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火之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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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在天上,在火中;
一個在地上,在水中;
一個在地下,在黑漆漆的幽冥之中。”
沈自丹咀嚼著施搖光的預言,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下令全員,加強大柵欄營和船上的巡視,燻完毒蟲毒蛇後,務必將火頭處理乾淨,一根乾草的灰燼也不許落在甲板上,嚴防走水!”
“得令!”眾人的回應、眾水兵跑來跑去的聲音好像突然淡去的畫面,在沈自丹的意識中變得模糊,他的眼前升起一股灰白的煙氣,一股木材焦糊的味道沁入鼻腔。
“咳咳,”不是剛吩咐好要防火麼?他不禁皺眉,周敏靜幾時變得如此憊懶了?他掀開簾子,厲聲道:“誰敢違反本座的命令,在船上用火?!”
一道刺目的火龍沿著主帆邊緣盤旋而上,直朝著桅杆而去。
“可惡!”他拔出春水,一道白霜翩若驚鴻地朝著那火龍纏繞上去,一陣巨大的白霧,他知道這應當是冰瞬間昇華導致的熱蒸汽,春水有非常好的製冷作用,普通的小火苗並不成為隱患——可是沒有用!
沈自丹瞳孔縮小,連退幾步,大火竟然在十幾秒內越燒越旺,像一個巨大的地下噴泉衝破地面,突然劇烈噴射,直衝天頂!然後,碎成千片的小火苗火星如同鬼魅,從天空中劈頭蓋臉地落下,又如同致命的雨,噼裡啪啦地打到船上,彷彿只是在一霎時間,帆布、防水的氈毯、浸過桐油的繩索、船上的旗幟、貨物、甲板、水桶、窗欞,所有的地方都冒出火苗!
“來人,救火!”沈自丹用袖子掩住口鼻,撐開六出冰陣保護自己不被高溫傷到,同時震動春水噴出冰霜,試圖阻止火勢的蔓延。
可是似乎所有人都不見了。
兇猛的火龍呼啦啦地盤旋,霎時就佔領了整艘寶船,桅杆、木柱與木樑抵擋不住,焦黑炙紅的、帶著火星子,橫七豎八地朝他砸過來!
他左支右絀地躲閃著,在有毒的濃煙和模糊的視線中艱難地尋找逃離的路線。
一聲巨響——他感覺自己被拋射到了天空中!——“火藥庫炸了!”這是他腦海中第一個浮起的念頭。
劇烈的晃動讓他分不清是在上升還是在下墜,等他能夠分辨四周,卻發現自己身處在船艙的下層,似乎是一個密閉的空間中。周圍的光晦暗,擁擠的船艙通道中人們發出此起彼伏的淒厲慘叫,在大火中不斷倒塌的龍骨砸向沒有頭顱的屍體,有人身上帶著火,慘叫著跳入海水中!
屋頂突然倒塌,橫樑朝著他砸來!
“嘖!”他運起寒冰內力,奮力將飛來的橫樑劈斷——卻發現手臂像被什麼掣住了似的,身上也好像被千斤的重量壓住,呼吸不暢,抬不起手臂!
他看了一眼春水,仔細著春水上面烤藍的細密的花紋——春水的花紋,並不是完全對稱的,上面有幾處戰鬥崩壞後又修復的缺口,可是現在,那花紋過於完美。
“是幻象!”
他打了個寒噤,周圍的景色突然變化,他又回到了站立的甲板之上——只是,此時的船已經是過火後的一片灰燼和殘骸,只剩下嶙峋的龍骨和殘破的甲板,天空變成灰色,什麼也看不清楚,空中飄下來迷迷濛濛的灰燼,世界也沉浸在灰色之中,彷彿世界下了一場灰色的雪。在廢墟的各個角落,透露出燒焦的人形的屍體和殘骸的形狀。
眼前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一簇焦黑的人類屍體。說是一簇,他們好像生前被綁在一個圈內,最後的形狀還保持著想要逃離這個圈的姿態。碳化的五指向天伸展著,沒有五官的臉上保留著最後的恐懼。
地上散落著一圈黑色的鍋灰,將他們圍在其中,先是某種邪教的儀式。
火!
突然,所有的火都聚集在一團,在他眼前,似乎有著某種形狀,黃藍紅色的火苗圍繞著那形狀的外圍生動地向上升騰著,像是一個燃燒的繭子。
那繭子在蠕動——是活的!沈自丹死死地盯著那個繭子,似乎有什麼東西就要從裡面孵出來。
咔!繭子後背的中線突然裂開了。裡面的內容物扭曲地,痛苦地從內向外擠著,想要出來,軟踏踏、溼漉漉的——可是當那內部的軟體接觸到繭子上的火苗之時,也變得燃燒起來。
那東西蠕動著,從繭之中一點一點、慢慢擠出來。
先是身軀,然後是頭胸腹三截,最後是六條昆蟲那樣長長的、帶著倒刺的腿,上面和繭殼的牽絲一點點被拉斷。——但是比昆蟲要大一百倍!那東西出來了!
沈自丹心中感到一陣恐懼混合著噁心,不敢驚動它;又懷著好奇的心理,似乎想探究它到底要幹什麼。整個人彷彿凍在了原地。
那東西邁著緩慢而沉重的步伐,在甲板上發出刮擦聲。它的六個翅膀全部發出火焰,張開蝗蟲似的大口,將圈內燒焦的人類屍體鵪鶉幹一樣一口咬碎,大嚼起來。
叮!
春水落在地上的聲音、
那怪物轉過來兩隻巨大的複眼,同時盯住他,兩個複眼之間還有一顆扭曲的人類似的頭顱。它發出非人的、嘶嘶的聲音:“你的船,也會被火吞噬,成為我的餌料!”
啊——
春水突然發出蜂鳴聲,一陣藍色的光籠罩了視野!!!
沈自丹在船艙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被周敏靜、朔和楊昶死死地按住,幾乎是跪壓在他胸口上。春水果然剛剛落在甲板上喚醒了她,謝若懸和玄清塵用桃木劍抵著他的腦門,臉上、身上還黏糊糊的,又腥又熱。
“督主!”朔第一個反應過來,“督主清醒了!!!”
“怎麼回事!”沈自丹掙扎著說,“你們快下去!”
“沈大人清醒了!”
“怎麼回事?”眾人一番手忙腳亂地,既擔心失禮又擔心他突然失控,周敏靜上前道:“大人什麼都不記得了?您剛出艙門,用春水凍住了主帆,又要斬斷主桅杆,一時又突然定住入神,如同夢遊。謝道長看出您中了邪,臨時找不到狗血,用雞血驅邪,果然有成效。”
沈自丹潔癖,幾下把外袍脫下來丟在地上。他想了想,將擔心地來看熱鬧的水兵們遣散。自從他擁有春水,一向自負靈力強大,從不語怪力亂神,此時也不得不向道士們求助了,對部下們說出了道:“請施七先生、謝道長和玄道長為本座籌謀……。”
施搖光沉思,上前想要為他把脈。
他視野突然不能聚焦,眼前又冒出火舌和焦黑的碎片。他看到面前圍著的人們一個個五官皸裂,皮焦肉爛,臉上、身上的肌肉一塊塊熔化、從身體上掉落下來,那些腐臭的白骨裸露著缺失的頭骨,一個個朝他圍上來,其中一個頭戴鐵套的蒼白女屍,伸出巨人觀的、溼冷的手,朝他一把抓過來!
“小心!”顧沉星眼疾手快,抓住施搖光疾步後退,避開了沈自丹鋒利的劍氣,“暗衛,快拉住你們主人,他又中邪了!”
六暗衛手忙腳亂地想要將沈自丹按回坐榻上,既擔心傷到他,又恐懼他的春水劍鋒利。
砰!眾人都驚了一跳,卻見是阿巖處驚不變地用一個木盆將沈自丹後腦上一敲,暈了過去。
眾人臉上都流露出真正擔憂的神色。眾人面面相覷,沈自丹在這群人中處於絕對的控制地位,不光城府最深、計謀最多,也掌握著核心和全域性的情報,更是靈力武力碾壓性的第一,以往什麼妖魔鬼怪都在春水面前望風披靡,這下可好,群龍無首了。
不安的情緒在船隊中騷動起來。
暗衛、周家水師,隨從眾的楊家、天海豊和施家,陳家和尼古拉鄭:西廠、正規軍、技術官僚、僱傭民間鏢隊、收攏的海盜、當地華人氏族和因利而來的自有海盜,這群人本來就屬於不同的陣營,各自打著不同的算盤,原來或是由於威逼或是由於利誘歸附在“大明特使”的旗號下,現在沈自丹一中邪,登時人心惶惶。
尼古拉鄭一聽說這邪神這麼厲害,心中預感不好,早想腳底抹油跑了。施家的海盜們本來就是剛剛收服,很多日本部眾是因利而來,他們在滿剌加耽擱這些日子,忙於幫助馬末沙蘇丹處理宮廷之變,沒賺到大錢,心中早已有些不滿,打起了退堂鼓。
海盜當中有人抱怨道:“咱們本來跟著這沈公公,是知道他法力高強,手上還拿著寶器,海上的妖魔鬼怪奈何不得,求保命的。如今這捉鬼的倒叫鬼上了身!”
艙中,蘇惹月對守護著她的周敏靜道:“周侯爺,您現在不應當將精力浪費在保護惹月我一個小小女子的身上!現在沈大人中了邪術,船隊失去了主心骨,眾人之中,地位以您最尊,官職以您最高,你現在最應當做的就是保住指揮權!只有主帥不倒,船隊的人心才不會亂!”
周敏靜面露遊移之色,他頓了頓,道:“蘇姑娘,官場上的事情很複雜,保護你的安全是督軍大人給我的命令,也是我的職責;周某認為,現在最重要的是抓緊治療督主的中邪之狀。”
蘇惹月道:“敵人不知來自何處,連環出招,一波攻擊連著一波,恐怕道行高深。萬一一時半會沈公公無法恢復神志,整個船隊怕是要自亂陣腳!——到時候您打算?
……打道回府嗎?”
蘇惹月頓了頓,她發現周敏靜真的心中竟然萌生了一絲退意。
周敏靜搖搖頭,道:“蘇姑娘,你不懂當中的關竅——解救帕杜卡王子,維穩滿剌加的大明航道當然是聖上的意思之一,可是這一趟靡費巨資,沈自丹不會做賠本買賣,定然有什麼授意是隻有陛下和沈公公才知道的。為今之計,還是以給沈公公治療為上;如果沈公公真出了什麼事,怕是要請特使加急書信上問一下聖意才可。”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怎麼能在如此危急之時延誤戰機呢?”蘇惹月都覺得周敏靜的說法非常牽強。
“怎麼,周侯爺,你怕沈自丹醒過來,記恨你奪了他的指揮權,給你穿小鞋、再把你扔到牢獄之中嗎?”戈舒夜一腳踹開簾子,後面跟著顧沉星和天海豊眾英雄。
四人見面,先是一陣尷尬,周敏靜盯著戈舒夜的眼睛看了一會,誠實地道:“誠然,本侯當然也有這方面的考慮。數年不見,今時不同往日,你還不知道,自從懷恩告老還鄉,沈自丹成為陛下身邊第一紅人之後,他的性子也變了很多,再不是以前那個謙卑的少年。說一不二獨斷專行,比成化年間更有過之,更不許別人絲毫染指他手上的權力。
若是他醒過來,發現有人試圖搶奪過控制權,他一定會將此人折磨到至死方休。”(flag)
顧沉星道:“現在謝道長和清塵道兄已經開壇為沈公公驅邪了,不過,”眾人對視了一眼,顧沉星明快地直率說出來:“恐怕用處不大。”
馬四爺也道:“春水劍一向是最厲害的驅邪利器,如今也不管用了;都不知道是哪個門路的,要請哪路神仙,道士燒個紙恐怕沒用咯。哎,滿剌加這地界上髒東西太多了,——什麼屍鬼,殺手,毒蛇,還能中邪!簡直是邪了門!”
一語驚醒夢中人,顧沉星和蘇惹月對視了一眼,又和戈舒夜對視了一眼,三個人點點頭。
“你們仨幹嘛呢?神神秘秘的”劍羽道。
顧沉星道:“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這一波又一波的邪術,包括督主中邪,應當是一夥兒的。背後說不定還是那群紅毛的佛郎機人。”
“佛郎機人不是被打跑了嗎?”
陸劍羽道:“這個年頭我也有想到,只是就算知道是他們,咱們又能怎麼辦呢?”
“找個洋和尚,念念洋經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