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若蘭於法地閣中,將散落的書頁整理成冊,殘缺之處,亦只能憑藉記憶補齊,有幾處地方仍需要斟酌。此番災禍之後,象天樓中的殘卷皆已搬至法地閣中整理修補,往後尋常弟子亦可自由出入這法地閣之內查閱典籍,往日裡的那些陳規舊俗也廢棄了。

沈旭光在門外撣撣鞋上塵土,輕步走到趙若蘭的身側,躬身將一束鮮豔的野花放於書面之上。

趙若蘭微微抬了抬頭,略帶疑惑地看著沈旭光,淺淺一笑,又低頭裝訂書冊,“師兄這幾日巡查四處也是辛苦了,這些時日陽光晴好,我還需要將這些書頁拿出去曬曬。”

“若蘭,你知我的心意。”沈旭光關切地看著趙若蘭,柔聲說道。

趙若蘭略略遲疑了片刻,低頭緩緩說道:“蜀山遭逢如此變故,我還不願談及這些。師兄的心意,若蘭心中感激,但……”趙若蘭欲語還休,抬頭看著沈旭光,又將方才口邊之話嚥了下去。

沈旭光神色有些尷尬,嘴角微微揚起,苦笑道:“若是嶽嵐對你說此番話,你定不會以此為藉口吧?”

趙若蘭臉色一變,頗為驚異地看著沈旭光,急忙辯解道:“沈師兄莫要胡言!”

沈旭光冷冷苦笑,嘆氣道:“嶽嵐為掌門入室弟子,亦是欽定的掌門之選,師妹亦是知道的……過些時日嶽嵐便會繼承掌門之位,又怎會拋卻蜀山與師妹兒女情長?”

趙若蘭被沈旭光此番話點中心事,眉頭微微蹙起,眼中盡是憐傷。蜀山雖允許弟子自由婚配,但掌門入室弟子未來掌門之選是不能成家的,趙若蘭從一開始便知道。如今蜀山遭此變故,師兄又怎會為自己而拋卻蜀山……更何況,趙若蘭從不知嶽嵐的心意,他雖對自己頗為關照,但亦是兄長之誼同門之情。

“若蘭……”沈旭光自知失言。

趙若蘭回過神來,推開沈旭光的手臂,冷冷說道:“大師兄繼任掌門之後,我自然會留在蜀山,協助大師兄一臂之力。若蘭之事,還請沈師兄莫要掛心。”

沈旭光拾起那花束,轉身走出閣外,搖頭苦笑道:“當真痴心!”

吳然行至蜀山山門,但不知待會該如何向趙若蘭詢問父親是由,在門外徘徊不定。

“又是你?”看到門外行蹤鬼祟神色閃爍的吳然,沈旭光冷冷喝道:“有何貴幹!”

吳然回過神來,看見沈旭光此時的眼神,不禁嚇出一身汗來,頗為緊張,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是來找趙若蘭姑娘。”

沈旭光眉頭微微一皺,冷眼盯著吳然,問道:“何事?”

吳然被沈旭光冰涼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但想到此時又不好輸了氣勢,故作鎮定地吸了口氣,壓低了嗓子緩緩說道:“我父親,白石山掌門今日無故在酆都之境失蹤,蜀山一直鎮守這一方安寧,不知道友可否有家父的訊息。”

沈旭光略略搖頭,道:“吳掌門昨日離去之後,蜀山亦不再過問,酆都雖在蜀山境內,但不屬三界轄區,請回。”

吳然心知父親在陶慧墓前失蹤之事定不能說出,但此刻亦沒有其他方法。如今得到此等答覆,雖然早已料到,但仍不心甘。

沈旭光見吳然此刻神色仍有閃爍,問道:“還有何事?”

吳然平復下方才的緊張,故作鎮定地說道:“我還想見趙若蘭姑娘。”

沈旭光冷冷一笑,壓低了嗓子緩緩說道:“師妹諸事繁多,怎能隨意見你。有何事,需要我代為轉告?”

吳然支支吾吾,半晌不置可否。

沈旭光顯然沒有了耐性,正要驅逐,卻不料吳然突然說道:“勞煩告知趙姑娘,待尋到家父,在下便會上蜀山向趙姑娘提親……”吳然言罷,頓覺窘迫,立刻轉身下山離去。

沈旭光右拳緊握,寒冰一般的眼神緊緊盯著吳然此刻倉皇的背影,一陣殺意浮上心頭。

是日夜晚,客棧內白石山弟子久久等不到吳然返回,心中大感不妙,這時突然有另一位弟子來報,在蜀山山腳下有了發現……待到眾人趕到之時,被眼前一幕驚呆!血肉模糊的屍塊分散於各處,白石山弟子亦是憑藉屍塊身上衣物布料才勉強辨認出正是吳然。

“蜀山弟子的手段竟然如此兇殘!今夜定要血洗蜀山!”幾位弟子被眼前慘狀所怔,不禁垂淚。

一人說道:“他們敢如此做!就是不怕我們……憑我們之力又如何對付這些已經投靠魔域自甘墮落的魔頭!要聯合各方正義之士,圍剿這蜀山!”

眾人附和道:“對!對!所言極是,現在不是貿然報仇之時,我們分頭行動,將這些事情告知各方門派。蜀山雖為大派,但如今墮入魔道,必不容於世間,讓各大門派為我們白石山主持公道!”

夜色下,白石山眾人將已經尋到的吳然屍體掩埋安葬,斷指立誓,此仇此恨定要蜀山血債血償!

荊楚之地,雲夢之澤。但如今雲夢澤早已不復古書中記載那般浩蕩無際,散落在此間的眾多湖泊,便是上古大澤留下的痕跡。

邵媛與何墨到此之時,亦被眼前蠻荒瑰麗的景色所吸引。只是此時,蚩尤墓早已無蹤可尋。此時雖是晌午,但湖澤岸邊霧氣朦朧,讓這中天的陽光如同黃昏一般。去年的白色蘆杆倒伏在地,新生的蒹葭鬱蔥茂密,幾隻翠鳥停在其上,歪著頭打量著這兩人。

這一片沼澤秘境,稍不留神,便會陷入泥潭。邵媛試探著輕輕牽起何墨的衣袖,跟在何墨身後,踏著何墨的足印,小心地挪著步子。

何墨略略回頭,看了眼邵媛,淺淺一笑:“為何不隨嶽嵐去蜀山休養一陣,卻非要跟到這裡。”

邵媛輕輕抿了抿嘴,此時腦海中思緒繁雜,邵媛害怕這沼澤中的濁氣汙濁了髮髻上斜插的梨花玉簪,連忙取下藏在懷中。

何墨淺淺一笑,略略搖頭,想起過往之事,亦是神傷。何墨突然停下腳步,憐惜地看著身後牽著自己衣袖卻又低頭不語的邵媛,疼惜地說道:“你還是返回岳陽城內等我,今日先查探此處地形風貌,待一月後便是月食之夜。”

邵媛看著何墨的背影,在這沼澤的陽光中,反倒顯得有些落寞孤寂,似乎離自己很近,又離自己很遠……若即若離……說的便是如此麼?邵媛歪著頭問道:“何墨,蘇逸是不是已經找到周俊的家人了?”

何墨略略點頭,說道:“水精月樹中逃離的眾人如今分散於各處,想著要尋找也需要一些時間。媛媛可放心,他們不會有事。”

邵媛低下頭,沉默片刻,幽幽說道:“他們知道周俊和飛雪之事會很傷心……”邵媛此刻聲音有些哽咽。在江都的時光還有在水精月樹之境中的時光,便如此一去不返,彷彿昨日之事一般。

何墨感受到邵媛此刻的心痛,停下腳步靜靜地望著邵媛的面頰,輕輕抱住邵媛嬌小的身子。

邵媛驀然一怔,驚訝地仰面看著何墨,一時語塞凝噎,“何墨……”

何墨神色平靜,靜靜地看著遠方,將懷中的邵媛抱得更緊。邵媛此刻呼吸有些急促,臉頰已經緋紅,心中已經亂如麻。邵媛將臉貼在何墨胸膛上,聽著何墨的心跳和呼吸,但此刻眼前閃過的竟是周俊的模樣——梨花樹下的恬淡一笑,那一幕彷彿永久地刻在了邵媛的腦海中。邵媛努力將何墨推開,低下頭,掩蓋自己此刻的尷尬。

何墨搖頭笑罷,輕輕牽起邵媛的手,邵媛驀然一驚,但不再掙脫,跟上何墨的步伐,繼續向湖澤深處走去。

二人在這煙霧迷濛中緩緩前行。邵媛摸了摸懷中的玉簪,卻不經意觸碰到那面秋香色的鏡子,此刻的邵媛已經沒有勇氣再開啟那面鏡子,觸碰到鏡子的手,又緩緩收了回去。

邵媛一步一步跟在何墨身後,手心感覺到這個男子的溫度。但此刻邵媛的心卻寒涼如冰,即便眼前的男子如旭日朝陽,但始終照不到邵媛內心最冰冷之處。眼前之人,便是自己所思所望麼?那為什麼如今他牽著自己,卻不似以往想象中的那般開心呢?想到此處,邵媛微微低了低頭,偷偷擦拭眼角的淚水。

何墨眼神的餘光看到了邵媛的異樣,心中憐惜,但此刻亦不便道破。

蜀山之下酆都城內,又聚集了眾多門派之人,殺氣已經瀰漫在原本與世無爭的小城之中。上次去往金頂之時,沒能借機發難,此時借白石山掌門、少主和雁鳴峰關顏之事,正好大做文章!這些人各懷心思,但總有一件是相同,便是那蜀山散仙陶慧之墓“蜀山自司徒玄空之後,只有陶慧一人得了仙身,如今我們去掘了蜀山散仙之墓,讓這位得道散仙親眼看看,如今的蜀山是何等的墮落不堪!”人群中有人提議。

白石山弟子卻大惑不解:“邀請各位正道同門,是為我派主持公道!不去蜀山金頂興師問罪,卻為何要去掘陶慧之墓?”

陶慧的成仙之秘正是多少人所覬覦窺探的,這些所為正道同盟雖說各懷鬼胎,但始終卻為了同一個目的,正是這陶慧之墓。奈何這些門派忌憚蜀山之威不敢造次,如今蜀山已成強弩之末,不復以往。白石山與雁鳴峰之事,正可以借來大做文章,如此師出有名,倒正順了他們的心意。

眾人亦不顧白石山弟子的不解與反對,一致同意去往陶慧之墓此時嶽嵐已返回蜀山,剛接到弟子來報,得知酆都城內積聚了眾多修道之人,為的便是前些時日白石山與雁鳴峰失蹤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