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攀在桅杆頂端的顧沉星、謝若懸和周敏靜感到一陣劇烈的熱風朝他們吹來。他們知道神威號寶船已經衝過了火幕!

還掛在桅杆上的謝若懸、周敏靜和顧沉星都被劇烈的氣流吹得身上衣服如帆布般動搖,三人緊緊攀住桅杆,還是禁不住這妖風的強勁。顧沉星在桅杆最頂端向下觀察了一下,薩拉佛的火鬼們果然都化作煙塵飛散了。路西法召喚而來的瀝青裡的鬼魂則開始脫去身上的淤泥火灰,像是附著在他們身上的火山泥被鹽湖水衝下來,顯示出他們生前的模樣來。

顧沉星不知道為什麼被那些鬼魂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好像有個人勾著他的目光,讓他無法不注意似的。他睜大眼睛,調動視力,想看清那個英俊的身影。

在芸芸眾生的鬼魂中,他遺世獨立,雖然身上還冒著鬼火,但剪影鶴立雞群,像是一尊過於鮮明的雕塑。

謝若懸敏銳地發現了情況不對:“冰之結界消散了!沈芸怎麼了!?”“有問題,快撤!”周敏靜催促他。

船艙內計程車兵一團混亂,楊昶拼命拍打著沈自丹的身軀,他兩眼無神彷彿被魔鬼石化。

顧沉星的目光突然和那個鬼魂的目光對視了。他感覺心臟停跳,瞬間血液像凝固了似的冰冷。這不是錯覺,他身上的白蓮陣也突然模糊,像是沒電的燈泡閃了兩下,被奪走了似的消失了。

地獄的風像冰刀一樣刻在他臉上,身上。

那個鬼影突然看著他,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響,像是他生前被人割斷了喉嚨。那鬼魂突然憑空躍起來,彷彿這裡的重力根本拿他沒辦法。顧沉星全靠直覺地一閃,然後肩膀一涼,隨即所有的肌肉都像被抽走了力氣,像一隻飛到半空的白鳥突然中箭,從桅杆頂端往下墜落!

周敏靜正巧在顧沉星的下端,他下盤用力,雙腿緊緊夾住桅杆,用盡腰力,雙手拉住顧沉星——兩個人被下墜之力往下掣了一大截才停住下落之勢,周敏靜感覺自己靠近桅杆的衣服都被磨得發熱破爛了。

那一刀力拔山兮,從顧沉星的左肩膀直砍到第一根肋骨,把他的肩胛骨直接砍碎,往下一點就能一刀兩斷,把他砍成兩截!

“不——!!!”龜甲捲棚剛剛開啟一個小口要接他們進來,蘇惹月看到了顧沉星中刀下落之狀,五內如焚,失控地尖叫起來——噩夢之森忽閃了幾下,從周敏靜身上滅失了,又重新回到了顧沉星身上,櫻色的結界像花瓣一樣重重疊疊細密地遮蔽在顧沉星身上想要保護他,好像少女細密的心思,儘管他已經在那一刀的劇痛下幾乎失去意識了。

“顧沉星,挺住!”周敏靜心內不由得大叫不好“要命,怎麼偏在這個時候!”他拉住顧沉星已是費力,抬頭一看,那剛剛刺中顧沉星的鬼魂正單手攬著桅杆,在他們上方——如果他從上往下一跳,刀鋒一穿,兩個人都要被扎個透心涼了!

“快下撤!”謝若懸從旁邊桅杆上,懷中抽出一張符紙,朝著那渾身是火的鬼腦門上貼去。卻見那鬼武功高強,一刀就擋住了黃符——符紙在他的刀刃上燃燒著。

周敏靜認出了那刀法:“斬浪八式——韓……偃?”

蘇惹月保護顧沉星的心切,雙手交叉結印,平平推出,朝著韓偃的鬼魂:“噩夢之森,攻擊!”噩夢之森如同一座從天而降的金字塔將韓偃的鬼魂困在其中,由於無法攀住桅杆,它們像一顆鑽石似的摔落在甲板上。

櫻色的噩夢之森碎成千片花瓣,在蘇惹月周邊盤旋,似乎在拷問著她的心意。此時周敏靜和謝若懸趁著這個空檔迅速將顧沉星從桅杆上背了下來。

“大夫,快,來人,給顧大少止血裹傷!”“是刀傷!”

蘇惹月不顧一切地跑過去,努力拍著顧沉星灰暗的臉,似乎想要把他喚醒。

“蘇姑娘,顧少爺現在身負巨痛,昏迷中好處理傷口。軍醫!”周敏靜此時倒真成了心神俱摧的蘇惹月唯一的倚靠。顧沉星隱隱約約地還有意識,軍醫衝上來,趕緊給他一片人參含服舌下吊著血壓,再用厚厚的白藥壓在傷口止血。

其餘眾人還在緊緊盯著落在甲板上的鬼魂,希望噩夢之森已經將他壓服。

白光。

從顧沉星身上消失的白色結界出現在韓偃的鬼魂身上,保護著他,讓他毫髮無損地站起來。而且那是——火之結界。

白無常最牢不可破的結界。——你為什麼用你最堅固的結界保護他?

“戈舒夜?!為什麼!”蘇惹月終於弄清了將那鬼魂召喚而出的真正的主人,她不可置信地悽慘哀嚎。“你根本就不愛沉星,為什麼?為什麼偏要從我手中搶走他?又為什麼?玩弄他,然後又將他像路邊被你摸了兩下的小貓小狗一樣拋棄?”

戈舒夜像被冰凍住了一般呆在原地。

“小夜……我是為了你而死的…。”韓偃的鬼魂嘶嘶地說,他的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氣和血沫從他割破致死的脖子傷口中發出咯咯的聲音,瀕死的聲音。

“我們兩個人,只能活一個……”

周敏靜嗓子發緊,心彷彿揪了起來:“為什麼?”她咬牙切齒地站起來,似乎想要用盡全力對於他們的情感宣判。

韓偃的鬼魂輕蔑地笑笑,從斷掉的氣管中發出嘆息:“是的,周兄……所以我願意為了保護她的心靈選擇了自己的死亡,周敏靜,你捫心自問,你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嗎,願意拋棄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嗎?”

周敏靜沉默了,是啊,他連為了她反抗外祖母都做不到,他不是好好地當了數年的侯爺,任由她生死無音訊嗎?

戈舒夜眼裡突然流出兩行淚,她明白的。

就是因為明白,所以才糟糕。

“周敏靜,你以為她真的愛你嗎?她是為了逃避對我的情感,才投向你的懷抱。”

周敏靜面部表情扭曲,彷彿要用最惡毒的字眼詛咒和審判這種違背倫理的情感,這種叫他不安又嫉妒、不舒服的情感:“你們,無異於禽獸,君子不齒!凡稱人者而不能為!”

“你越害怕,越是證明這種羈絆的強大;越是否認,越證明存在。”

蘇惹月道:“既然如此,戈舒夜,你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沉星,還和他結成夫妻?”

在這地獄中,在這令人窒息的萬籟俱寂中,在這令人喪失理智的路西法的風中,戈舒夜終於想起了那個隱藏在她潛意識中非常深非常深的線索,以及她和顧沉星第一次相遇的時候,為什麼會救他,又為什麼會留下一個夜晚的親密:“因為……因為……

顧大少他……動起來的背影很像韓偃的模樣……”

“呀——!”蘇惹月尖叫一聲,將噩夢之森朝著戈舒夜擲去,砸在她的腳下摔碎了,像是一個碎了一地的花瓶。

韓偃的鬼魂對戈舒夜道:

“你知道……你心裡明明白白地知道……世界上……再沒有一個男人會比我更愛你……

你也清楚地知道……也再沒有一個男人,會比戈雲止更愛你……但是我們……都死於你失敗的愛情選擇……

所以……我成了你的心魔……擋在你的心上……你沒辦法愛上週敏靜,也沒辦法愛上顧沉星……你再也沒辦法愛上陸上任何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你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顧沉星和蘇惹月之間,攪亂了他們心靈,和他們本該安穩的命運走向……就如同沈芸突然出現在你和楊昶之間,攪亂了你們的人生一樣……

兩次三角之戀的命運是一對互文……

這是輪迴報應……

可此時你的心太累,你失去了一切,搞砸了一切,你誰也不敢相信,所以始終不許別人進來,就像沈自丹也從不敢為你動心一樣……(這裡flag)

你用我擋在你的心上,就像沈芸用家國大事擋在他的心上一樣……

你嫁給顧沉星,你後悔了……你的心裡還在想,能不能當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能不能當他從來沒來過?能不能讓時間倒退,讓一切歸位,讓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崑崙臺那一戰之前?

你少年時拼盡全力追求的自由,追求的愛情,都是鏡花水月,到頭來都成了陷阱……你再也追不動了……你絕望了

……所以,我來替你實現你的願望,我來替你清除他……”

顧沉星剛剛被軍醫的白藥救回來,吊著一口氣,面如金紙,嘴唇灰白,他張了張嘴唇,沒有力氣說話。他看了看戈舒夜的眼睛,沾著衣襟上自己的血,在地上寫了三個:

“膽、小、鬼”

戈舒夜突然捂著臉蹲在了地上。

(驚地藏開了隊內語音):

顧沉星:你不敢再相信我。

戈舒夜:我誰都不相信。

顧沉星:笨蛋,我都沒有抵賴,你倒忙著抵賴起來了。情感是流動的,你只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暗戀了,你們又沒有真的做什麼不軌之舉。

戈舒夜:這是大罪,想也不對,想也有罪!

顧沉星:為什麼你們要在思想中,為了未曾發生的憂慮,揹著如此沉重的枷鎖?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為什麼完全沒有道德壓力呢?

戈舒夜:我以為你是萍水相逢之人、已有婚約之夫,不用負責任的嘛。——你不後悔嗎?你不害怕嗎?

顧沉星:害怕什麼?

戈舒夜:用盡全力去愛,去追求,最後兩手空空,一無所獲?

顧沉星(身體勉強扯起嘴角笑了笑):我只向前,不後悔。

顧沉星的頭一垂,手無力地軟下去。

軍醫:“脈細而急,他快不行了!傷的太重,刀傷到了肺和心脈!快,上大還丹,這味藥再吊不住,就沒救了!”

“驚地藏,告訴我怎麼做,驚地藏!”戈舒夜絕望地呼喚著,

一些情感和回憶的碎片突然湧入她的腦內:

“洛均,洛均!醒來,醒來,回到我的身邊來!”

“白先生,你說的沒錯,對於永生者來說,時間中的人就像是路邊的野花,是第一次相遇,也是永遠的訣別。永生者不會為一見即逝的花落淚,可是,可是當那個人生命的花朵就在你面前凋零之時,你真的無動於衷嗎?”

“告訴我該怎麼做。”

“告訴我該怎麼做!”戈舒夜絕望地呼喊。

一個五邊形結界的邊緣突然出現,戈舒夜像吃驚但又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李恪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