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春分。村裡的水稻苗在3月中旬就已插好,苗已長到半膝之高,綠油油的一片像綠色湖面一樣。我突然發現屋天井口房簷下有燕子建好了巢穴;才想起前幾天天井口有燕子叨著草在盤旋,沒想到才幾天巢穴就搭好了。我抬心細心觀察著巢穴,只見巢穴是用草混合黃泥巴做的,上面有“吱吱喳喳”的聲音,應該有好幾個燕寶寶在窩裡。此後我發現它們的媽媽每次回來都會先觀察四周後,才會進窩餵它們。
二姨娘和老爺走後,這個大宅更安靜了!八寶喜歡和根生去玩,常常弄的一身髒。我又得和李媽忙上一會幫他擦身換衣服,這常常也是我唯一專注的事!人只要忙起就會暫時忘掉一些事情!等空閒下來時,我就會去琢磨二姨娘離開前和我的一段對話!記得那晚她是特意過來找我,那會八寶已睡著,我正準備吹燈上床。二姨姨敲響了我房門,我去開門見是她,便閃開讓她進來才道:
“咋這麼晚?”
“才多晚!二更都還沒到,鄉下人睡覺就早。”
“老爺睡了?”
“沒,看書呢,我說悶的慌出來走走。我後天走了,你以後可到長沙來玩,我帶你逛去。”
“這麼快就回去!”
“不早了!城裡店鋪很多事還等老爺決策。”
她看著我,眼神有些奇怪,她道:
“你要去長沙給我寫信,我來接你。”
“我能自由進出嗎?尤其去省城!更加不可能!”
“為何不能?你又不是犯人,這死老太太也真是!老關你在大院幹嗎?這人就得出去走走,要不外面發生啥大事都不知道!”
她盯著我像是在觀察我的神色,然後說:“我聽下人說過——李媽媳婦難產,你帶她去長沙,當時你身上有錢為什麼不逃?”
我看向她道:“我當時根本沒想這問題…你這麼晚來是特意跟我告別嗎?”
她拉我到紅木塌上坐著,她看著我欲言又止,我猜她有話想問我,但又不知怎麼開口,我就問她:
“有事嗎?”
她猶豫了一下問道: “夢兒,有些事我不知該不該問你?”
“問吧!”
“我問你…林營長真是你哥?”
我驚訝著看著她,心想:她難不成知道什麼?我低頭不語,她繼續說道:
“從那天我見林營長時就猜到了!人會說謊,可眼睛卻不會,從你看林營長的眼神中我就能看出來,你的眼睛會發光!這不應該是妹妹看哥哥的眼神,你倆一定有事?”
我急忙道:“姨娘,這種事可不能開玩笑!”
“是開玩笑嗎?你倆是真兄妹的話,我能造謠?放心吧我不會跟老爺說的——你想我倆同一個命運要選擇自己的想要的生活都不容易!我看得出你對八寶是真心的好,如弟弟一樣,可你對林營長的依賴!可不像是兄妹之情!夢兒,姨娘告訴你!現在你就有個挺好的機會——既有哥哥,讓他把你贖走,出去,再找一個喜歡男人託付,不管怎樣也比這深宅大院好!你當真願意照顧八寶一輩子,無性無愛!”
我趕緊捂住二姨娘的嘴道:“這話可不敢說!”
她看著我小聲道:“難不成八寶能幹事?”
她疑惑看著我,我點點頭,她驚訝道:“他就五六歲智商還能幹那事,誰教他的?”
“王媽。”
“她還能一步步教她,你不害羞?”
她盯著我跟著笑道:“我還不知傻子也能做事?真是有趣的事!謝謝妹妹告訴我!但以我看…這事不可信!”
她抓住我手道:“妹妹你還不夠信任我!其實我知道你是怕太太,她想抱孫,你沒同傻子真睡,她能信得過你?買來的,和說來的,就不一樣!她就會怕你逃走!你初初也想跑對吧?夢兒,你可以信我,我是可以託付大事的人!不管你與林營長關係,還是八寶的事,你都可以跟我說!你可以把我看作知己!”
我盯著她看,過了許久,我道:“八寶的事的確開始我做了假!王媽弄了張白布,初初我並不知道用處,李媽告訴我,我就在上面滴了幾滴自己的血矇混過關了!只是,姨娘,現在太太開始整天盯著我肚子看了!”
“她這是想抱孫子了!她也不想想她那傻兒子能做啥事!夢兒,你跟姨娘說句真話,你跟林營長真是兄妹?”
我搖搖頭,她笑道:“看吧!我猜得沒錯!姨娘也在外面混得久了!你一個眼神,我就能猜出六七成!夢兒,你放心!這事我爛肚子裡!姨娘告訴你,這林營長人不錯!我不會看走眼!不過你可知他有太太一事?我知道這事後,心裡老不舒服!我覺得這事還是得跟你講,總不能見你一頭紮下去對吧!”
“他結婚了?你怎麼知道?”
“那天他親自同那土匪婆說的,那土匪婆子看上了她,要做他二房呢!”
我笑道:“他沒有結婚騙她的!”
“夢兒,說真的,你跟他怎麼認識的?”
“豆花生產那天在醫院碰到的——那會我忘了帶錢,他替我付的!”
“那你倆總共見過幾次面?”
“三次”
“他說未婚,你就信啦!現當兵的很多都是結了婚才從家出來的!有些孩子都有了!他都29了!早過了適婚年齡,你還真信他?”
“不是他說的,他手下說的。”
“那真實性就多了一點!不過像林營長這種人長得帥,沾花惹草的肯定會有!”
我笑道:“我倆不可能的!”
她笑道:“咋,你還真想一輩子待在這深宅大院裡?”
“我不在這能去哪?”
“讓他以哥哥名頭贖你出去啊!”
我低頭不語,她摸摸我頭道:“你呀!太安於現狀了!你想想待在這裡會比廣闊天地好?你不像我,老爺去那我去那,他寵著我!而你呢?你這輩子要看太太眼色做事!她關在這大宅一輩子了!她肯定也想讓你呆一輩子!你自己想想吧!夜了,老爺也該找我了!真希望你能勇敢一次!走啦!”
現在回想,或許她說得是對的,我既然怕這座大宅院,為何不逃出去呢?可出去我又能去哪?哪都沒有我藏身之地!她與我的解不同!她有老爺的愛!從前她是可憐的!可現在我與她來比,我倒是那可憐之人!我愛紹興,可他從沒有說過喜歡我!我要是同他一塊一定是幸福的!可現在的我揹負著這麼一座大山,我如何跨越這座大山不顧一切的去追隨他!
雲臺拉走糧食後,紹興再也沒有出現過,有時我會想,我與他之間或許只是碰巧遇見,而他熱心又碰巧幫了我一次,或許我心裡認為的東西根本就不存在!是我把他想得太好了!他根本就沒把某些事放在心中!
我病了有一段日子了,一直沒出過堂屋,今天難得過來後山,竟發現半山腰枯掉的草現在瘋長著,天氣暖和了。這段時間我根本沒斷過藥,今天心裡發悶才出來走走,爬到山頂上坐著,看向遠處的藍天,那層層疊疊的白雲漂浮在天空,原來像山的雲層又分佈成各種形狀:有蘑菇形,狗形,馬形…它們慢慢的移動。過來時,我發現廚子在廚房外用花盆種的黃瓜苗已爬上了竹竿,黃瓜藤上的小須角緊緊的貼在竹面。
因在病中,我發現自己越加的胡思亂想!傻子與我被太太強行隔離開,我也有數十日沒見他。現在只有李媽一人在料理我。山上風大,李媽催我下去,回到房裡,又覺得這房太壓抑了,讓人喘不過氣來心情就更低落了!聞著那苦澀味的中藥,極其難受,胃翻滾著,吃著藥咳嗽也沒見減輕,李媽見我喝完問道:
“少奶奶,這副藥你覺得怎樣?太太說行就再吃幾副。”
“還是一樣!”
“都換了兩個醫師,少奶奶,你覺得還有哪不舒服?”
“就咳得厲害!”
一陣氣喘,喉嚨處發癢,我又一陣猛烈的咳嗽,李媽把碗放床邊小桌上,又用手輕撫著我背,見我好一點便讓我躺下休息。這一覺竟睡了很久!李媽來叫了我兩次吃飯,我沒應她。到半夜起床,她又來看我,見我全身發冷汗一摸我身子嚇得手腳皆軟:此時我全身發燙,那症狀與她生大牛的姐姐一樣,她也是這樣全身發燙後抽搐死的。她瘋了似的朝太太房中跑去喊道:
“太太,太太。”
她敲著房門,王媽過來開門道:“李媽,你小聲點,現在是半夜了!吵醒八寶大家都別想睡了!”
“王媽,你跟太太說少奶奶要死了!”
“是死了,還是沒死!”
“沒死,還有氣。”
王媽趕緊過去,太太已下床披著衣服過來道:“走,去看看,王媽讓二嬸來看八寶,不准他過去,順便去叫管家趕緊過來。”
她攜著李媽匆匆過來看我。不一會,管家王媽都過來了,只見我臉燒得通紅,太太叫李媽弄來涼毛巾敷在額頭。廚子煲來藥灌下,又用兩床棉被髮汗,突然我就抽搐起來,李媽嚇道:
“毛豆就是這樣死的!”
她撲通的一下跪下道:“太太,往城裡送吧!”
管家請的醫生過來,太太像看見救命稻草,她走過問道:
“王大夫,你快看一下,你開的藥剛剛又餵了,藥都喝了半月有餘咋就不見效呢?”
王大夫過來看我,他替我打脈道:“少奶奶這是血氣淤堵又加上風邪入侵!形成了風溫肺熱病,這病最怕的就是發熱!中醫退熱慢,我看你們還是趕緊到鎮上去請西醫過來看看吧!”
“這如何是好!”
她馬上交待馬叔道:“不論出多少錢趕緊把人請到。”
她把王大夫出診費付了,讓管家送他出去。她用手絹捂著鼻子在屋內焦急等著。廚子端來茶水放在桌上,王媽又匆匆生了個火盆提了進來。屋內有兩個火盆更熱了!我持續高熱,李媽把被子掀開用溫水替我擦身,太太道:
“這樣能行嗎?別又著涼了!王媽把火盆再弄到床邊去。”
王媽去提火盆,李媽把我的手腳,脖子來回用溫毛巾擦拭,王媽加熱水,她道:
“這方法能行?”
“我見省城醫生用過。”
我情況稍稍好轉,沒幾分鐘又發起燒來,李媽開始手忙腳亂。太太讓男人不準進屋,裡面就李媽,王媽擺弄著我。時間像過了很久,這時才聽見馬叔聲音:
“就在前面。”
人到了門口又讓管家攔下,太太捂著口鼻過來道:
“把衣服弄好蓋被子,醫生來啦。”
倆人又擺弄了我一番。這才請醫生進來。醫生進門時雞鳴叫了起來。這位西醫原是拒絕豆花那一位,他拿個聽診器聽了聽我肺部道:
“肺部有雜音,這病拖太久了,剛開始吃點西藥沒事,現在已發展成肺炎了!我先給她打支退燒針,把燒退下來再說,要徹底治癒還得需要盤尼西林——這是管控藥,我這是小醫館沒有!你們把她送長沙吧!”
“去長沙又要大半天。”太太道。
他從藥箱拿出一支玻璃針筒,安上針頭,吸了一小支藥水說:“把衣袖拉起。”打完針後,醫生道:“那盤尼西林屬於管控藥,省城醫院或許有,但也不一定有,但軍隊裡就肯定有,你們有熟人在軍隊就好辦了!”
王媽道:“這不剛好,八寶大舅子正在部隊裡,也省得他妹妹在這出了事!太太你不好交待!那當兵的可不是一般人,擺槍弄刀的殺人可不償命的!我看還是趕緊去跟她哥說一下為好!”
太太也知道事情嚴重性,而且醫生說這藥不好弄而且貴,她知道老爺本來做得就是黑市藥品生意,這藥能在黑市賣上大價錢。現在正好有紹興可以依靠,那就不用再麻煩老爺。她趕緊對一旁馬叔道:
“馬叔,你趕緊去趟林營長處,把少奶奶情況給他說明,但記住要跟他說我們已經找中醫西醫過來醫治了!但總不見好!說清楚也省得他埋怨我們不盡力!”
“唉,太太。”
馬叔收到命令,出了大院,吆喝著馬車匆忙往竹高嶺去。到竹高嶺下,天已大亮,嶺下看守士兵認出他來,沒問他,由著他上嶺。他上到嶺看著士兵正在壕溝內生火煮飯,有士兵叫著:
“咋這老頭又來了?”
馬叔哈腰道:“找林營長急事。”
大家讓開道,他來到指揮棚,棚內燈還亮著,他下來見到紹興正在畫圖,柳生在一旁看著;聽到腳步聲倆人同時抬頭張望,見是馬叔,紹興的心沉了一下。他放下筆問道:
“馬叔你咋又來了!”
“林營長,少奶奶病重了!”
紹興吃驚的問:“這多久的事。”
“有半個月了,一直咳嗽!太太找中醫西醫都看過了!只是不見好!昨夜就發燒不醒!又是找了鎮上西醫看,說是肺炎嚴重了!”
他匆忙從床上拿起帽子戴上,跟馬叔出去了,柳生也跟了上去。他一出棚叫到:
“猴子…”
一位老兵跑到他跟前,他對他說道:“你跟營副說我出去了。”
“唉”
三人飛快下山,柳生上車發動車,紹興上車跟馬叔說:
“我們先行一步了!”
他上車,柳生開的飛快。到了李家大院,倆人下車拍開院門直衝我屋。他剛跨進門檻,太太就抹著淚迎來道:
“林營長對不住你啊!我沒照顧好夢兒!她這半個月來反反覆覆的,中藥西藥輪著吃就是不見好,今晚差點把我嚇死了!”
紹興越過她,到床邊輕輕的叫我:“夢兒,夢兒。”
一旁的醫生說:“有軍人就好辦了!趕緊送你們的醫務所吧!她現在需要的是盤尼西林。”
紹興扭頭看他,他趕緊又解釋說:“這是管制藥,別說我這小門診!就算是黑市也不一定有,她這病拖了半個月,要是…”
“醫生真太感謝您過來了,管家還不帶這位醫生到賬房取錢。”太太趕緊插話道。
管家從外面進來請那位醫生離開,醫生只好跟著走。紹興意味深長看了眼太太,太太急忙解釋道:
“我們是一刻不敢耽誤,就是誤信了庸醫!以至拖了許久!”
紹興用被子裹著我,雙手抱起我往院外走,太太忙叫道:
“李媽跟上。”
李媽小跑追上紹興道:
“林營長,你別怪太太,少奶奶這病換了好幾個醫生了!只是太太一慣信中醫,不信西醫才耽誤了病情!她對少奶奶可好了!”
紹興立住道:“我並沒有埋怨她,我這妹妹能有今日也全靠她!”
“那就好!太太還怕你怪罪她呢!”
倆人奔到車邊,柳生趕緊下來幫紹興放我到副駕駛座上,他鑽進後座,讓李媽與我擠一個位置,讓她緊緊摟住我。紹興發動車一下就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