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林海盛
她要離開了我該怎麼辦 秦燈塔 加書籤 章節報錯
“他不能睡林雨官的房間。”林霧螢說到。
張翠霞橫一眼林霧螢:“能不能睡是你說的算的?”說完她抬手點了點林霧螢的額頭:“你也是,這麼大了不懂事,見了姑父姑母不知道叫人一聲的嗎?他們是陌生人嗎?”
林霧螢往後退一步,眼神厭惡的盯著張翠霞,“他們算什麼長輩。”說完,她冷哼一聲。“反正我說了,他不能睡林雨官的房間。”
張翠霞不耐煩的雙手叉腰,問:“你說,為什麼不行?他是雨官姑父,為什麼不能睡?”
林霧螢看著張翠霞變得扭曲的面容,眼前卻變得漆黑一片,她恍惚間,又聽見她姑父的嗓音,“腿張開一點。”
她忽然之間感覺胃裡面開始發脹,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噴湧而出,她狠狠的掐住手心,用疼痛壓制住自已,壓制住自已想要將一切說出口的毀滅欲,但是現在還不行,她不能毀掉現在表面的和平,她還沒有處理後果的能力,她要裝作不知情。
而且,她本來就該不知情,一個五歲的小孩在睡夢中無法知曉一切,所以低賤的慾望得到猖狂的發洩。
她咬緊顫抖的牙跟,一字一句的說:“你讓他們出去住酒店,我把我這個暑假兼職的錢都給你。”
張翠霞原本怒不可遏的臉上瞬間露出笑容,幾乎是要歡呼的快樂,她笑著說,“錢先給我,我讓他們出去住。”
林霧螢反手拿起被扔在書桌上的手機,入目就是張澤允發過來的簡訊,她並未點開,直接轉了三千塊錢給張翠霞。
“只有這麼點?”張翠霞盯著手機上的轉賬資訊,懷疑的看著林霧螢。
“這個月的還沒結,得等到離職那天。”林霧螢扣了扣手機螢幕,“那天我一定給你錢,你先帶他們出去。”
張翠霞斜著眼睛打量林霧螢許久,才說到:“行,媽媽這就帶他們走。”
說完,她就出了房間。
林霧螢迅速將門關上,背靠著冰涼的門,抬手摸了一把臉上熱出的汗。她長長的喘了幾口粗氣,才拿起手機,看清張澤允的訊息。
他說:“曬傷藥別忘記擦。”
林霧螢隨手回了個好,然後就躺在了床上,睜著眼睛看著白色的房頂,直到眼睛乾澀難忍,她才翻轉了個身,蜷縮著腿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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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要重新分班,按照高一下學期期末考試的成績,林霧螢和張澤允都在年級前十,理所當然的又成了同班同學。
林霧螢依舊選了張澤允抬眼就能看到自已的位置,她側著身子,一隻手臂放在自已桌子上,一隻手臂放在後桌上,嘴裡含著一根棒棒糖一邊吃著一邊看著張澤允沉著臉收拾書。
他大概是生氣了,就因為看到了她脖子上的曬傷。
林霧螢撇了撇嘴,從抽屜裡拿出一根早上林雨官遞給她的棒棒糖,對著張澤允叫了一聲:“張澤允。”
張澤允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抬頭看向了他,乖巧的不成樣子。他自已顯然也反應過來了,臉瞬間變得通紅,問:“做什麼?”
林霧螢將棒棒糖朝著他一扔,等到他接住以後,抬手捏住自已嘴裡那顆棒棒糖的塑膠管拿了出來,然後朝著張澤允晃了晃,“吃糖呀張澤允,我們的都是橙子味的,我最喜歡的味道,你嚐嚐好不好吃?”
說著,她還舔了舔自已的嘴唇,然後咂了咂嘴。
張澤允的臉更紅了,他拆開包裝,將糖放進嘴裡,然後點點頭:“挺好吃的。”
於是林霧螢站了起來,走到他的桌子邊上,手捏住塑膠管將棒棒糖在自已嘴裡轉動,一隻手輕輕的點了點張澤允的課桌:“你吃了我的東西,還生氣嗎?”
張澤允垂下眼,避開她直白的視線,搖搖頭:“本來就不是生氣。”說完,他仰起頭看著林霧螢,“我就是覺得,你不該不愛惜自已的身體。”
仰視的角度讓他的眼中的情緒無處可藏,林霧螢將他眼中的關切看的清清楚楚,有些訕訕的快速眨了眨眼,“哦。”
說完,她將一直捏在手裡的棒棒糖包裝袋扔在了張澤允的桌子上,“幫我扔了。”
因為這一個棒棒糖,林霧螢和張澤允又繼續和諧的度過了一段高二上學期的時間。直到那天,林霧螢在街上看到了張翠霞。
她拿著她在咖啡店站了兩個月賺來的錢,領著別的男人去買新衣服。
林霧螢站在街口,渾身開始哆嗦,唇齒髮麻,雖然她一直知道張翠霞是什麼樣子的人,但是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
比她想象中的情景好上千萬倍,但是卻依舊讓她感覺到無比的憤怒與噁心。
林海盛在全國各地的工地上賣苦力,一年到頭穿不了幾次得體的衣裳,永遠是那幾件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破破爛爛的衣裳換著穿。
她曾經偷偷去看過林海盛,在高一元旦節的時候,拿著蘇司司給她的報酬,買了十六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然後又坐兩個多小時的無證黑車去工地上。
但是她進不去工地裡面,只能在外面守著,看林海盛中午的時候從員工通道里面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件破灰襖子,披一件工地馬甲,褲子是耐髒的牛仔褲,腳上的鞋面褶皺裡都是灰塵,頭上帶著安全帽,臉上灰濛濛的,一雙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灰塵瀰漫的地方待太久了,猩紅一片。
她跟在他身後,戴著帽子和口罩,心臟急速跳動,想要叫他又不敢叫他。並不是害怕他怪自已一個人獨自跑來,而是害怕看見他露出任何表情。
對的,是任何表情,不管是開心的還是驚訝亦或是憤怒的,她都害怕。
因為她知道支撐著他無怨無悔付出了這麼久的一切,究竟是如何的虛偽,他的任何反應在她看來都是一種被愚弄的可憐。
林海盛去了一家附近的快餐店,買了一份十塊錢的快餐,林霧螢也要了一份——一碗白米飯、一點白菜、一點土豆燉雞架、一點豆芽菜。
林霧螢坐在林海盛看不見的方向,看著他佝僂著肩膀,大口的扒飯,她也學著他的樣子,大口的扒飯。
粗糙磨舌的米飯、鹹的發齁的軟爛的土豆、只有骨頭的雞架,每一樣都難以下嚥,林霧螢卻依舊大口的往嘴裡塞。
等到林海盛起身,她才停下動作,用力的將嘴裡的食物嚥了下去。
林海盛回了工地,林霧螢就蹲在門口的榆樹邊上等,現在這個季節樹上的葉子早就落光了,光禿禿的,她仰著一張白淨的臉,陽光的陰影落在她的臉上,一道道痕跡,像是破碎的玻璃。
腳麻了,她就站起來,跺跺腳,然後走到樹幹邊上用手指扣樹皮玩。
等到林海盛晚上下班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
她拉起口罩,只漏出一雙眼睛在外面,跟在他身後慢慢悠悠的走——他大約是累了,每一步都走的很慢。
林海盛進了一家便利店,店鋪很小,門不到一米寬,門口還擺著一打一打的啤酒。林海盛不喝酒不抽菸,所以直接往裡面走。
林霧螢怕他認出自已,不敢跟著進去,只能倚在店門口的一輛破舊腳踏車上等他出來。期間,便利店旁邊的理髮店裡面走出來一個一臉痞樣的中年男人,他的視線直勾勾的盯著林霧螢,林霧螢也惡狠狠的看了回去,然後他就退回了店裡。
林海盛出來的很快,手裡提著一個透明塑膠袋,裡面裝著一捆掛麵和一瓶榨菜,然後就沒了。
林霧螢看著他提著塑膠袋繼續慢慢悠悠往前走,拐進一條偏僻的街口,走幾步路就是員工宿舍,很簡陋,是用彩鋼板搭成的活動工棚。
林霧螢躲在路燈找不到的黑暗處,抬眼看林海盛一步一步的走上樓梯,咯吱咯吱的聲音清晰可聞,他消瘦的身影在昏暗的環境裡像是一根木條,無根無依,孤苦伶仃。
他就這麼過了十幾年,天南海北,哪裡有活就去哪裡,從不抱怨。
而林翠霞呢?打著照顧一雙兒女的幌子,拿著林海盛每個月打回來的工資和她兼職的錢,笑臉盈盈的和一個男人走進了品牌男裝店。
她隔著一個街道,看張翠霞拿出手機付款時得意的眉眼,連眨眼都覺得心累。
一個人怎麼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林霧螢不理解。
在張翠霞和那個男人走出來時,她下意識的轉身迅速跑進了拐角裡,她還不敢戳穿張翠霞,因為她還要讀書,林雨官也還那麼小。
更重要的是,張翠霞不會輕易的放棄林海盛這麼一個老實的男人,她就像是螞蟥,不把宿主的血吸乾,她不會離開,撕開她的真面目,只會讓一切變得更糟糕。
林霧螢拿出手機,想要給林海盛打個電話,但是又害怕聽到他的聲音,於是只能弓著身子,環抱著自已,大聲的哭,像是要將所有壓抑在心裡的怨懟發洩出來。
她為什麼要知曉一切,像林海盛一樣無知不好嗎?那麼她就能心安理得的,用林海盛賺的錢供自已讀完高中、大學,直到她可以養活自已,可以離開張翠霞。
她不知道自已哭了多久,她不覺得累,只覺得腦袋空空,整個人發懵。直到她聽到張澤允小心而擔憂的聲音,他在叫她,短短三個字,讓她停下了哭泣。
她轉過去看他,他揹著光,髮絲上籠罩著一層柔和的金邊,兩人的倒影在地上合二為一。
其實一開始,她淚眼婆娑,壓根看不清他的眉眼,她緩慢的眨了幾次眼睛,將眼眶裡面的淚水擠了出來,才逐漸看清張澤允的面容。
精緻而溫潤的五官,再加上包含關切的眼神,大約沒有哪個處於情緒崩潰的女生能拒絕這麼美好的男生。
林霧螢也只是對異性充滿好奇的女高中生,她並不是九天之上的聖女,所以她撩撥他,讓他陪自已走一段路。
當真只有一段路,並沒有走完全程,她就扔下了他。
在那個人潮擁擠的步行街口,她手裡拿著他精心挑選的禮物,心不在焉的和蘇司司說話,心裡想的都是,張澤允這次大約會很生氣。
回家以後,她仔細的把玩了每一個小巧而精緻的小禮物,有飾品有擺件有玩偶,各式各樣的,每一樣都很合她的心意。
裡面有一對情侶鑰匙扣,一個墜著粉藍色的兔子、一個是藍粉色的兔子。毛茸茸的、兩個指節大小,連臉上的兔牙都用線繡了出來,無比精緻。
她自然知道張澤允是出於什麼目的將這兩個東西混在了袋子裡,所以她順著他的意思,將藍粉色的那個鑰匙扣送給了他。
然後,他就看到了他瞬間變得柔軟,和那隻毛絨兔子一模一樣,乖巧又可愛。
可愛得讓她忍不住捉弄他,所以她邀請他,“你晚上大概八點鐘的時候在大學門口等我。”
其實她並不會去找他,因為她要去找張翠霞,她考慮了很久,現在沒有辦法將一切告訴林海盛,但是她需要警告張翠霞,讓她不要再那麼猖狂。
她在回家的路上在腦子裡模擬了一遍又一遍稍後該如何和張翠霞談判,她信心滿滿,每一步都走的輕鬆。
但是,當她開啟門看到姑父那張虛偽的臉時,愣住了。幾乎是下意識的問出了口:“你怎麼在這裡?”
姑父呵一聲,靠坐在沙發上,左手拿著煙盒在右手掌心一敲,然後從裡面捻出一根菸點燃,再用一雙輕蔑的眼神掃一眼林霧螢,問:“我是誰?見到長輩不會叫人?”
林霧螢垂在身側的手一抖,咬緊牙根惡狠狠的盯著他,想要質問他,既然知道自已是她的長輩,那為什麼不知道張翠霞是他什麼人?
但是她不敢問,而且問了之後除了捱揍,估計沒有別的好果子吃,他們兩個都是沒臉沒皮的壞東西,禮義廉恥早被他們生吞掉了,連渣都不剩。
所以,她轉身離開了家,然後去找了張澤允,去赴一個原本不會赴的約。
她與他相見,與他相擁,與他牽手前往那個無人打擾的房子。
然後在一個不太美好的夜晚,對格外的美好的張澤允說出了那一句:張澤允,我們談戀愛吧。
她已經若即若離的對待了他一整個高一,在今夜,她捅破了那層曖昧的窗戶紙,想要將他佔有。
林霧螢看著眼前喜悅盈滿雙眼的男生,她其實是害怕的。
這一年相處下來,她都不知道自已究竟是喜歡他,還是喜歡捉弄他時的那份隱秘的成就感。
林霧螢將下巴放在他的脖頸上,看著一塵不染的牆壁,感受著他的溫熱的身軀,內心滿足又空虛。
“張澤允,我很喜歡你。”她側過頭,對著張澤允的耳朵喃喃低語,然後她將臉貼在他的脖子上緩緩蹭了蹭,說:“我以後不會再捉弄你了,我會好好和你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