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自習課結束,林霧螢才緩緩的爬了起來,惺忪著雙眼,朝著旁邊的女生撒嬌,讓她去食堂吃早餐的時候給她帶一份。

張澤允有些疑惑她今天為什麼在學校吃早餐,平日裡她都是在外面吃,然後提著那袋並不好喝的豆漿進學校。

林霧螢大概還沒睡夠,等到女生同意給她帶早餐以後,就又趴倒了課桌上。

她今天有些反常,但是週六發生的事情讓張澤允做不到湊上去問她怎麼了,所以就這麼冷著臉盯著她看了一整個上午。

連老師都發覺了他的異常,問他是不是身體有什麼不舒服?

然後他旁邊的同學說,“老師,他感冒了。”

於是,並沒有生病的張澤允無奈的承認了這個病症,然後心安理得的趴在課桌上,聽了接下來的課。

這算是他有生以來做的最不合規矩的事情,在他的行為準則上是要標註紅色感嘆號的事情。

但是無所謂了,他的行為準則上也說了要全身心的投入到學習中,可是他的腦子裡早就住進了其他的東西,一個禍患,一個令他時刻感覺到茫然、慌張,又不知道該如何摒棄的壞人。

張澤允看著林霧螢的後腦勺,它漆黑、圓潤、像是一個黑洞,裝著許多折磨他的辦法。他忽然間想起來,和林霧螢第一次見面時候的場景。

那是在高一開學報到的那一天,爺爺奶奶陪他來的,領著他走進校門,按照指示牌一點一點的靠近報名繳費處。

那天很熱,八月底,沒有了蟬鳴的聒噪,熱的簡單直白,稍微一動就是滿身的汗。

周圍都是如他一樣,被家長領著來報到的同學,喧囂的交談聲有些吵鬧,他垂著頭,看著腳底紅色的塑膠跑道,對即將開始的高中生涯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就是換了個地方學習而已,能有什麼特殊?新的同學、老師?那也沒什麼關係,任何人都是從新到舊,沒有什麼新意。

忽然,他感覺到自已的背被什麼砸了一下。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去,就和林霧螢四目相對。她那個時候穿的很簡單,灰色的棉麻短袖和黑色闊腿褲,頭髮綁在頭頂,瑩白的臉在陽光下呈現透亮的粉色。

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那雙眼睛,很深邃、迎著光讓她的眼睛眯著,眼瞳像是被裹起來的黑色瑪瑙,藏著看不清的幽暗。

她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空瓶子,說,“同學,不好意思,沒拿穩。”

張澤允側過臉去看地上的水瓶,自然不會相信她說的沒拿穩,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麼,蹲下身撿起來,捏在手裡並未還給她,而是說到:“空了,要我幫你扔了嗎?”

然後她就笑了,露出點白淨的牙齒,她抬起手擋在額間,將雙眼置於陰涼處,讓她的雙眼得以正常的睜開。

於是,張澤允就看清了她眼中流轉的眼波,水汪汪的,像是涼爽的清泉,讓他感覺身上的燥熱瞬間消散,連呼吸都清爽了不少。

她微微仰起頭,揚起的下巴小巧又精緻,她柔聲說:“同學,你真好,謝謝你。”

說完,她的笑意變得更大,眼中清泉化作盈盈月光,將他投射在她眼中的倒影變得特別起來,導致他至今都記得當時的自已是如何的一張臉:被曬得滾燙髮紅的面板、被汗水浸溼的碎劉海、還有那雙茫然又緊張的眼睛。

其實之後,張澤允曾無數次的懷疑,林霧螢是不是忘記了兩個人的初見,不然為什麼在他們踏進同一個教室以後,她並未提起過那一次的相遇?並且開始用那種充滿企圖的眼神看他?

忽然,正在專心聽課的林霧螢突然轉過了頭,漆黑的頭頂換成瑩白的臉,黑白色差轉變得太快,以至於張澤允來不及收回自已的視線,就這麼不其然地和她的視線撞到了一起。

張澤允聽到自已心跳忽然加速,似乎真的生病了,連呼吸都開始變得緩慢。

她肯定要藉機再來折磨自已了,張澤允想。

果不其然,下課鈴聲一響,林霧螢就朝他走了過來,也並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她的身影,他忽然想到一個詞——娉婷。

但是她實在配不上這個詞,她美好的外表下藏著的是十足的禍心,專門戲耍他的禍心,將他當做即將吞食下腹的獵物,又遲遲不肯下嘴,只用最美味的餌在他鼻尖眼前晃悠,等到他饞的流口水了,還要遭到她一句嘲諷,怪他自制力太差。

想到這裡,張澤允將頭換了個反向,不再看林霧螢。

他先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藥味,才聽到她關切的聲音,“張澤允,你沒事吧?”

他當然沒事,張澤允不看林霧螢,也不理林霧螢,睜著眼睛看旁邊的同學。

“我給你泡了藥,你要不要喝?”

是藥三分毒,她拿來的三分變成七分。

“有些燙,你喝的時候要小心燙。”

燙什麼?他壓根不會喝,管它是燙是涼?

“呀——”

林霧螢忽然一聲低呼,驚得張澤允立刻坐了起來朝她看去,然後就看到她靠在桌子邊,雙眼帶笑的盯著自已。

看到自已忽然坐起來也不驚訝,反倒是將手裡端著的紙杯子往他面前一遞,“喝了吧?”

張澤允垂眼看向白色紙杯裡的褐色藥劑,苦味和甜味混在一起,是市面上最常見的感冒沖劑。

“謝謝,你放在桌子上,我等會喝。”張澤允並不看她,自顧的說著。

林霧螢的手指在杯壁上換了個地方,然後手忽然一抖,一杯藥全部灑在了課桌上,將他的課本染了色,還有一些順流而下,落在了他藍色的校服褲子上。

“對不起...沒燙到你吧?”林霧螢愧疚的問。

張澤允看著褲子上溼潤的印記,心裡沒有任何生氣的感覺,反倒是鬆了一口氣,只覺得,果然如此,她確實不是來關心他的,是來作弄他的。

“沒關係。”張澤允低聲說著,拿出手帕紙,一點一點的擦乾淨桌子上的痕跡。

期間林霧螢一動不動,就這麼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晃來晃去。

他的手很好看,大而且勻稱,鼓起的青筋走勢分明,指關節也不突出,是比手模還上鏡的一雙手。

“放學了等我一會,好不好?張澤允。”林霧螢問。

張澤允手中的動作一頓,然後又繼續,也沒說好與不好,反正一直垂著頭,不肯看林霧螢。

林霧螢也沒有再追問,回了自已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