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搖歌又做夢了。

但這次夢與之前不同,夢裡沒有陰冷潮溼的冷宮,也沒有慘死的相府眾人。

她看到在自已死後半年,謝晗率十萬大軍直入楚宮,一路上呼嚎和尖叫不斷,火光漫天,猩紅的光伴隨著令人作嘔的血的氣息,把楚宮洗成一片紅色。

謝昀在城樓上自縊的第二天,宋新靈在謝晗的注視下飲入一杯毒酒。

天下終於成了謝晗的天下,萬邦來朝,百夷歸附,他坐於龍椅之上,闔睨著在殿前叩拜的文武百官。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可宋搖歌能看出來,他不開心。

他的身影比之前更為寂寥,身上籠著沉沉暮氣,一雙眼澄澈到空洞,無喜無悲 ,無慾無求。

畫面一轉,來到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

謝晗佇立在宋搖歌墳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拂去她墓碑上的白雪。

他穿了一身狐皮大氅,衣襟鑲著一圈純白的狐毛,袖口處繡著金線祥雲,腰懸珠玉,雪花在他烏髮上落了一層,清清冷冷,纖塵不染。

他盯著她的墓碑看了很久很久,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支釵子,輕輕放到碑前,轉身消失在雪中。

宋搖歌湊近了看,頓時嚇了一跳——

那不是普通的釵子,而是一支九尾鳳釵。

——只有楚國皇后才可以戴的釵子,被他這麼隨意地放到她墳前。

宋搖歌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扭頭回望,而謝晗的身影早已被風雪淹沒。

天地茫茫,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

這一次她睡得很安穩。

再醒來時,宋搖歌已躺在自已柔軟的榻上。

她按了按刺痛的太陽穴,昏沉沉地起身。

“寶兒!”丞相夫人沒日沒夜地守著她,見人醒了,又是驚喜又是後怕,紅著眼眶扶宋搖歌坐起,“乖寶兒,輕點動,小心扯到傷口。”

宋搖歌偏頭看向母親,她的面容很憔悴,看起來幾夜沒合過眼了。

環顧四周,宋搖歌問:“娘,我睡多久了?”

“四天。”

“四天?!”宋搖歌大喊,一張小臉滿是震驚。

“四天都算少了。”丞相夫人摸著她的手背,嘆了口氣:“要不是運氣好,半山腰有棵樹幫你擋了一下,這會說不準……”

說到這兒,她突然收住了話,很是自責地哭起來。

“娘那日要是聽你的勸就好了,我家寶兒也不用受這麼大罪。”

“娘,我現在不好好的嗎?”宋搖歌握住母親的手,仰起臉安慰她:“誰也說不準意外呀。”

丞相夫人用帕子拭了拭淚,細心地察覺出宋搖歌好像有點變化,往日若遇到這種情況,小丫頭片子早就躲她懷裡哭起來了,哪像現在,還雲淡風輕地安慰她。

她憂心忡忡地想,孩子該不會摔壞腦子了吧。

宋搖歌見母親若有所思,歪了歪頭,問:“娘,那日刺殺我們的人被捉住了嗎?”

“不過一群山匪,早就處置了。”

“那群人當真是山匪嗎?”宋搖歌問:“我墜崖後遇到了二皇子,他身邊有那麼多皇家侍衛,一群普通山匪,真能將他傷成那樣嗎?”

丞相夫人聞言面色一變,朝室內掃視一圈,下人們立刻心領神會地退了下去。

她看著宋搖歌,神情嚴肅,道:“寶兒,聽孃的,你就當是普通山匪。這件事牽扯到皇傢俬事,你往後都不要再提。”

說著,她摸了摸宋搖歌的發頂,“娘和你爹會處理剩下的事情,你只管安心養傷。”

“娘,我不是小孩子了。”宋搖歌搖了搖頭,“有些事情你不用瞞著我。”

母親總當她是小孩,不讓她接觸腥風血雨的世界,但她遲早要長大,不能一輩子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前世她就是被保護得太好,連身邊的倀鬼都看不出。

丞相夫人聽出來她的話外之意,思索片刻,道:“皇家對外說的是二皇子在回京途中遭遇山匪,但實際上,那群人是三皇子專門為二皇子設的埋伏,不巧的是咱們正好也經過那條山路,所以一道被埋伏了。”

“三皇子……所以這是兄弟相殘?”皇家醜聞,難怪皇帝要壓這件事。

“嗯。”丞相夫人點頭,繼續道:“最近宮中亂得很,先是二皇子母妃自縊,再是他自已被揭露私吞糧款,後面又有三皇子殘害手足,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聖上的意思,是能壓一件算一件。咱們不摻和幾位皇子的內鬥,只管一問三不知就行。”

母親說了一大堆,宋搖歌只聽到“私吞糧款”四個字。

它與謝晗的名字放在一起,簡直荒謬至極。

原來前世還發生過這種事。

宋搖歌沒由來一陣難受。憑她對謝晗的瞭解,那人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

有人在陷害他。

而且這個陷害的時機選得很巧妙,彼時萬為被查抄出三億兩,皇帝對貪腐最是敏感,又加之萬為還是謝晗的外祖父,這麼一遭,謝晗不失帝心才怪。

宋搖歌當下心裡有了幾個人選。

她朝母親套話:“娘,二皇子私吞糧款可是大事,這也能壓下來?”

“我也是聽你爹說的,當時大皇子處理及時,事情沒鬧大,只有幾位要臣知曉真相,所以瞞起來不算困難。”

果然。

宋搖歌譏誚地笑了笑,合著天下的巧合都讓謝昀遇到了。

到底是處理及時還是有備而來?她跟了謝昀這麼多年,對這栽贓嫁禍的套路熟到不能再熟。

給別人潑髒水,然後自已乾乾淨淨地上位。

宋搖歌想,眼下要做的便是找足證據,幫謝晗翻盤。

畢竟謝晗對她有大恩,她不忍心看他落到這般境地。

宋搖歌低頭盯著自已的指尖,同母親又聊了一些瑣事,丞相夫人看她狀態不錯,放心地回屋休息了。

見母親離去,宋搖歌悄悄喊來一名侍衛。

侍衛高頭大馬,畢恭畢敬地站在她面前,“小姐有何吩咐?”

“幫我去桐笞山找一個小女孩。”宋搖歌說完,又添了一句:“對了,再順便幫我買幾味藥材吧。”

大皇子府。

秋色襲人,和煦的陽光照亮滿院金黃,落葉紛飛,於空中進行生命的最後一舞。

謝昀興致盎然地喂著鳥,瞥了眼身旁的小太監,平聲道:“人找到了嗎?”

“回大皇子,山上確實有一間房屋,奴才派人時刻盯著,但好像自那晚過後,裡面的人就跑了。”小太監低眉順眼地回答。

“跑了?一個小丫頭能跑多遠?”謝昀將鳥食丟到小太監手裡,手指輕輕碰了碰鳥頭,語氣平常:“愛多管閒事是要付出代價的,繼續找。”

“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