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懂事的女兒

病房裡的純白牆壁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蹭上了一團黑色的汙漬，像是將噁心的螻蟻按死在牆上以後的證據，企圖向過路人展露發生在這一隅的罪行。

林霧螢站在最右邊的病床邊，盯著那團汙漬，腦子早已經放空，任由張翠霞靠在病床上伸手指著她罵都沒有半點反應。

張翠霞在喋喋不休的逼她，妄想用她自已都未曾遵循過的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來逼迫林霧螢，向她俯首稱臣，乖乖聽媽媽的話，找個好人家做闊太太。

“我當初就不該讓你讀那麼多書，現在還沒有別人家的姑娘懂事。”

這堵牆聽了多少人虔誠的祈求林霧螢不清楚，但是有一點她確定，這幾天它聽到的張翠霞的咒罵聲肯定不少，而且句句有新意，大概聽不膩。

張翠霞如今的體形偏胖，說了幾句話呼吸就帶了點喘，嘴裡的後槽牙掉了一顆，嘴巴張張合合的時候能瞥見一個缺口。

隔壁床躺著的是和張翠霞差不多年紀的女人，一雙眼睛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意圖從兩人的隻言片語裡面拼湊出一場飯後的閒談物料。

林霧螢將視線回落到張翠霞的臉上，看著她與自已相似的眉眼，嘆了口氣：“你還想在醫院住多久？醫生說你的身體沒有大問題，可以出院了。”

“怎麼？嫌我花你錢了？”張翠霞冷眼橫對林霧螢，嘴巴里嘟嘟囔囔：“在外面這麼多年也沒有混出個什麼名堂，花你幾個錢就不耐煩了。”

“我只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我得回去上班了。”

林霧螢其實並不想回來，但是電話那頭外婆的規勸太溫柔，讓她軟了心，然後就落得眼下這副情景，想走走不了。

“辭了算了。”張翠霞得寸進尺的繼續說到：“回靜海市。”

聽到這裡，林霧螢終於是忍不住了，她翻了個白眼，嘴裡發出一聲低哼，然後轉身就走。

“你！林霧螢！我可是你媽！”

張翠霞顯然是氣急了，語氣尖銳又刻薄，放在被子上那雙一看就沒做過重活的手握成了拳，要是身邊有個趁手的東西，只怕早就拿起來朝林霧螢扔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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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霧螢從病房出來，直接去繳了兩萬塊的住院費，然後發訊息告訴張翠霞，這兩萬塊錢出院的時候剩下多少錢都給她。

做完這一切，林霧螢買了最近的一趟飛機回蘇京市。

當初她被一通電話騙回了靜海市，連請假手續都來不及辦，更別提工作上的安排了。

她是做運營的，崗位競爭壓力極大，直屬領導要往上調，她和另一個同事成了坐上領導位置的熱門人選，也不知道她這一次回去，事情發展到了什麼地步。

飛機到蘇京市的時候恰好趕上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飛機場邊少高樓大廈，林霧螢眯著眼睛眺望遠方，橘子汁染透了半邊天。

包裡的手機響了起來，林霧螢走到一處偏僻的地方，然後按了接通。

電話是張翠霞打來的，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罵她是個混賬，竟然將自已的親媽扔在醫院，沒有半點做女兒的樣子。

林霧螢冷著臉，任由她在那邊說累了，才淡淡的問道：“2萬塊錢還不夠你花的嗎？”

那邊沉默了一瞬，隨後就是更加激烈的責罵。

林霧螢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將她的電話號碼設定成不提醒模式。

等到林霧螢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了，她先看了一遍公司群裡面的所有訊息，確認自已離開的這一週自已手下人的工作進度，然後又整理出了下週的工作計劃。

等她關閉電腦時，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半，空蕩蕩的肚子已經抗議了半天，連胃都開始隱隱作痛。

她深呼一口氣，按了按痠痛的後肩，走進廚房想要給自已弄一碗麵吃。

等她翻遍了櫥櫃以後，她終於想起來最後一捆掛麵已經在上上週吃完了。

林霧螢轉身開啟冰箱，看著裡面放著的幾瓶辣椒醬和臘腸，這些都是外婆之前寄過來的。

腦海中，關於小時候在外婆身邊的事情，她記憶最深刻的一幕就是：鋪滿棉被的柔軟的老式三輪車車廂，躺在車廂裡的她和表弟，還有推著三輪車的外婆。頭頂上一個接著一個的黃色路燈往後退去，身旁小自已一歲的表弟聒噪愛動，總是將她擠到車廂邊緣。

要說這個場景有多幸福，好像也沒有，但是她就是深刻的記住了這個片段，無頭無尾，就那麼短短几秒的記憶。

這讓她對夜間的黃色路燈，總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無論多晚，夜有多黑，只要站在那束光下，她就覺得那片黑色裡面藏著的是寶藏。

叮咚一聲，手機上彈出一條訊息。

林霧螢回神關上了冰箱，拿起放在料理臺上的手機看了一眼，是同事姜若靈發來的，問她睡了沒。

林霧螢回了句還沒，然後去臥室拿了件外套穿上，打算去小區外賣的便利店裡面買點吃的。

林霧螢剛進電梯就收到了姜若靈一條几百字的訊息，總結起來就是告訴她，她不在的這一週，同事陳錦升職的事情差不多定了。

林霧螢在看到訊息的一瞬間，心狠狠地縮了一下，有一種極度的不安感，“為什麼這麼快就定了？”

上週領導劉勇總監的意思都還是模稜兩可，說還在考慮，需要再看看她和陳錦之間的表現。

姜若靈的回信來的很快，“週三的時候，陳錦去公司總部做了勞動節活動策劃研討會，回來以後她就很得意，我猜大概是升職穩了。”

現在是三月初，勞動節活動是他們運營部後續的工作重點，她在回家前就已經做好了活動策劃方案，而且PPT都已經發到劉勇那邊去了，就等著劉勇給出修改意見就能定稿了。

而陳錦這次年後開工活動運營的稀爛，不是已經被踢出了勞動節活動專案組了嗎？

林霧螢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二點過了，心裡的疑問再多她也不能打電話去質問劉勇，於是只能和姜若靈約好明天再說。

姜若靈那邊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讓她調整好心態，免得去了公司一時接受不了鬧出什麼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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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霧螢冷著臉走近便利店的時候，結賬臺後的服務員柳彌森正撐著下巴打盹，自動門開啟時候的迎接語將他驚醒，當看到來人是林霧螢的時候笑著打了聲招呼：“歡迎光臨啊林小姐。”

林霧螢腦子裡想著事情，聞言只是敷衍的對著他點了點頭，然後走到貨架那裡拿了一桶泡麵遞給他，“麻煩幫我泡一下吧。”

柳彌森在這家便利店幹了大半年，還是第一次看到林霧螢的臉色這麼差，於是拿了一根火腿腸放到泡麵裡面，“大晚上的好不容易來了個人，送你個火腿腸。”

林霧螢手插在兜裡，冷白的光自上而下照在她的頭頂，將她的雙眼隱在陰影裡，顯得有幾分陰鬱。

她點了點頭，又退回貨架邊，拿出了一個滷蛋和一個雞爪遞給柳彌森：“謝謝，那再加點這個。”

柳彌森伸手接了過去，迅速的撕開包裝放到泡麵裡面，然後裝好了熱水放在收銀臺上。“吶，去吃吧，豪華版泡麵。”

林霧螢道了謝，端起泡麵後往就餐區走去，她剛剛坐下便利店的門又開了。

林霧螢聽到聲音，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迅速的從眼前晃過。她也沒有在意，低下頭專心的看著自已的豪華版泡麵。

“姐姐，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溫柔清爽的男聲，在便利店的背景樂裡依舊清晰悅耳，讓頭腦昏沉的林霧螢感覺到了一絲清明。

她即刻抬起頭，一張五官張揚的臉就映入眼簾，上揚的眉毛、標準的丹鳳眼，紅潤的嘴唇還有線條流暢的下頜線。

這是一張極其完美的臉。

“可以，這裡沒人。”林霧螢說著，將桌上的桶裝面朝自已的方向挪了一點。

男人將手裡和林霧螢同樣口味的泡麵放在桌上，然後坐到了林霧螢對面。

“姐姐也喜歡吃香菜味的嗎？我一直以為這是個冷門口味。”男人指了指林霧螢面前的泡麵。

林霧螢點點頭，當做回答，然後揭開泡麵上的蓋子，埋頭開始吃。

時間已經不早了，她明天還要早起上班，他就算長得再帥，她也不想浪費時間說些沒意義的話。

男人看出林霧螢的態度敷衍，也不計較，依舊喋喋不休的說著。

“姐姐，我叫張澤淵，今年十八歲，上週剛搬到後面的小區。姐姐也是住在這個小區的吧？”

原來才十八歲，難怪看上去這麼年輕。

“姐姐，你叫什麼呀？我對這一塊都不太熟悉，能不能加個聯絡方式，就當交個朋友，以後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互幫互助噢。”

林霧螢夾起火腿塞進嘴裡，細嚼慢嚥的感受著這種人工合成的垃圾食品在嘴裡的滿足感，沒有半點想要搭理張澤淵的意思。

“姐姐，我住在一棟501，姐姐住在哪裡？”

林霧螢聽到這裡，咀嚼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然後不動聲色的抬眼看了一眼對面的男人，她住在502，就是501的對面。

她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張澤允是你什麼人？”

張澤淵雙手放在桌子上，聞言往前挪了一點，盯著林霧螢的眼睛，非常陳懇的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他。”

林霧螢點點頭，然後迅速的將碗裡的東西吃完，起身就走。

“誒，姐姐！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呢！”張澤淵在她背後大聲喊道。

林霧螢只當沒聽到的，都追到她住的地方了，她才不信他不認識張澤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