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表字

再回來時，碗中的藥味更濃郁了，不一會兒充滿整個房屋。

宋搖歌將藥碗遞到謝晗面前，“我晾了一會才端過來的，直接喝吧，不是很燙。”

謝晗沒有動作，宋搖歌以為他信不過自已。

其實站在謝晗的角度也能理解。一個之前從未見過的人，突然跑過來對他噓寒問暖，無論怎麼想都很奇怪。

但宋搖歌不好將自已重生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全盤道出。

思酌片刻，她道：“你不要誤會我。我沒有什麼壞心思，只是單純想讓你早點好起來。”

謝晗點頭，“我知道。”

他能看出宋搖歌對他沒有惡意，更何況，她若真存了不好的心思，當時在山崖底大可不必救他。

“知道你還不喝藥。”宋搖歌有點埋怨：“那你是信不過我的醫術，對不對？”

“不是。”謝晗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告訴她自已只是單純想要拒絕這份善意。對此時的他來說，憐憫和善意都是很難承受的。

最起碼，他無法回報。

兩個人各有各的執拗，就這樣僵持著。

宋搖歌舉著藥碗的手滯在空中，拉著小臉，帶點破罐子破摔的氣，道：“那你再不喝，我就直接餵你了。”

一句話如投入平靜湖底的石子，炸起層層漣漪，謝晗倏地抬頭，清澈的眸底驀然無措。

宋搖歌捕捉到他眼中的慌亂，止不住地上翹嘴角，問他：“喝不喝？”

謝晗猶豫了會，最後還是接過藥碗。

宋搖歌心裡暗笑。

藥很苦，比尋常藥能苦上幾分，謝晗直接喝到見底，苦澀慢慢在嘴中瀰漫，他蹙起眉。

宋搖歌早有準備，從食盒裡拿出一碟精緻的糕點，取出一塊棗花糕遞給他，“嘗一個。”

謝晗下意識應她的話，接過糕點，咬下一口，瞬間一股甜味在嘴中盪漾。

“好吃嗎？”他順著聲音看過去，宋搖歌手撐著臉，眼中帶著笑意，很是期待地等待他的回應。

“好吃。”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舌尖還纏繞著散不去的甜味，先前湯藥帶來的苦澀被衝得煙消雲散。

“好吃就行，我還怕你不習慣吃這麼甜。”宋搖歌滿意地看他吃完糕點，笑著說：“改天我再給你帶一些。”

“……改天？”她的話讓謝晗驟然怔愣。

“對呀。”宋搖歌笑吟吟地望著他，“這藥的方子是我自已配的，要一週服一次，你這裡的廚房不好煎藥，所以下週我在府上煎好再給你送來。”

她說著從懷裡取出幾個顏色各異的小瓶子，“差點忘了這個，外敷的。”

她將小瓶子堆在謝晗床頭，然後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起身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要是被我娘發現，指不定怎麼嘮叨我。”

宋搖歌一想到被母親抓包的場面，就渾身一個激靈。她甩了甩頭把這想法從腦中拋掉，對謝晗說：“我走啦。”

謝晗坐直身子，應了聲：“好。”

可宋搖歌剛跨出門，他突然又出聲喚住她：“宋姑娘。”

“怎麼了？”宋搖歌停住腳步。

“謝晗還有件事，想請姑娘解惑。”

“你說。”

“姑娘怎知我的表字，叫雲歸？”

“什麼……”記憶噼裡啪啦地朝她砸來，宋搖歌想起來了，那日在山崖底，謝晗不肯讓她處理腿傷，她一時心急，直接喊出了“謝雲歸”。

他當時看著虛弱到神志不清，原來什麼都記著。

宋搖歌笑了笑，“你是因為我喊了你的表字，所以才讓我給你處理傷口的嗎？”

“是。”

宋搖歌轉過身，遲疑地問他：“那等你腿傷好了，我再告訴你，可以嗎？”

“好。”

謝晗沒多說什麼，點點頭，朝她淡淡一笑。

這下換宋搖歌不太淡定了——

他怎麼還是這麼好應付呢？

＊

宋搖歌離開後，謝晗攏了攏腿上的被子，出聲道：“還要聽多久？”

話落，門外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一個少年跨步進門。

少年穿得很明豔，一身藍衣，光滑的綢緞泛著光芒，肩上鬆鬆披著的一件橙黃薄氅迎風而動。

彼時正是夕陽漸落，天際的殘紅宛如一朵朵怒放的鮮花，少年高綁的馬尾隨風飛舞，幾縷髮絲拂過他美到攝魂奪魄的臉龐。

他倚在門口，輕笑：“你這是什麼話？我明明才剛來，什麼都沒聽到。”

而謝晗的視線只是落在門外的天空上，並沒有理會他。

少年聳聳肩，走到桌前拉出一把椅子，剛要坐下的時候，忽然又看到謝晗床邊放著的一盤糕點。

他伸手要去拿，謝晗卻早他一步端起盤子。

“嘁，小氣鬼。”少年尷尬地收回手，冷笑一聲：“不過一盤糕點，你以為我很想吃嗎？不。我根本沒打算去吃，我最討厭吃這種甜膩膩的東西了，你這樣防著我，真的好裝。”

謝晗自始至終沒有分給他一個眼神。

他毫不在意，翹著二郎腿，半個身子靠著桌沿，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饒有興致地盯著謝晗，喋喋不休：“對了，相府小姐怎麼會知道你的表字？改天她願意對你道實情了，記得給我也說一下哈——”

“祁雲照。”謝晗忽然看向他，神色驟冷。

他聲音平平的，但有種讓人難以靠近的疏離：“你來有什麼事。”

“替容妃給你送藥。”祁雲照笑嘻嘻地晃了晃手裡的紙包，“不過我看沒用了，相府小姐給你的可比這多呢。”

謝晗看了眼床頭堆放的顏色各異的小藥瓶，沒有說話。

祁雲照繼續道：“哦，還有，容妃讓我給你帶句話。”

“什麼話？”

“太長了，忘了。”

“……出去。”謝晗偏過臉，不再打算與他交談。

“別啊，我現在想起來了。”祁雲照拖腔帶調：“她說，你最好按時上藥，別死在她院子裡，晦氣。”

他說完觀察著謝晗的反應，罕見的沒有東扯西扯。

可謝晗神色平常，並無惱怒之意，甚至“嗯”一聲作回應，語氣很輕，好似一句嘆息。

祁雲照不知道說什麼好：“你，你……唉！”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還有別的事嗎？”謝晗頭也不抬地問他。

“最後一件。”祁雲照姿態懶散地往後靠，“你前兩天讓我找的那個小丫頭，現在有線索了，不過……”他邊說邊伸出三根手指，聲音雀躍：“那是另外的價錢。”

＊

宋搖歌偷摸摸溜進府，穿過庭院，正要鬆口氣，下一秒就在拐角處與宋新靈迎面撞上。

“表姐？”宋新靈有些詫異，“我方才去找表姐，卻怎麼也找不到人。”

宋搖歌頓住步，承受著那道疑惑的視線，面不改色地將髮絲別至耳後，“我將才一直在書房讀書，表妹找我有什麼事嗎？”

“昨日便聽說表姐醒了，但新靈染了病，不敢前去。今日發覺好多了，想著看望表姐，卻不料表姐讀書去了。”說著，宋新靈目光落到松蘿手裡的食盒上，“這是……”

宋搖歌隨口道：“哦，我讀書時容易餓，所以備了些點心。”

“原來是這樣。”宋新靈裝作恍然大悟。

宋搖歌深知她生性多疑，自不會信這個藉口，但無所謂，她愛怎麼想怎麼想。

宋搖歌客套兩句，沒多周旋，帶著松蘿離開了。

宋新靈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直到視野裡再也沒有人影了，她才回過身，問身旁的丫鬟碧蘭：“老家運來的人參還有嗎？”

“有的，小姐。”

“一會備幾支，再準備些其他補藥，明日你同我一道去趟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