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魃冷冷一笑:“老婦所殺之人,都自稱自己無辜……何道長此言何解?到讓老朽如墜雲霧了!”
“旱魃前輩,你可識得邵青?”何墨冷冷問道,那根楊敏故意遺落的珊瑚簪子告訴何墨,邵青控制人心智的能力原是來自旱魃此處。
“邵青?”旱魃搖搖頭,輕蔑一笑,“老婦從未聽聞此人之名。”
“當真?”何墨似有不信。
旱魃狂笑幾聲,冷冷地看著何墨,“老婦從不言謊,若非如此怎會還留在這裡苟且偷生!否則我豈不如離鉤一般永不見天日……”
何墨沉默不語,雖然十分不齒旱魃為人處世,但旱魃身為上古天神,如今墮入此地,也不免引人唏噓。揣摩旱魃此事言語態度,不似說謊。一聽聞離鉤之名,何墨不禁想起那日於魔域月影陣中所見場景,心中不免一驚,聯想此間種種,猛然間問道:“旱魃前輩,這幾日可曾有外人來訪?”
旱魃冷冷一笑,“念你是痴情之人,我才與你多說。又有誰會來此看望我這個已到天人五衰之境的老婦……除去何道長,也就是二十多年前有個魔域的狐妖曾來此處。”
“胡烈?”何墨覺察到事態的嚴重,如果真是胡烈,那邵青此番定和魔域脫不了干係。
旱魃點點頭,微微嘆息說道:“離鉤被困魔域,永不見天日,想來也悽慘。胡烈那日送來離鉤的親筆書信,也無非是問候寒暄……說來也可笑,彼此都千年萬載沒有聯絡了,偏偏又想起我來,也是同病相憐。”
“既然如此,為何你獨有的操控人心智的法術會流傳人間?”何墨不解。
“我又如何得知!”旱魃突然間顯得有些不耐煩,冷笑著說道:“今日說得夠多,請回!”
身邊幾隻行屍揮舞著利爪驅趕何墨,何墨心中明瞭此時並問不出更多,便不再停留,轉身離去。
何墨手中反覆揣摩著那根珊瑚簪子,這是楊敏當年用聚窟洲的紅珊瑚製成,而並非那日楊敏所說的為何墨相贈。楊敏當日種種言語相激都只為掩邵青耳目,將辛苦探知的訊息傳於何墨。邵青實力深不可測,如今的線索讓何墨不得不聯想到魔域之人,難道邵青與魔域早有勾結?但觀察至今,並非如此,邵青雖然覬覦天罡,但並非魔域一路……何墨思量許久,仍然不得其解,楊敏此番冒險才得告知此辛秘,現在也是無法詢問楊敏,不得不順著旱魃這條線,繼續抽絲剝繭順藤摸瓜。
何墨揚手放飛袖中的一隻符鳶,符鳶向西南側飛去,何墨便動身前往水精月樹之境。
那隻符鳶盤旋於陶慧屋前,陶慧接過符鳶,所傳之事,便已心領神會。
“旱魃……”看到這個名字,陶慧心中大驚,眼前又浮現出過往之事。陶慧識得旱魃,三百年前蜀中之地屍妖傷人,陶慧與師兄孟浪奉師命前去斬妖,屍妖數眾,筋疲力盡的陶慧和孟浪被困於竹海村的一座廢棄的木樓之上,兩人皆是遍體鱗傷,數日來精力消耗殆盡,奄奄一息。孟浪用僅存的法力在木樓四周結下法陣,保得二人暫時平安。但樓下聚集的屍妖卻愈來愈多,如此下去無非坐以待斃。
陶慧小心地擦拭著孟浪身上的傷口,濃濃的黑血從孟浪手臂上屍妖的抓痕中流出,帶著腐蝕的氣味。
孟浪的氣息越來越弱,樓下的法陣也開始出現了紕漏,幾隻屍妖從縫隙中衝了上來,殺死這幾隻屍妖之後,陶慧也昏厥在地,不省人事……朦朧中陶慧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微微睜開眼,發現四周的屍妖早已不見,木樓周圍的屍妖嘶吼聲也消失了,自己和依然昏迷的孟浪躺在木樓之上,除此之外,還看到一人的模糊影子……不似屍妖,卻也不似人類。
“這次是我的失誤,居然讓一隻行屍跑出,才生出這些事端……”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雖然聲音嘶啞低沉,但是極具穿透力,讓人不寒而慄。
“你是誰?竟然豢養屍妖!”陶慧仍舊躺在地板上,絲毫動彈不得,但眼前此人的言語讓她不得不緊張起來。
“我將人間那些負心薄倖忘恩負義之徒變成行屍,此事天帝尚且不管,更何況你這修仙蟻民?”老婦人冷笑著,微微咳嗽了幾聲,“這裡的行屍我已收服,但你的情郎情況似乎不妙啊……”
陶慧想努力睜開眼睛,但力不從心,眼前依舊一片模糊,她也沒有太多力氣叫喊,她自己喘氣的聲音逐漸充斥了陶慧的耳朵……老婦人的聲音越來越弱。
老婦人繼續說道:“你的情郎中了屍毒,不出片刻也會變成行屍……我倒真想見見你們這對生死患難的有情人,到了這個時刻還是否會記得些許情誼?或者所有的諾言情誼都蕩然無存,只剩你死我活……”
老婦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但恐怖滲人的笑聲仍充斥著整個房間。
陶慧已經覺察到孟浪的身體開始異變,雖然閉著眼睛,但孟浪屍變恐怖的景象仍能夠映入她腦海之中。
突然間孟浪撲了過來,陶慧手中緊握的伏魔劍已經刺入了孟浪的心臟,剎那間時間彷彿凝固,陶慧又陷入了昏迷。
待陶慧再次醒來,發現孟浪的血已經浸透了陶慧的衣衫。清醒的陶慧驟然喪失所有理智,抱著孟浪的屍身嚎啕慟哭——孟浪並未屍變,他為了保全陶慧,用陶慧手中的伏魔劍了斷了旱魃的那個恐怖預言。
黃昏的酆都,籠罩著一絲格外詭異的靜謐美。幾縷淡淡的青色煙霧從路邊的石縫中逸出,飄散在酆都黃昏的空氣之中。
石徑旁幾株血色如龍爪的花盛開得格外豔麗,但卻不見枝葉,像是花朵憑空從土壤中冒出來一樣。幾個頑皮的孩童將這種血色之花摘下玩耍。
陶慧站在屋前的桂樹下,此刻邵媛已早早歇下,來酆都幾日,邵媛越來越容易疲累,精神也大不如從前,邵媛卻從不提要回家一事——陶慧明白,邵媛只是想在此處等候何墨,她並不知自己所處的境地,她只是單純的認為回到了山莊,見何墨的機會就不多了。何墨,到底是一個讓女子一見誤終身的男人,雖然如今放浪形骸,到也掩蓋不住那種禍水的氣質,陶慧想到此處不免會心一笑,她每年都在這裡釀好桂花酒等何墨來此對酌,但今年的相聚可不會再有往年的愜意了。
去年的月下對酌,兩人都互相許諾。何墨當時醉意甚濃,今年將王靜和帶來見過師姐……而當時陶慧則說笑道,這次一定要找到孟浪的轉世,如果還是個小孩,就等他長大了再嫁給他——如今兩人都沒有兌現去年的承諾,陶慧並沒有去尋找孟浪的轉世……前塵往事早就該拋卻,如今只剩下思念和牽掛,糾纏,對誰都無益。
相呴以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一隻竹狸鼠從旁邊的草叢裡躍出,對著陶慧咧嘴笑著,露出兩顆黃色的大板牙,其中一顆缺了一角。陶慧取下隨身帶的香囊,掛在竹狸鼠脖子上,輕聲道:“速去速回。”竹狸鼠會意點點頭,便迅速隱入草叢之中。
邵媛睡眼朦朧地從屋內走出,看見草叢的驚動,好奇地輕聲問道:“剛才那個像是個大老鼠……”
“妹妹睡不著?可是有心事?”
“剛才好像夢見一處很奇怪的地方,到處都是熔岩烈火…害怕,所以驚醒了。”邵媛似乎仍舊浸在夢魘裡。
陶慧微微一驚,但又迅速平靜地笑道:“妹妹這幾日精神有些疲累,也難怪會邪魅侵體,做些噩夢。前幾日給你的香囊裡有安神的百合香,這幾日我會讓李冬梅採些野百合放在房中,晚上暗香浮動,最能安眠寧神。”
邵媛低頭不語,抬頭看著天河,夜涼如水,頭頂的銀河似乎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雖然凡人肉眼是看不到流動的軌跡。
邵媛揚手指著天空看似靜止的銀河,“何大哥告訴過我,天河的盡頭在酆都,聚魂湖。”
“盡頭源頭,週而復始……萬物迴圈更替,如同四季之景一樣。”陶慧笑了笑,一陣清風吹過,幾縷青絲飄逸靈動,卻格外襯托出陶慧此刻的靜美。
突然,天空的銀河突然黯淡了下來,像是被一層黑紗罩住……如此詭異的場景讓陶慧不得不警覺起來,這樣的場景在多年前也見過一次…
酆都雖然不受三界管轄,但仍然受天罡陣庇佑,陶慧受命於此,以志星辰日月之變動,以觀天下之遷,辨其兇吉,以星土辨九州之地。
此番天象,必定是有不速之客不請自來,不用多想,也會明白闖入者的目標是邵媛。
但此番變動似乎卻是針對酆都而來,陶慧明白如今情況危急,如今闖入酆都之人絕非等閒之輩,竟然能讓天象異變。
不容多說,陶慧故作鎮定地笑了笑,對著邵媛說道:“呆在此處也無甚意思,倒不如去外面看看,想著妹妹提到過的水精月樹有趣,不如去那處洞天一遊如何?仔細想來,何墨此時也應在那裡。”
“何大哥在水精月樹之境?”邵媛好奇問道,心中有些疑惑。
“我也是推測……還需勞煩妹妹引路”
邵媛疑惑地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如何進入水精月樹,上次也是誤打誤撞了。”
陶慧將邵媛的手輕輕托起,莞爾一笑,說道“妹妹只要心中念想那裡,我便能算出方位。抓緊了,騰雲於空中之時,切莫心有旁騖。”說罷便手牽著邵媛騰雲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