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對張老實說道:“雖然我營夜不收擔負著全軍夜晚巡視的任務,但若長時間待在這裡,必定會引起山上軍士的懷疑”

他看了看天色,“現在距離天亮還有約莫一個時辰,不如您老先回去,就怕義父隨時有事傳喚你,我一人在這裡再待一陣”

張老實點點頭,“老七,若是實在找不到就算了,我相信參將大人已經將此事向泰安侯稟報了,大人們已經有了計較,你必須在天亮前回到本處,沒準清狗那時已經到了”

張七點點頭,“頭兒放心”

趁著夜色,身軀略微有些肥胖的張老實貼著山道南側,藉著樹木、灌木叢的掩護很快就消失不見了,此時若是從山上埋伏處向下看幾乎看不到任何動靜,這就是夜不收的本領。

張老實一走,張七的靈臺陡然清明起來。

“此處的繩索也說不定是這裡的先鋒隊留下來的,何況呆在這裡如何及時通知清狗?”

“山道之上的山體還有一兩百米,蔓延二十多里,六千人馬放進去不可能全部填滿,為了掩人耳目,也不可能全部堆在一起”

“別的營頭我不知道,但大定營卻是錯落有致,從上至下分別是竇名望的預備隊、三大營、前鋒隊,三隊之間至少十餘丈的距離,山勢嶙峋,看起來只有十餘丈,實際上在晚上於某處不可能完全看清其它地方的動靜”

“最前面的前鋒隊更是如此,就拿大定營來說,由於地雷有限,五里長的地方也只預埋了三處地雷,而先鋒隊就在附近”

“於是先鋒隊之間至少相隔了一里多,再加上縱向的十餘丈,這就留下了大片的無人地帶,盧桂生多半提前埋伏在了那裡”

“對!就是那裡,若是與高營侯爺在一起,他想要下山必定不能逃過伏兵的眼睛,何況到了白日是不允許隨意走動的”

“這裡是天威營中間地雷陣附近,已經是二伏中間了,盧桂生既然想投靠清軍,就不能讓他的新主子進入埋伏圈太多”

“於是他就只能掩藏在中間先鋒隊與東側先鋒隊之間的無人地帶!”

不過,二伏佔據的地方最長,約莫十里,這一地帶也有五里之多,就算自已腳程快,也需要半個時辰才能檢查完畢,眼看就要天亮了,到了那時自已也不能隨意走動了,否則就是軍法從事。

何況,自已也不能冒然上山一一尋找,那樣的話動靜實在太大,自已雖然是夜不收的佼佼者,顯然也不能做到在黑夜的樹林裡做到既能快速找到人,又能不發出任何動靜。

要知道,自已只是一個普通夜不收,李定國雖然放權給了大定營,但你陡然進入其它營頭的設伏地點也是有口難辯的。

“盧桂生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投靠清狗,周圍又是我大明的軍隊,再是膽大包天此時也應該是輾轉難寐,若是他在這種情形下還能安然入睡,那他就不是盧桂生,而是一代名人了”

“只要沒睡著,那麼就不可能發出動靜,軍士們雖然都在極力保持安靜,但他們也需要吃喝拉撒,不可能保持完全的寂靜,何況同樣心急如焚的盧桂生?”

“只能賭一把了,這是自已最後的機會!”

像張老實一樣,張七貼著山道南側慢慢向東邊摸去,一邊走一邊停下來靜聽,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動靜他都不會放過。

今晚烏雲突然多了起來,月色一會兒皎潔明亮,一會又黑沉沉的,一路上但凡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動靜他都會利用月亮躲入烏雲的機會小心上山探查一番。

就這樣他很快就來到了距離之前地方一里多的地方,此時距離天亮大約還有半個時辰。

月亮被一大片烏雲罩住了,加上是黎明前,黢黑的夜色完全籠罩了一切,但此時張七依舊一無所獲!

一顆心不禁狂跳起來。

馬上就要天明瞭,按照目前這進度,自已就算找到了盧桂生也是天明瞭,屆時自已若是殺了他必定無法分說清楚,也會不容於李定國明軍!

“怎麼辦?”

夜不收在晚上都是一身黑衣,加上他膚色微黑,此時與夜色完全融為一體了,他蹲在一處山坳,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不是為了自已,而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大戰——到了白日自已若是想繼續在明軍裡混,就必須趕到大定營的設伏點,眼下是殘明末期,沒了明軍這座靠山,自已還能到哪裡去?

殘明的部隊現在顯然已經是枯枝敗葉了,但依舊能遮風擋雨,也有些號召力,放在其他任何勢力上更是遠遠不如。

後世的他看過幾本穿越小說,什麼假意投降清軍等到三藩之亂時再順勢而為,還說什麼識時務者為俊傑,在他看來一切都是扯淡,既然穿越到了這世上,就要以明人、中國人的身份堂堂正正逆天改命。

在後腦勺上吊一根醜陋的金錢鼠尾那是永遠都洗不掉的汙點,他可不想那麼做。

當然了,若是在清朝中後期那是另說。

雖然逆天改命很難,特別是在此時,估計是最難的時代,但既然來了一次就要頂天立地掙扎一番,成功與否那是另說,但求無愧於心就是了。

好男兒生於天地間當堂堂正正頂天立地幹一番事業,豈能蠅營狗苟一生?

“窣窣......”

正在熱血沸騰之時,上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動靜!

這種動靜是伴隨著一陣山風搖動樹叢而來的,若非是生來靈敏的夜不收顯然是不會察覺的,但張七一下就捕捉到了。

天可憐見,月色終於又從一大片烏雲裡掙脫出來了。

月色下,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正在向山下摸來!

張七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就消失了。

夜色裡,一個小身影正在叢林穿梭著,只見其步伐輕快,身法靈便,此時恰好一大團月色投入樹林,看得出來他也是明軍將領打扮,身後還揹著一個包裹。

山道之上還有近兩百米,此人顯然是從山頂下或者山腰來的,來到這裡時正好是山腰與山道之間結合部,在夜色裡下山,莫說常人了,就連習慣了在夜色裡的大山上穿行的夜不收也是不敢絲毫怠慢。

但此人卻是輕鬆寫意,一路下來並未弄出太大的動靜,此人顯然還十分機敏,同樣利用了不時襲來山風造成的樹木婆娑聲,有此聲時就加快步伐,沒有時就放緩腳步。

這樣的人若是放在夜不收裡稍加尋訓練也是一把好手,現在卻是將領打扮。

慢慢地,此人已經踏入到之前張七猜想的無人地帶!

那人似乎長舒了一口氣,待在一棵大樹下面站了一會兒,此時若是有人瞧見,可以看出他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那人四下張望了一下,然後就輕輕走向了大樹旁邊一大叢灌木,用手一扒拉,那裡竟然露出了一個洞口!

正欲鑽進去,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輕咳!

那人顫抖的更加厲害了,猛地轉過身來,手裡也多了一柄短劍。

“誰?”

很顯然,此人也不想自已的行蹤被他人偵知,聲音也很輕微,此時有一陣山風襲過,風聲、樹木婆娑聲完美地掩蓋了聲音。

“本營夜不收”

一個明顯高大得多的身影從另一棵大樹後面閃了出來。

那人似乎又鬆了一口氣。

“哦?何事?”

那人沒有回答,還反問道:“你是誰?難道忘了晉王的軍令?”

那人輕輕冷哼一聲,“本官乃本營監軍,馬上就要天亮了,特地下山來探查一番,這也是本監軍職責所在”

“哦?盧大人?”

“哼,知道就好,眼下正是關鍵時候,立即返回你的本......”

他顯然想說的是“本位”,不過那“位”字尚未出口嘴巴便被堵住了!

那人顯然也不是一般人,面對這突發情況還保持了冷靜,在一剎那猛地一矮身,對面那人的大手頓時脫離了他的嘴巴,接著只聽一陣兵器的輕微破空聲,一柄短劍就對準了剛才那人。

不過那人卻消失了!

霎時,他的嘴巴再次被堵住了!

原來,那人已經閃到了他後面,此時就不是用巴掌堵住他得罪了,而是用一條胳膊勒住了他的面部!

那人猛地發力一擰,此人的頸椎頓時發出了一陣悶響,然後癱軟在那人的懷裡。

那人還不放心,從身側掏出了一物,似乎是一個細長的錐子,對著他的心口又來了一下,然後也不拔出錐子,就將此人從洞口塞了進去。

“啪!”

一道巨大的閃電劃過天空,隨即一陣霹靂炸響,那人的面容頓時顯露出來!

“果然是盧桂生”

那高大之人自然就是張七了,此時心裡頓時狂喜,忙不迭地將他塞了進去,然後又將兩側的灌木攏上。

閃電、霹靂過後卻是一切如常,絲毫沒有下雨的跡象。

磨盤山靜靜地躺在滇西南大地,李定國的伏兵依舊毫無動靜,絲毫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莫名閃電驚雷影響到。

半晌,張七將盧桂生又拖了出來,在他身上摸索一陣後,果然發現了一本奏摺。

天,馬上就要亮了。

張七將奏摺放入盧桂生的包裹,然後背上就快步離開了。

磨盤山,寂靜依舊。

一切都好像沒發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