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眾人似見一縷散魂,隨風飄蕩殆盡。
尹洛瑛消耗完最後一分魂力,終於歸於塵土,抱著煙囪的女子,也變回女巫的模樣——反正胸是一下子平了下去。
慄斯嘉望著自己的屍體,感慨萬千地說道:“我大概是有生以來頭一個參加自己葬禮的人.”
“英魂也不錯,往好了說——”佐格安慰道,“起碼你不會再死一次,對吧?”
“可我不能讓教授和一個死人結婚!”
說著,她蹲在屋頂上嗚嗚哭起來。
佐格心疼地揉著她的腦袋,能想到的安慰之辭都十分空洞。
“死、死人又怎樣?死人也很好嘛!”
他越說越覺得不對勁。
這下子,慄斯嘉更是哭個沒完沒了了。
她嚶嚶嚶的時候,尹洛京在一旁絞著手指,顯出一副糾結狀,到最後,他終於忍無可忍地說道:“要不,咱們復活.”
“說得容易……”佐格頹喪地同女巫蹲到一塊兒,“你也說了,我老爹的骨粉只剩半罐,根本不足量啊.”
黑魔導士夫婦雙雙長嘆一口氣。
“不,其實骨粉還有一罐半.”
見兩份紛紛驚異抬頭,尹洛京問女巫道,“還記得我交給死徒的那盒骨粉吧.”
“記得.”
她抽抽搭搭地說,“離開冥界時,亥煞交給我了.”
“嗯,那是一整罐骨粉.”
佐格疑惑道:“哪裡來的?效力強大到能令人起死回生的骨粉,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的!”
“當然不是隨便什麼人.”
他凝肅道,“那是我父親的骨粉.”
佐格訝異道:“尹邢仁……前輩?”
“嗯,我是親眼看著父親自裁歸西的.”
尹洛京低沉道,“他臨終前不斷懺悔,我想,如果能以這種方式贖罪,他的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吧.”
空氣沉寂了兩分鐘,佐格突然合掌道:“鱷齒三顆鑿碎、獨角獸角粉15克、隱龍的眼淚三滴……我沒記錯吧?”
尹洛京道:“這些奇珍,湯氏的藥房裡應該都有.”
於是十幾分鍾後,全世界最可愛的小女巫又變得生龍活虎了。
☆☆☆☆☆☆☆☆噼裡啪啦——一陣藍色的電光亮起,尹諾涯的身體跟著不自覺地抽搐起來,在高壓電擊之下,沒人能夠忍住發出呻吟,然後獄卒們便開始發出一陣竊笑——“想不到堂堂務司大人,竟也怕疼?”
有人陰陽怪氣地說道。
全身被鐵磁鐐禁錮的尹諾涯已經被審訊了三個時辰,說是審訊,其實只是單方面的虐打,對方對於罪行供述什麼的漠不關心。
都是肉體凡胎,哪有不疼的道理,可比起物理上的痛感,更令尹諾涯揪心的是,他已經無法感應到尹洛瑛了——方位、氣息、蹤絲,任何有關她的訊息,彷彿在一瞬間被吃幹抹淨。
他也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她又死了一次,而且這一次,再無可能歸來。
說好要保護她、替她實現最終的夢想,可到頭來,他誇下的海口紛紛反過來抽他的耳光。
強烈的悲憤與愧疚在他心間汩汩溢位,滿到幾乎要爆炸。
“那個女共犯呢?”
獄卒之一問道,“抓住了嗎?”
“有使役設了迷蹤,可還沒找到人.”
不可能找到了……尹諾涯心想。
“真是太可惜了。
那妞看起來是個極品,若是抓來……”獄卒發出一陣淫蕩的奸笑。
“你可想得美.”
他的搭檔嗤笑道,“等上頭要將他們押送去無涯堡時,發現人變成那副樣子,咱們可是要挨批的!”
“無涯堡?哈,怎麼可能給他們留活路!他倆都是串通謀反的逆賊,連皇室的蛋糕都敢動。
上頭叫做不能明說,他們巴不得我們下手越狠越好呢!”
獄卒一臉猥瑣道,“等那個女人被送來,我要先把她的衣服扒光——”“喂……”尹諾涯不恰時宜地打斷了他的遐想,他氣若游絲,卻無比堅毅道,“收回你剛才的話.”
“蛤?”
獄卒用鞭柄戳狠狠戳著他的下巴道,“你說什麼夢話呢?”
“我說……”他啐了口血,“收、回、你、剛、才、的、話!”
“你個逆賊,死到臨頭,還囂張個屁!”
獄卒揚起鞭子便要抽打,當鞭身落到尹諾涯身上時,突然劣化成漆黑的粘液,連帶著獄卒的手掌、手臂、以及整個身體,都瞬間被沼澤般的黑液吞噬,他甚至都來不及尖叫一聲,變成了一灘烏糟糟的肉泥。
“殺、殺、殺人啦——!”
他的搭檔正欲逃跑,那灘肉泥突然聳動起來,瞬間將他全方位裹挾住,那人在掙扎的同時,尹諾涯順勢用鐵磁鐐吸起了特製鑰匙,沒等兩灘肉徹底攪和到一起,他便已然離開了地牢。
他並不渴望自由,尹洛瑛銷聲匿跡後他一心求死,這才被看押至此,不然僅憑區區幾名不上臺面的使役,根本奈何不了他;可他又轉念一想,死在那兩個齷齪下賤的人手裡實在冤得慌,這才臨時起意越了獄。
但現在,要去哪裡,他不知道;要做什麼,他也不知道,總之前路迷茫,漫無目的。
但不管怎麼說,這裡肯定是不能待了。
他正在茫然之際,忽聞遠處傳來的汽笛聲——碼頭正在不遠處,一艘艘蒸汽船像煮沸的黑色茶壺一樣飄蕩在海平面上。
乘船逃亡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從色彩斑斕的塑膠棚下穿過,以漠然應對各路海鮮、香料、廉價珠串小販的熱情推銷,徑直走到甲板上。
那裡,幾名剛卸完貨的水手與碼頭工人正不亦樂乎地擲著骰子。
“這船上哪兒?”
他問道,“我想搭個趟.”
“不接小單.”
他們之中看起來最具資歷的中年人叼著菸斗,嗤笑道,“除非你把整艘船買下來.”
這番推脫顯然是在表明——沒見大爺們正消極怠工麼!尹諾涯不懂海事,只知道看肩章級別,此人至少是個大副。
於是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個叮鈴噹啷的錢袋子來,一翻開,裡頭全都是五光十色的珠寶。
這袋珠寶是他的私物,價值連城。
之所以還留在他身上,是因為使役在逮捕他時沒捨得上繳充公,打算同獄卒一道私吞掉這筆財產,他們一定料不到,地牢中的朋友竟是如此短命。
水手們一見蛋白石、貓眼石和鑽石,眼睛都直得發綠,尤其是大副(姑且當他是大副吧),更是一反前態地將金主恭迎至甲板,向他介紹起這艘船的前世今生來。
“鐵處女號……我覺得還行.”
最後,尹諾涯被帶到船艙內,他環視著裝置思忖道,“就它了,我覺得值三枚金剛石.”
“哦豁,這可由不得你說了算.”
大副突然獰笑起來。
尹諾涯這才注意到,先前那幫痞子水手全都跟了下來,手裡個個都備著武器。
這顯然是意圖甕中捉鱉、謀財害命啊……他長長嘆了口氣,終於明白碼頭船工目送他們上船時,不懷好意的眼神是為何意。
他無奈道:“我只是想做樁正當買賣啊……”大副斜睨著這名滿是傷痕、又頗有書生氣的年輕人,面露兇相威嚇道:“去你的正當買賣!人,滾走;錢,留下,這才是老子船上的交易方式!”
“你的船,這麼說,你是船長咯?”
尹諾涯的表情釋然了些,“那就好辦了.”
他的手指只是朝對方比劃了一下,大副、哦不,船長身體中央便從上到下出現了一道紅縫,像是被人用鋒利的裁紙刀切成兩半,十分對稱。
緊接著,他的左右身體開始錯位,“噗通”倒在地上,臉上保持著驚愕的表情,臟器與鮮血流淌一地。
那些反應夠快的水手,在逃跑的過程中化為灰燼;船艙裡殘留的,都是些遇到緊急情況便會被嚇傻的主。
“從今往後,我就是你們的船長了.”
尹諾涯站在風口,這樣可以少聞些溼熱的尿騷氣,“所有人聽我號令、服從安排,別的不說,命還是保得住的。
哦對了,誰是舵手?”
無人主動承認,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一名乾瘦黝黑的男子身上。
“舵手還活著,真是謝天謝地.”
尹諾涯頷首道,“準備出發,揚帆起航.”
“船長,咱、咱們要去哪裡?”
舵手戰戰兢兢地問道。
這個問題問住了尹諾涯,他思索了一陣,心說,地牢裡那兩個賤人是不是提到了無涯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