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泯然眾人矣
她要離開了我該怎麼辦 秦燈塔 加書籤 章節報錯
林霧螢真的很有談戀愛的天賦,她將每天的時間重新規劃了一遍,將大部分時間分享給了張澤允,小部分時間留給自已。
她迫切的需要讓自已整個人被愛意充滿,而張澤允滿足了她的一切需求,他愛他,赤誠而熱情的愛她,彷彿自已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在乎的人。
那段時間,她感覺無比的快樂,快樂到快要忘記了自已究竟深陷在一個如何骯髒的泥潭裡面。
直到高三前的那個暑假,她兼職的最後一天,林霧螢才深深的認識到,有張翠霞這麼一個媽媽,是她一輩子都甩不掉的孽障。
她吸的不僅僅是林海盛的血,還有她的。
那天,她如往常一樣,和張澤允在咖啡店門口分別,許諾明天、暑假的最後一天,一起出去約會。
在開啟那扇貼滿了小廣告的鐵門之前,她的心情都是很愉悅的,因為她拿到了整個暑假將近八千塊錢的工資。
但是當她開啟門,和赤裸著上身的陌生男子面面相覷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下意識的以為自已開錯了門,所以捏了捏自已手心的鑰匙,冰冷堅硬的手感讓她回神,她問:“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裡?”
男人比林霧螢沉穩,只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有些愕然,然後就自若的將手裡的短袖套在身上,聞言咧開嘴,漏出滿嘴的黃牙,“我是你媽的朋友,過來找你媽媽有點事。你是翠霞的女兒吧,叫什麼名字?”
說著,他往前一步,抬起手,像是要拍林霧螢的肩膀。
林霧螢側過身子躲過,眼神落在他粗壯的手指和黃黑色的指頭上,空氣裡面也開始瀰漫一股刺鼻、令人反胃的隔夜的菸酒的酸味。
林霧螢不再理他,徑直朝著張翠霞的房間走去,那是她和林海盛的房間,平時林霧螢鮮少會去。
今天,她直接走了進去,然後一把掀開躺在床上玩手機的張翠霞的薄被子。她穿著一件睡衣,是她這個年紀不該嘗試的款式。
然後林霧螢就吐了。
噴湧而出的食物殘渣從她嘴鼻裡冒了出來,她無法控制,只能彎下腰,感受膈肌和腹肌的強烈收縮,將整個胃部排空。
“林霧螢,你怎麼這麼髒?”張翠霞翻身下床,嫌惡的盯著林霧螢,抬手捂住口鼻,厲聲責罵。
林霧螢抬手擦一下嘴角,用力的閉了閉眼睛,將裡面的水汽排乾淨,然後起身看向張翠霞。
她的眉眼和自已的長得真的很像,唯一的區別就是張翠霞不再年輕,眼尾已經有了幾條皺紋。
林霧螢往後退一步,靠在門上,看著她袒露在外面的肌膚,橫眉冷對的問:“你還會嫌髒嗎?”
張翠霞撇著嘴哼一聲,滿臉厭惡的掃一眼地上的汙穢,橫跨一步到林霧螢面前,抬手扯住她的衣袖,想要將人往那灘東西上面推。“你趕緊給我弄乾淨,討命的小東西。”
她的指甲尖銳,深深的陷入林霧螢的肉裡,林霧螢倒是不覺得疼,但是卻被她身上的廉價香水味嗆得鼻子一睹,然後用力的揮開了她,強行止住顫抖的聲線,問她:“如果我告訴爸爸,你會和他離婚嗎?你會放過他嗎?”
張翠霞忽然笑了,以一種極具風情的姿態,伸手撩了一下胸前的捲髮,然後用做了美甲的食指用力的點著林霧螢的額頭,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緩緩道:“你想讓他死你就去告訴他。”
林霧螢閉上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嘔吐物的酸臭味早已經充斥整個房間,味道確實難聞。
張翠霞的話卻比這個味道更讓林霧螢感覺到噁心,林海盛這一輩子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他的家庭,她怎麼敢告訴他這十幾年來發生的一切。
她冷漠的、鄙夷的、憤怒的、以及極度無奈的離開了張翠霞的房間,像是一個戰敗者,狼狽不堪。
“林霧螢!你給我滾回來,把地上的東西弄乾淨,你打算誰給你收拾呢?”
張翠霞扯著嗓子在後面喊,林霧螢充耳不聞,路過客廳時她掃了一眼那個男人,發覺他也正絲毫不尷尬的盯著自已,眼神像是剝了皮的老鼠,噁心又骯髒。
林霧螢一直挺直的脊背在跨下小區樓下最後一層臺階的時候才鬆懈下來,她腦子裡面渾渾噩噩,有些困惑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不能是假的嗎?
當然不能,張翠霞是真實存在的,她並非虛構的幻覺,她擁有別人無法想象的惡毒,以一已之力,將親近的人毀掉,兵不血刃,卻將人殺死的徹徹底底。
林霧螢在心智還未成熟時,並不知道張翠霞的所作所為是不對的,沒有人教過她,一個合格的母親,亦或是一個女人應該是怎樣的。
等到她知道張翠霞有多麼的可惡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林霧螢不理解,為什麼張翠霞會如此放蕩,她不愛林海盛、不愛她,更不愛自已。這一點,她至今未曾想通。
她也曾幻想過,如果張翠霞和其他媽媽一樣會怎樣?
會怎樣呢?她連幻想都幻想不出來,張翠霞從來沒有讓她體會過被媽媽關心、愛護是什麼感覺,所以她連幻想的依據都沒有。
直到她見到張澤允的媽媽,那個溫柔、美麗、又優雅的女人。
在她可憐兮兮的從家裡逃離到張澤允的房子裡時,那個女人竟然用那麼溫柔、喜愛的語氣和她說話。
當時張澤允還未曾回來,林媽媽對她說,“你是個好孩子。”
張翠霞從未和她這樣說過話,她對自已的態度總是冷漠或是不滿的,這讓曾經年幼的她一度懷疑自已是不是真的那麼差勁,也想方設法的想要達到張翠霞的期待,想要得到一句簡單的誇獎。
但是都沒有,她從未將目光放在自已身上,她比一個陌生人還善於冷暴力她。
在張澤允的房子裡,她坐在沙發上,聽著他媽媽溫柔的嗓音,視線越過窗戶看向外面繁華的夜景,這是在她家裡看不到的。
從她家的客廳窗戶往外面看,只能看到對面樓層上面堆滿的雜物,還有整棟樓都已經斑駁的外牆。
她和張澤允,從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那麼幸福,那麼優秀,那麼快樂。
而她呢?
現在的她比張翠霞好到哪裡去?用愛意拴住一個赤誠的男生,讓他沾染上自已身上洗不掉的淤泥,這難道不是作惡嗎?
所以,她選擇了回家。
回到那個滿目瘡痍的家,和那些虛偽的親人周旋。
不過她顯然是低估了張澤允對她的喜歡,她學著張翠霞對待自已的樣子,無視他、冷暴力他,他卻並未像自已厭惡張翠霞那樣厭惡自已,反而更加關心自已。
其實那天,她很早就注意到了他。
穿著一件灰色高領毛衣,外面套著一件羽絨馬甲,筆直的站在街對面,風將他額前的吹起,將他那張帥的極具衝擊的臉盡數袒露,她怎麼可能無視他的存在。
當她點燃煙的時候,就知道他肯定會過來,畢竟他那麼在乎她的身體,怎麼會任由她接觸這種有害身體健康的東西。
她的眼角餘光看著他一步一步的接近自已,像是沉默的勇士走向高傲的公主,她知他心中忐忑,卻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冷眼看著他,看著他將自已手裡的煙扔在地上,然後用力的碾踩洩憤。
她能如何呢?告訴他自已的家庭情況,他肯定會英勇的帶著她遠離這一切,她知道他有這個能力,但是逃離並非解決問題,而是自欺欺人的逃避。
而且她怎麼可以逃,她不愛張翠霞,但是她愛林雨官,也愛林海盛,愛那個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男人。
對的,她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林海盛原來比她想的更加可憐,他引以為傲的女兒竟然不是他的種。
那天她從張澤允家裡離開後又回到了家,不出意外的,張翠霞並未收拾房間裡面的狼藉,她依舊穿著那件睡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看到林霧螢回來,抬手指了指房間的方向:“還不滾去給我把房間收拾乾淨?”
林霧螢走到她面前,自上而下的俯瞰著打量她,發覺她臉上沒有絲毫的愧疚以後,問:“你難道沒有羞恥心嗎?你難道不會為自已的所作所為感覺到羞愧嗎?你就不會良心不安嗎?”
張翠霞將手機往茶几上一扔,發出啪的一聲,在寂靜的夜晚格外響。她坐起身,懷抱著雙臂,睥睨著林霧螢,“你就是這麼和媽媽說話的?你又憑什麼和我這麼說話?”
說完,她呵一聲,“對了,這兩個月你賺了不少錢,說話就硬氣了。”說完,她忽然站了起來,然後將茶几猛地掀翻。
上面擺放的東西噼裡啪啦的落了一地,碎了一地,也弄髒了一地。
林霧螢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你要做什麼?”
張翠霞盯著她,抬腳從地上的髒東西上跨過,又走到廚房,將裡面的碗、調味料等等能摔的都摔在了地上。
“你瘋了,張翠霞。”林霧螢漠然的看著她的舉動,惡狠狠的說。
張翠霞卻笑了,笑的猖狂,笑到彎下腰,她抬手指著林霧螢:“明天晚上雨官會回家,你如果不想讓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你就把錢給我,我去重新買新的東西回來。你要是不給,等他明天問我,發生了什麼,我就會告訴他——姐姐看到了媽媽和別的男人睡覺。”
林霧螢腦中轟的一聲響,整個人有瞬間的失神,眼前發黑,連站都站不穩,只能往後跌,直到靠在牆上。“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啊?我不是你女兒嗎?”
林霧螢雙眼猩紅,哽咽著看著張翠霞,一字一句,發自肺腑的質問她。
張翠霞依舊笑著,笑得眼中帶淚,配上她身上的紅色布料,活脫脫一個癲狂的女鬼。她扭著腰回了房間,然後拿著一張紙出來按在林霧螢臉上。
她的手張開,用紙將林霧螢的臉擋住,用力的朝後面的牆按去,尖著嗓子說:“就因為你是我女兒,所以這一切,都是你該承受的,林霧螢。”
說完,她收回手,在林霧螢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抬手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討命的玩意。”
林霧螢倚靠在牆上,整個人虛脫無力,從心裡散發出來的疲憊,她淚眼婆娑的盯著眼前的女人,腦子裡面空白一片,她要是足夠狠就好了,和張翠霞同歸於盡,解救身邊的所有人。
可是體驗過被人愛過的感覺的她,真的不想死,她想要活。
她懦弱的垂下頭,將地上的紙撿了起來,在看到上面的親子鑑定結果後,震驚的看向張翠霞。
張翠霞卻風輕雲淡的從冰箱裡拿出一瓶果汁慢慢的喝,並不理會她的情緒。
她究竟是身處於怎樣一個混亂不堪的家庭啊?
林霧螢抬手捂面,長長的深呼一口氣,緩緩的彎下膝蓋,靠坐在地上。
“我會把錢轉給你。”
她妥協了,她別無他法,一個未成年人無法做出任何有效反抗,她只能等,等到有能力的那一天,將所有的病毒攤在陽光下面曝曬。
雖然等待的途中遇到了許多苦難。
比如張澤允與她接吻的照片被老師看到,叫來了雙方的家長,她被一個不知檢點的母親罵不知檢點,然後因此導致張澤允被他的父母送出了國。
比如她在高考的時候,被張翠霞鎖在家裡出不去,錯過了第一場考試,導致她只考上了一個普通本科。
比如大學四年,她從未收到張翠霞的任何轉賬,導致她不得不缺課去校外兼職。
然後呢?
然後她就泯然眾人矣。
但是這些都無所謂了,她如今已經大致掌控住了自已的人生,她只需要再努力一點,將林雨官和那個可憐的男人解救出來,就好了。
抽完最後一口煙,林霧螢從回憶裡走了出來,眉眼在夜色下晦暗不明,但是眼裡的光卻熠熠閃爍。
張澤允,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好到她實在不忍心拖著他與她狼狽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