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從雲巔跌落,打溼青煙。

宋靈樞坐在廊下,細數滴落的水珠。

然而她並沒有看上去這麼寧靜,因為她被困在這承恩寺兩年,要等的那個人,終於來了。

宋靈樞年少喪母,他爹便立馬將外室柳夢如迎入府中,那柳氏表面上對她百依百順,其實將她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紈絝。

兩年前,宋老夫人逝世,柳氏立馬顯露原型,藉著她院中丫鬟“偷情”的由頭,將她送到這承恩寺閉門思過。

這一來二去,便是兩年。

院子裡有兩個小尼姑在掃灑,看著宋靈樞這樣子,忍不住又喋喋私語起來。

“這宋大姑娘真可憐,明明是正兒八經的嫡出小姐,卻被排擠到這兒。”

“到底不是親生的骨血,說來那柳姨娘也是厲害,怎麼就說動宋大人將嫡女扔在這兒,再不過問?”

“柳姨娘是外室出身!先前的那位宋夫人是妙法娘子!聽說宋大姑娘還在襁褓時,外室就大著肚子找上門了,是宋老夫人咬緊牙關不肯讓她進門的!”

“妙法娘子?可是寺裡供著的那尊牌位?”

“這世上還有幾個妙法娘子?”

妙法娘子便是宋靈樞的親孃,出身太醫院首何家。

那年高祖皇帝病入膏肓,眾人束手無措,何氏祖先橫空出世,硬生生將高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從此便有了何氏一族百年榮寵。

傳到宋靈樞孃親何筠這一代,再不得一個男丁,於是她祖父便把滿身本事傳給了她孃親。

當年的皇后娘娘還是太子妃,多年不孕,求遍天下靈藥,也不見求得一子。

當今聖上少年多情,看眼正室之位岌岌可危,何筠請命為太子妃診治,不出一年,便得一子,之後又連生兩子,正室之位穩固。

先皇故去後,當今聖上登基,昔日的太子妃成為皇后,曾這樣嘆息:

“如無何家女,安得本宮今日?”

於是便封何筠為妙法娘子,立牌位於承恩寺,受世人香火。

“那宋姑娘如今身處困境,皇后娘娘為何……”

“噓!皇后娘娘豈是我們能編排的?”

宋靈樞將二人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心裡十分酸楚。

前世皇后娘娘並非沒有對她伸出援手,是她自己不爭氣,寒了娘娘的心。

最後被柳夢如設計,嫁去了那樣一個虎狼人家。

沒過一年,就被折磨致死。

老天爺垂憐,讓她回到了祖母剛逝世的那年,不到十二歲的她和前世一般,被柳氏趕到承恩寺。

這兩年,她韜光養晦一心研習孃親留下的醫書。

她不會再教任何人來傷害她,傷害真心待她的人。

身後的小尼姑依舊在小聲私語著,而宋靈樞卻已經起身,回到廂房內。

廂房裡的供臺上放著一尊觀音像,那是何筠留給她的。

菩薩面目慈悲,也是宋靈樞記憶中孃親的模樣。

她跪下去磕了一個頭,趴在案頭哭了好一陣,然後才振作精神,走到裡間。

宋靈樞拿起繡籃裡已經完工的荷包,又把封好的藥包放了進去。

這一次,她一定會把握機會。

窗外幾聲雷鳴,又是一場驚雷雨。

……

一場大雨後,東宮內一間廂房被推開,空氣中撲來一股泥土的清香。

一個手腳伶俐的宮人端著藥爐,正輕聲細語的進入房中。

裴珏扶著窗沿,站了許久,才嘶啞著嗓子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秦桑將藥爐放下,恭敬回道,“回殿下,已經快到酉時,藥……”

裴珏打斷了她,“孤問的是哪一年?”

秦桑見他問的奇怪,抬頭悄悄看了他一眼,“建元十一年,四月……”

建元十一年……

這五個字重重擊在他心頭,然後他大步向裡間走去,甩開珠簾,叫了一聲更衣。不顧眾人勸阻,一匹快馬出了宮牆。

東宮一應屬臣攔他不住,只能緊緊跟隨其後。

大雨過後,長安街上鮮有人出遊,只有馬蹄聲漸行漸遠。

裴鈺直奔城外而去,一路泥濘,等到了承恩寺外卻開始躊躇不前。

楚飛看著沉默不語的主子,再三思量,鼓了鼓氣,“殿下,您若是要見誰,秉了皇后娘娘,宣進宮來就是。您身子尚未康健,不如早些回宮安歇,莫教皇后娘娘太過牽念。”

裴鈺並不理會他,看著冰冷的院牆,心中卻滲出一絲暖意。

她還活著,這比什麼都重要。

“楚飛。”裴鈺喚了一聲,“你去扣門,孤要見靈……宋姑娘……”

“諾。”

疾風迎面撲來,裴鈺這才冷靜了些許,這並不是一個好時機,可他隱不忍住,他想見到她,想見到那個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