禮,“在下何月棠,聽聞桃林仙的大名,過來此地拜訪。”何月棠方才行的禮也是不久前才學的,如今使來也不知對不對。
不過這位桃林仙也不在乎這些繁瑣禮數,卻一直看著何月棠的五官眉眼,若有所思。遲疑片刻問道:“你姓何?”
何月棠莞爾一笑,略略點頭。
桃林仙看著一側的周長華,咧嘴一笑,問道:“長華,上次託你尋的紫粉可找到了?”
周長華頗為恭敬,從包裹中取出幾隻精緻的瓷盒子,“桃林仙前輩吩咐的,在下自當盡力。雖說對胭脂不懂,但讓舍妹挑選的,自然是極好不過。”
桃林仙接過盒子,仔細地觀賞嗅辨著,笑道:“這個真好,多謝費心。”桃林仙看了看天空,悠然說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也不留你們,晚上山路溼滑,多加小心。”
周長華家住江都,便是那江都香料商人周亭的長子,家中兩位妹妹,一位是親妹周幼薇,另一位是二叔的女兒周雪倩,二叔夫婦過世之後,幼女便由長房撫養長大。周亭夫婦對雪倩也是關愛備至,視如己出。這些年,兩位妹妹早已出落為亭亭玉立的美人,待字閨中,還未出閣。
周長華是周家長子,如今也擔起家族中一些生意,父母雖然時有敦促讓他早些娶妻,他卻不肯,除非尋到能讓他真正傾心的女子,周長華常言:“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三妻四妾的事情本身就荒唐。周長華雖然性格謙遜溫和,對長輩父母之言向來言聽計從,但就婚娶這一事來說,卻讓家中父母有些無可奈何——這般氣性連周老太太都要感嘆,長華的性子這方面倒和他那位三叔是一樣的。
茨塢鎮外張貼著皇榜,如今新皇登基不久,掖庭丞奉旨來江南一帶採選民女進貢皇庭。之前的那位荒唐帝王白岵駕崩後,卻無後繼承國本,新皇帝是旁系靜安親王白曦。茨塢鎮人丁並不興旺,但卻盛傳美人的傳說,那手把文書的朝廷使節也少不得來此處挑選美人,這可是向皇帝邀功的大好時機。皇榜上書明,要挑選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容姿端麗清秀尚未出閣的女子……周長華眉頭微微一動,頗有些擔心的神情。
“怎麼了?你似乎有點不開心。”何月棠看著周長華有些憂慮的神情,低聲問道。
周長華眉頭緊鎖,低聲道:“在下還有要事在身,還需要趕回江都,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你怎麼這麼擔心的樣子?對了,你家住在江都?”何月棠雙眼沉靜溫和地看著周長華,讓周長華此刻的內心漸漸平復下來,“江都雖然離這不遠,但你現在回去路上也會費不少周折。”
周長華有些疑惑的看著何月棠,不明何月棠此刻之意。
何月棠繼而又道:“即便你能僱上腳程快的千里馬,此時趕回江都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到,更何況天色已晚,這沿途也並不太平,少不得有些強人和小妖。”何月棠調皮地看了眼周長華,掩口笑道:“你今天幫了我,這回也算投桃報李……這麼說沒錯吧?”
周長華頗為疑惑的看著何月棠,微微搖頭道:“月棠姑娘可有何計策?”
何月棠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低聲說道:“你閉上眼睛,耳邊有風聲的時候不能睜開眼,否則法術會失效,還會連累我。”
周長華有些驚奇地看著何月棠,搖頭道:“這是何意?”
“這裡無人,正好施法。快閉上眼睛……聽著,等我說可以睜眼的時候,才可以睜眼!”何月棠抿嘴笑道:“難道一位八尺男兒,還怕我加害不成?”
周長華雖然不明何月棠之意,但仍然將雙眼緊緊閉上,問道:“現在可以了麼?”
未聽見何月棠的答覆,周長華此刻感覺身子似乎騰空而起,凌冽疾風從面頰吹過,耳邊的風聲煞是嚇人……雖然心中疑惑,但念起月棠的叮囑,並不敢睜開眼睛,只是將眼睛閉得更緊。突然,感覺身子往下一沉,似有千斤重量,陡然間往下墜落,還未等周長華喊出聲來,突然感覺雙腳輕輕觸地,方才不過虛驚一場。
“好了,可以睜開眼了!”何月棠爽朗清澈的笑聲讓周長華方才的恐懼不安頓時消散。
周長華微微睜開眼,映入眼中的正是二十四橋……不過須臾之間,瞬息千里……這難道便是仙術?
“月棠姑娘果真是仙子,竟然有這般本事。”周長華努力讓內心平靜下來,靜靜地看著眼前宛若仙子的女子,月色之下,如海棠般嬌美……
何月棠搖頭調皮一笑,狡黠的目光打量著周長華,“白日裡還和我談論神仙之事,如今又變得這麼膽小?莫非這就是傳言中的葉公好龍?”
周長華連連抱拳道:“月棠姑娘莫要誤會,在下之前不識真人,唐突了。”
何月棠聽到此言不由覺得眼前之人迂腐得可愛,歪著頭看他:“為何斷定我是仙人,而不是那山野精怪所化的魑魅魍魎?”
“月棠姑娘怎會是妖怪?”
“怎麼不可能是?”何月棠故作神秘地擠著眼睛,嚇唬周長華,“我便是那山野間的野狐。”
“若真是,也是位好妖。人有善惡,妖也是……不能一概而論。”周長華看著何月棠明秀的笑靨和清澈的雙眸,微微有些痴迷。
何月棠抬了抬雙眉,笑道:“你也有趣,方才那麼膽小,現在又如此鎮定。我也不是那山野精怪,也不是你口中的仙子……這御劍騰雲的法術是修道之人最尋常不過的法術了。”
“姑娘也是修仙之人,自然當得起仙子二字。”
“你這人好生固執,仙子二字我可不喜歡。更何況,這御劍騰雲的法術是我爹傳授於我,我從未拜入任何門派,談何修仙?我爹最不屑的,便是凡人妄談神仙之道。”
周長華自知失言,連連道歉,抱拳道:“多謝月棠姑娘相送到此,在下還有要事需要儘快趕回家中,不能聊表謝意,若是姑娘往日方便,便來這二十四橋後瘦西湖西畔的周家,在下定會盡地主之誼。”
何月棠抿抿嘴,嘴角微微上揚,擺手道:“舉手之勞,何必這麼客氣?看你方才那麼著急的樣子,趕快回去吧,莫要耽誤了正事。”
周長華抱拳匆匆離去,何月棠一人在這湖畔漫步,曾經聽娘偶爾提及江都,但神色中總有那麼一絲惆悵,欲言又止的樣子,爹孃感情篤深,娘很少會有如此惆悵的神色。
今夜的蛾眉新月倒映在粼粼波光之中,似有些迷離,這裡不似月樹中那般安靜無息,遠遠地還能聽見遠處湖心島上燈火通明的樓閣上傳來的歌舞歡笑之聲。何月棠不喜那些聒噪香豔的地方,只是遠遠聽著那若隱若現的鳳簫聲。舞曲大破之後便是歌徹,鳳簫聲輾轉嗚咽,帶著一縷淡淡的恨意,讓湖畔駐足聽曲的何月棠心中莫名浮起一絲愁緒……月棠從小長在月樹之內,從未體驗過那時常在書籍中提及的憂愁哀婉究竟是何感受,今日卻似乎隱隱約約感覺到了若即若離的哀愁……無從說起,卻又若隱若現,有點像那日在茨塢鎮上品嚐的那杯甜膩果茶中細如髮絲卻又斬不斷的蓮心之苦。
“這個周長華想必遇上麻煩事了,自己來人間也無甚事可做,不如留在這六朝煙花繁盛之地,說不定還能幫幫他。”何月棠低聲自言自語地說道,抿了抿嘴,頗為得意地一笑。一枝受靈力滋養花團錦簇的榆葉鸞枝在一側歪了歪身子,被何月棠留意到,不禁笑道:“還只是花精,便這麼不小心。”
榆葉鸞枝被何月棠一言嚇得不敢再動,不料這裡竟然有能看見草木精魂之人。
何月棠走到這株大意的榆葉鸞枝之前,低聲道:“聽爹說,這人間靈力不受制約,這草木鳥獸也更容易化為精怪……不過你也太不小心了,若讓那些好事的修道人發現,豈不是禍事?”何月棠說罷正要離去。
卻不料此時那枝鸞枝微微搖了搖樹冠,低聲道:“多謝姑娘。”
何月棠回眸凝視,搖頭笑道:“不用道謝,往後小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