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當、當、當”

馬尼拉大教堂下午六點的鐘聲敲響了。

鐘聲驚飛了一些棲宿於城市裡的鳥兒。

西班牙王城總督府。

迭戈.德.桑卡洛坐在總督府面向巴石河的陽臺上,遊閒地品嚐起了一杯來自美洲的咖啡,一旁的黑奴趕緊為他將一根來自古巴的雪茄剪好並點上。

醇郁的雪茄再配上咖啡,三十九歲的桑卡洛十分愜意,三月份的馬尼拉還是十分舒適的,一旦到了四月份,那無窮無盡的雨季就要來臨,帶著淡淡鹹味兒的溼熱空氣也會讓人慾罷不能。

剛剛品嚐了一口咖啡,一絲涼意突然從西邊襲來,緊接著天色猛地暗淡下來。

桑卡洛抬頭看了看天空,只見那裡不知什麼時候飛來了一大片烏雲。

涼意帶著淡淡的鹹味兒,這讓他不禁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又熱又溼又鹹的氣候終於要來了嗎?”

他不禁懷念起墨西哥高原以及秘魯的天氣來了。

馬尼拉大教堂正好位於王城與聖地亞哥堡之間,並靠著聖地亞哥堡,桑卡洛忍不住看了那裡一下。

黯淡的天色下,聖地亞哥堡的灰白色城牆以及望樓似乎籠罩了一層陰影,桑卡洛的心也禁不住顫動了一下。

霎時,遠沒到落山時刻的太陽似乎正好鑽進了烏雲,將其照得通亮,邊緣處則是金光四溢,似乎鑲了一道不規則的蕾絲金邊。

抽了一口雪茄,剛要將煙霧從鼻腔吸入,卻被一陣從海上過來的涼風捲走了,試了幾次還是無果,桑卡洛不禁生氣地將雪茄恨恨地按在菸灰缸裡。

外面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不用桑卡洛吩咐,黑奴便乖巧地走了出去。

半晌,他回來了。

“主人,來了兩個人”

“哦?”

“費爾南德斯和德艾洛”

費爾南德斯自然是被他派在渤泥國協助該國對抗可惡的蘇祿人的那位海軍上尉,至於德艾洛則是派在柬埔寨的商務代表。

對於費爾南德斯為何這麼早回來他感到了憤怒,不過一聽到“德艾洛”的名字眼睛頓時一亮。

迭戈.德.德艾洛,名義上是他的侄子,實際上是他的私生子,是他在秘魯時與一位熱那亞移民的兒子。

那時他才十九歲,還是一個頗有前途的上尉軍官,婚姻大事肯定是要慎重考慮的,沒想到那熱那亞女子卻趁著他酒醉的當口捷足先登。

“可惡的吉普賽人!”

是的,那位女子的母親是一位吉普賽人。

不過,如今娶了委內瑞拉總督女兒的他依舊膝下無子,別說兒子了,連女兒也無一個,故此對於這個“侄子”還是十分器重的。

當然了,他後來將那名熱那亞女子介紹給了自已的酒鬼弟弟,同樣讓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與她玉成好事,進而有了他這位“侄子”。

按照時間來看,德艾洛就是自已的兒子,那熱那亞女子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桑卡洛後來經過仔細推算後時間還是差了一些。

“可惡的吉普賽人!”

桑卡洛內心又罵了起來,誰知道他到底是誰的兒子,那女子混跡於利馬各個上流酒會,隨時可能與其他人玉成好事。

無論如何,他整個家族也就這麼一個有些影子的子侄,他不能不重視。

說起來這德艾洛雖然只有二十歲,卻表現優異。

自從西班牙人被柬埔寨人驅逐後,菲律賓總督轄區想要藉著柬埔寨深入中南半島的計劃便泡湯大吉,而由於他們西班牙人的兇殘,也導致了暹羅國、柬埔寨、寮國、廣南國對他們都是敬而遠之。

雖然在河仙保留了一個據點,不過是聊勝於無,能夠以這個據點再圖發展自然是好,如果不能也沒什麼,反正他們西班牙人的名聲算是徹底毀在柬埔寨了。

沒想到德艾洛卻將河仙的據點經營的有聲有色,當然了,他的秘訣還是華人,時下整個湄公河三角洲都是地廣人稀,德艾洛“招募”了不少兩廣一帶的華人前來墾殖,還任命了一個甲必丹。

當然了,依著他們西班牙人的性格顯然是不會真心前往兩廣一帶招募的,綁架、擄掠、販豬崽才是真相。

無論如何,德艾洛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別的不說,單論已經在河仙站穩腳跟就是大功一件。

時下,法國人在暹羅國、葡萄牙人在廣南國如日中天,但只要西班牙人在居中的柬埔寨站穩腳跟,未嘗不能成為最後的贏家。

對於全部是天主教徒的西班牙人來說,他們才不會像荷蘭人、英國人那樣先用貿易開啟缺口然後徐徐圖之呢,先用武力壓服,然後佔下來徐圖經營才是上策。

美洲、菲律賓不都是這麼來的?

以前,本土對於堂堂西班牙人在遠東地區只有一個區區菲律賓殖民地十分不滿,故此連總督都不想設定,不是日本的銀兩、中國的絲綢實在是躲不過去,估計現在這裡還是一個都督轄區。

如果他能在中南半島站穩腳跟,那這個總督轄區就是名正言順了。

桑卡洛在自已的書房裡接見了德艾洛和費爾南德斯。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兩人前來彙報的內容都涉及到了一個勢力。

大明!

“大明不是被大清幾乎消滅了嗎?怎麼又冒出來了?”

對於佔據著美洲廣袤殖民地的西班牙人來說,美洲才是他們的重心,菲律賓不過是經略遠東的一個基地和跳板而已,故此,他們也不會對中國的事情太過上心,他們關心的是將美洲的咖啡、菸草、玉米、銅錠利用寶船運到這裡,然後換取銀兩和絲綢罷了。

至於中國由誰來統治,他們根本不關心,一度,在得知大明搖搖欲墜時,還想派兵將廣東或者海南島佔了,後來因為連續的所謂“華亂”猜暫時擱下了。

一想到華人,桑卡洛不禁皺起了眉頭。

“距離上次大屠殺已經過去五年了,經過三次屠殺後,願意來到菲律賓的華人少之又少,德艾洛的法子不錯,既然吸引不過來,那就去搶!”

“張七?南詔王?緬甸副王?”

這一連串頭銜桑卡洛並不感興趣,不過他對費爾南德斯描述的斯里巴加灣的海戰十分感興趣。

“加西亞,你說的是真的?張七的艦隊輕易就打敗了蘇祿人?”

費爾南德斯十分鬱悶,剛才他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總督閣下似乎並不感興趣,與張七代表的所謂大明也嗤之以鼻,卻對這場無關緊要的海戰這麼關心。

“是的,他們一共有九艘軍艦,只有一艘有兩層火炮,其餘的都是一層火炮,當然了,若是加上上層甲板,那就是三層火炮、兩層火炮”

“其制式與英國人最新的蓋倫船非常像,但似乎又借鑑了中國人的戰船,十分寬大”

“您是知道了的,武吉斯人的船隻都是小船,用其劫掠普通商船還有用,但想抵近真正的戰艦是不夠的,對了,我還有一個驚人的發現,那就是他們的船隻水線以下都覆蓋了一層銅皮!”

“哦?”

桑卡洛吃了一驚,他吃驚的自然不是覆蓋這麼一層銅皮有什麼用途,而是張七是否太過奢侈了?全部覆蓋上銅皮,那要耗費多少銅錠?要耗費多少錢財?

“閣下,張七的船隻一開始並沒有使用側舷位的火炮,只是用了船艏的火炮,似乎裝填的都是散彈,一發下去,那些個站在小船上面大呼小叫的武吉斯人就是死傷一片,散彈的威力極大,還將小船上的桅杆擊斷了”

“散彈?”

對於此時的歐洲人來說,雖然使用大炮裝填實心彈對轟似乎成了一個執念,但也不是沒有使用散彈的時候,不過,如同開花彈一樣,他們並未真正掌握連續發射散彈的秘技。

對於散彈來說,如何保證其裝填合適並不太漏氣就是一個難關,當然了,這也與他們的作戰理念有關——用實心彈擊沉對方船隻,讓其海軍噸位逐漸減少才是正理,對於缺乏船材的歐洲來說,真正的軍艦建造週期很長,被擊沉一艘就意味著已方海軍總噸位的減少,這在與其它國家的談判中極為不利。

“散彈確實是對付小船的利器,不過想要連續射擊並不容易,這連歐洲人都沒做到,一個日薄西山的殘餘政權又是怎麼做到的?肯定是英國人!”

“不”

這次說話的卻是德艾洛。

“根據往來印度、緬甸的商人敘說,並沒有英國人進入緬甸北部,只有幾個葡萄牙人在那裡,您是知道的,葡萄牙人的造船水平還不如我國呢”

“這麼說是他們自已建造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