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黃興為我開了好幾包小藥丸,重新為我量了體溫,見我半夜咳嗽已不是那麼急促;體溫持續保持在37度左右,他叫醒正趴桌睡覺的紹興,紹興睜眼看著他道:
“你回來啦!”
“你是陪護,還是在睡覺,你在這趴著睡了一個晚上,柳生也是佔了我床一晚。”
“柳生,他不是回去了嗎?”
黃興把他的頭轉過去,他才看見柳生就在我床下邊帆布床睡著,他站起把他踢醒道:
“你沒回去?”
柳生坐起道:“車壞了修到半夜回來,你睡了,我就不敢吵醒你,就鋪床自己睡了。”
紹興忙回頭道歉:“哎呦黃興!手下的人不懂事!我也不懂事!”
他又踢了柳生一腳罵道:“這床是你睡的嗎?”
柳生跳起來道:“昨夜黃長官半夜做手術,我才沒打招呼,本想躺躺就起,誰知睡到天亮了!”
紹興看向黃興道:“是哪的傷員送到這邊了?”
“岳陽,是鋤奸隊的。我看林姑娘病情穩定,今天你們就走吧,這裡開了一週藥,你讓她分三餐吃。”
他把藥放在紹興手裡,紹興接過道謝。黃興笑著湊近他道:“以後少跟她來往,謊言都容易戳穿!舊式家庭的女人更不要碰!這是為你們好!”
“知道了!這事別同我哥說。”
“行,你保重身體。”
黃興捶了他肩頭一拳,坐下寫病例診斷單子。紹興進簾後看我睡醒了沒,其實昨晚我一夜沒睡想了很多,他進來我就已經坐了起來,他笑著說:
“起來了!”
我伸腳下床穿鞋,他過來幫我穿,我看著他,他扶我下床問我:
“暈不暈?”
“不暈。”
我出來同黃興鞠躬道:“麻煩你了,謝謝!”黃興笑著看向我道:“回去調養好身子,路上小心。”
“哎!謝謝!”
我們三人走出了團部,李媽在門口等著,見我出來用毛毯披在我肩上說:
“早上涼,小心著風。”
我看馬叔也在,李媽要扶我回馬車,紹興笑著對李媽說:“媽媽,由來我送夢兒回去吧!”李媽看了我一眼,並對紹興說:“別去太久,早點回,我們還在這等你們。”
她似乎看明白我和紹興的關係。紹興扶我上了後座,柳生坐右副駕駛座上。他開車沿大路向前跑著。馬叔奇怪的看著李媽道:“林營長送回去就好了,我們幹嘛還在這等?”李媽道:“你懂什麼?”李媽爬進車篷坐著,馬叔過來在前頭坐下道:“少奶奶和這林長官…哎李媽,這林長官是不是借豆花醫藥費那長官?會是他嗎?我聽少奶奶說過他也是軍人。”李媽點頭,馬叔一下明白過來了!他不再作聲,李媽低聲道:“我倆知道就好!別再議論了,話藏到心裡!”
“唉!事不該發展成這樣!咋就這麼湊巧!”
“你見過了幾次林營長,你咋就沒過腦子想想!”
“誰會往哪想!命哩!”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倆人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就算是我,我也沒想到會和他發展成現在這個階段,說心是完全沒有自控性,或許從一開始的自來熟演變成現在!漸漸的依賴變成了思念,他也就在我心裡紮根了。
車過了青山嶺,在大路分叉口處,又開進了另一條路。這邊路小石頭極多,路不好走,再往前,車就開不進去了。他拉我下車往裡走,柳生坐在車上等我們。這是紹興第一次獨自與我相處,我跟在他後面走著,有亂石的地方他拉我一把,我問他:
“你這是要帶我去那?”
“到了,你就知道。”
“神神秘秘的。”
他回頭看向我道:“看來你開始習慣這邊的生活了。”
“不習慣能怎辦——在這我不用自己動手洗衣做飯,還有人服侍,這種生活哪裡找!”
“你喜歡那座大宅院嗎?”
“它就是個牢籠!”
他停下看著我道:“那你願意逃離它嗎?”
“跟你走,去哪都行!”我喘著氣看向他。
他笑道:“去我家也就是從這個牢籠關到另一個牢籠——我父母也是舊式人,我家那大宅沒這宅院大,可也是祖傳下來的府第!”
“你家世代行醫?”
“到我們這一代就是行武,我哥也當兵,家國亂世嘛!”
他伸手把我拉了上去,我看著山頂道:“還好遠嗎?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給個驚喜你,你可知道這周邊的山我都走遍了!”
“爬山鍛鍊去?”
“也算吧!這打仗也是要體力的!”
我看這邊山上密密麻麻長滿了青松樹,路的下邊就是十幾米高的小懸崖,底下有溪水從山上流下,密林蔥翠?別看已是初春,山上的松樹上仍結滿了冰晶。我看著周邊道:
“這是那?”
“五竹山,前面就是高入雲頂的青竹,二月份我做勘察時發現了一個好地方,一直想帶你來,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什麼地方?”
“你跟我來就是了,現在應該是最好的時機,如沒意外,你應該能看見。”
“看見什麼?”
他拉著我爬得很快,他說的那片竹林就長在山頂上,山風緊,吹得竹子“颯颯”的響。到了山頂,我們坐下休息。這邊面陰,太陽在東側升起由淡黃變成金黃,過了好一會,才看見了完整的太陽。他站起道:
“起來吧,穿過這片竹林就到了!”
他拉我起來看著我道:“累吧,上來吧,我揹你。”
他彎身讓我趴上,我們往前走,進了竹林,這裡面更陰冷,我們在竹子間穿過。竹林其實不大。二十分鐘後,我們穿了過來,一到這邊,陽光直射過來晃著我的眼晴,我努力睜開一看,我們已經到了山的另一面:天哪!這滿山的狗尾巴草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草,綠油油一片像田地裡的禾苗一般隨風擺動。他放下我,拉著我爬到了另一邊,這時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大片紫色的小花,它鋪滿這邊山坡,它竟跟我夢中見到的花海是一樣的!太震驚了!我從他背上下來扭頭看向他道:
“我好像來過這裡。”
他驚訝的扭頭看著我說:“你來過?”
“不,準確來說是在夢中,紹興這是什麼花?”
“我也不知道,但我給它取了一個極好聽的名字叫山堇花,以前我在武漢郊外也見過這種花,不過花骨朵比這大。”
他拉我坐了下來,微風輕輕的吹著,它吹起我的頭髮,也吹動這一片花海。我看著他道:“你也喜歡花,我還以男人都不喜歡花呢?”他看著我笑道:“我喜歡這種小野花——它們的花期很長,凋謝了又開放就像生命一樣輪迴!”
“嗯,我也喜歡那些能開放一個季度的花。紹興,你相信緣份嗎?”
“怎麼啦!又想說起我倆的緣份?”
“你不覺得湊巧嗎?我剛好缺錢!你就出現了!我想還錢,你又出現了!這不就是老天把你送給我的!”
他摟著我道:“對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你想啊!從前我不想討老婆,你就沒出現,現在我想討了,你就出現了!多奇妙!”我瞪了他一眼道:“油腔滑調!”
我把頭倚靠在他肩上,倆人看向前面,那紫紅色在眼中突然放大,那細小的花瓣模糊成一體,我眼睛就湧岀了淚水。他盯著我,用手去抹著淚水道:“高興,咋還哭了!”我看著他道:“我們就這麼偷偷摸摸的!你要打仗,有一天,你突然撤走了,我該怎麼辦!難道真一輩子離不開那座深宅大院!”他摟著我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走的。”
“要太太不肯呢?”
“到那時,就由不得她做決定了!”
“你不能傷害他們,他們對我是很好的!”
“我知道,放心吧!你家老爺是明事理的人!他不會把家人置在危險當中!不過…夢兒,你和我在一塊,註定是要吃分離的苦!我整天在外打仗,東南西北到處走,聽得就是軍令!而且槍彈無眼…”
我捂住他嘴巴道:“你會長命百歲的!不管你在哪,我都等你!”
他親了一下我額頭道:“夢兒,如果沒有這場侵略該多好!我也就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
“可沒有這場戰爭,你我也許就不能遇見了!”
“是的!”
他親吻我耳垂。風吹來帶著花香的味道鑽進我的鼻孔。我躺在他腿上看著天空,天湛藍湛藍的,雲在移動,我真希望時間就此停頓!讓它永遠的輪迴!那我與他也就沒有這麼多煩惱和憂慮!紹興仰望天空說:
“夢兒,你會覺得與我相識會是一場錯誤嗎?或許,你按部就班的生活也挺好的!起碼沒有煩惱!”
“你是說我們相識是錯的?”
我坐了起來,他道:“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你吃相思的苦!”
“我才不會呢,那樣才有盼頭!我在這等你,等戰爭勝利後,我倆結婚,我要替你生下一堆的孩子!”
他把我抱住低頭親吻了我,當他的嘴唇接觸我唇角時,我顫抖了一下,接著就回應了他。此時的世界裡只有我們。在回去的路上,我感覺高低不平的山路隨著心情起伏平坦了許多!柳生見我倆從山上下來,他跳下車看著我。我滿面緋紅,他偷偷看了一眼紹興笑了。我們趕了回去,到團部門口便看見那輛熟悉的馬車,車停下,他下車拉我下來,我趕緊向馬車走去,李媽迎上我道:
“回來啦,我們回去吧!”
她看向紹興,紹興同她擺擺手。她扶我上去也爬了上來,馬叔吆喝著馬向前走。我不敢伸頭從馬篷後面視窗看向他。一路無語,快到李家大院時,李媽貼近我道;
“你和林營長的事,馬叔知道了!不過,你放心!他不會說出去的,其實這事只要跟去過長沙,他轉頭一想也能把事想通!”
我震驚的看著她,我以為這事就她,二姨娘知道!這事就像我心裡的一根刺!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要保密,保密!李媽又道;
“這事不是我說的——他自己悟的,你是不是跟他說過借錢是軍人?”
我這時才回想起來,李媽道:“你與林長官這事可不能洩露岀去——太太很古板的,她要知道,後果你知道的,如沒有人通風報信!林長官也救不了你!”
我點點頭。下了車,進了大院,陳媽迎來道:“少奶奶回來啦!”
我點點頭。院內很靜,八寶估計還沒起床,李媽陪我回房,她問我:“少奶奶要洗澡再睡一覺嗎?”我搖搖頭道:“耽誤你太久時間了!今日你便回家去吧!”她道:“可你身體才剛剛好轉一點!”
“沒事,有藥呢,你等會去跟二叔講,說我回來了。早晚飯讓他叫人端來,你就不用管了!我放你假,你要幾天?”
“回去看一下,我就來,你剛剛好,我就走開,怕太太說。”
“你不用管,我放你三天假。”
“謝謝少奶奶。”
“你放心回去,有我呢!”
李媽經我准許後,給我拿了一壺熱茶便匆匆走了。我一人搬了張竹椅在外面天井口坐著,已經進入了二月,湖南的天氣還是很冷,春寒是入骨的。我想起了今早與紹興對話,心裡既甜蜜,又害怕!總覺著一顆定時炸彈就在我身邊!尤其李媽說的話更讓我充滿了恐懼,李媽我是相信她的:從一開始進入這座大宅,她幫我脫困,我與她便有惺惺相惜之感!我甚至有些依賴她,可馬叔呢?我對他並不瞭解!只知道他不是李家村的人,是老爺從外邊帶回來的,他沒妻沒兒,孤零零一人生活在這座大宅裡,我能信任他嗎?這時二嬸走了過來,她看到我叫道:
“哎,是少奶奶哩,您啥時候回來的?”
“剛回,二嬸,你這幾天過我這幫忙,李嬸我放了她三天假。”
“哎,我等會過來。”
她提了桶豆花匆匆走了。不一會,太太王媽都過來了,但她們不敢靠我太近怕傳染,太太看著我道:“好點啦?”
“好多了,醫生讓我回來。”
“回來就好好養著!我讓廚子給你燉補品去。”
“娘,不用了!”
“不養好身體咋行!我還等抱孫子呢!八寶這幾日還住我那,過幾天讓他回來,你夫妻二人聚聚。”
說完她讓王媽攙著走了。我聽了她這段話心裡五味雜陳!八寶和我生小孩?她那樣盼望,如我懷不上可怎麼辦!像她這樣的舊式太太,有了兒子後,就盼著兒孫之福!這或許就是她唯一的盼望了!而我恐永失她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