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瓦城開始,伊洛瓦底江浩浩蕩蕩往南奔行,約莫八百里後開始分叉,往西南分出的支流叫勃生河,勃生河流域時下大部分地方被阿拉幹人佔據。

往東南分出的河流叫北錫當河,最後匯入仰光河,此時叫做大光河,因為仰光還不存在,只有河對岸的沙廉城存在。

再往南兩百里又開始分叉,從這裡開始因為海拔低,地勢開闊,岔道多如牛毛,不過大的支流有三條,此時連緬甸人也沒有深入到這裡,我們便稱之為東河、西河、中河,最東面還有一條分叉,叫南錫當河,其與北錫當河匯合後統稱錫當河。

三條支流都可以通航,但按照航道平直、河面寬度來說,以西河為佳,當然了,一開始分出來的勃生河、北錫當河都可以通航。

再往南,若按照西河來計,則還有三百里才能入海。

第二道分叉處,西河北岸,海拔十五米。

從這再往南,六成的地方海拔只有五六米,靠近海岸線的地方則幾乎都在海平面以下。

後世的緬甸國透過修建防波堤阻止了海水的倒灌,同時也保護了農田,但饒是張七有龍鳳玉佩,也沒有能耐做到這一點。

從勃生河開始可以叫做伊洛瓦底江大三角洲,從第二道分叉開始則可以叫做小三角洲。

所謂的三角洲,顯然是河流幾萬年長年累月淤積而成的,大三角洲附近之地顯然早就是名花有主,於是張七就只能在小三角洲上做文章了。

海拔十五米,已經是難得的高地了,早在半年前張七便命人在這裡築城——後世這裡叫隆棟。

說是築城,但主要的功能是為後續的大量移民準備基地的,故此,移民才是關鍵,眼下這裡也就是草草打了一圈木柵欄,然後在裡面建造了大量的吊腳樓。

不過碼頭還是修好了。

移民,歷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古往今來、古今中外移民莫不以自力更生為主,官府最多給你豁免兩年賦稅,僅此而已,路上的用度,生老病死都有自已解決。

這樣的移民效率自然很低,中國歷史上的什麼“湖廣填四川”、“錫伯人遷徙伊犁”乍一聽十分偉光正,但實際上裡面的斑斑血淚又有誰知?

張七準備將滇南直接隸屬於他的一半農戶遷到伊洛瓦底江小三角洲來,一半,就是二十五萬人,約莫五萬戶,還是往溼熱無比的熱帶遷徙,其中的難度更是聞所未聞。

放在普通封建王朝自然是難以上青天,對於這樣的朝廷來說,若是能為其減免三年的賦稅那就是妥妥的青天大老爺朝廷了。

張七能比他們做的還好嗎?

“他還真的做到了!”

靠近柵欄邊緣的一座吊腳樓上,只見一位三十多歲的官員自然自語道。

看得出來,他的眼神裡飽含著種種不可思議。

他叫李雪峰,張七從木府弄來的文職官員,跟著後者已經打拼了七年了,再過幾個月就是八年了。

跟隨張七後他一直在永昌府擔任知縣、知府,時下被任命為新成立的臨海府知府。

在張七的手下做文官還是十分憋屈的。

雖然我大明如今只剩下一隅之地,但骨子裡那種高人一等的傲勁兒依舊存在,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提名向天飛,這是所有讀書人的夢想,若是還是與普羅大眾擠在一起,誰還會費那個勁兒苦讀呢?

這種想法李雪峰顯然也有,雖然在永昌府待了近八年,但他依舊有。

這是深入骨髓的,任誰也改變不了。

但也不是沒有改變,因為除了李雪峰寥寥幾個大明科舉出身的人,八年過後張七自已也透過學堂培養拿出來了一批文官。

這不,遠處就來了一個。

張翰,張七義子之一,除了他,還有兩人,分別被張七賜名張林、張院,合起來就是翰林院,放在了其他人頭這就是圖謀不軌、大逆不道,但放在張七身上卻沒有太多人說起。

實力,只有實力,才是最根本的。

張翰,今年二十六歲,是新成立的河西縣知縣,與李雪峰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下依舊一身官袍不同,他穿著短裝。

到了今年,張七徹底豁出去了,他打著“轄境酷熱”之名義,帶頭留起了短髮,後世那種理髮用的、卡著彈簧的推子早就在境內大行其道了,這種東西倒是不用從後世弄來,自已打造就是了。

戴著一頂草帽,穿著雪白的“襯衣”,襯衣上早就是汙跡斑斑,高卷著袖子,深色長褲也捲了起來,還蓋過了膝蓋,長褲上也滿是汙泥。

腳上穿著一雙草鞋。

“這就是王爺嘴裡的那甚‘技術官僚’?”

李雪峰忍不住撇了撇嘴。

張翰三人都是從學堂中脫穎而出,特別是在算術、文章、談吐方面皆有所長者,先跟著張七學習,方中通來了後又跟著他學習,放到後世,大約是一個政治經濟學本科的水平,或許還是能擔任學生會主席的那種。

李雪峰知道張翰是來找他的,趁著他還沒帶來,不禁想起了半年之前張七在臨海府籌建時說的話。

“任何事情預則立不預則廢,五萬戶的大規模遷徙,是一件極為重大的事情,恐怕不比與清軍作戰更簡單”

“故此,籌備組需要做好充分的準備”

“首先,自然要動員他們前來,不過也不能強迫,必須誘之以利,什麼利?無非兩點,其一,我府將免除其三年的田賦,包括遷徙的那一年,這算是一件有利可圖的事情”

“其二,曉之以景,何也?三角洲土地肥沃,那是真正的肥沃,伊洛瓦底江千百年來將大量泥土、雜草樹木乃至大量的飛禽走獸包括人的屍體帶到這裡,一層一層堆積,導致土壤極其肥沃”

“不用歇田,耕上百年也無問題”

“何況,那裡一年四季氣候炎熱,旱季只有三個月,但就算在雨季,每到季末也有十天左右連續的晴朗天氣,緬甸的水稻三個月就能成熟,在這裡可以真正做到一年三熟甚至四

“當然了,真正三熟、四熟了,這農戶也受不了,無論如何,兩熟是起碼的,還能大量種植黃豆,也算是三熟了”

“我們只有秋賦一項,也就是說,若是每戶分配二十畝田地,每年至少能收穫四十石糧食,加上黃豆,便直逼五十石”

“而我們只是按照一季的糧獲來收取的,於是他們就能大量糧食儲存下來,多出來的糧食或發賣,或飼養牲口,或釀酒,都使得”

“一言以蔽之,他們的收益是內地農戶的三倍以上”

“這就是曉之以景”

“還有,那裡河道縱橫,稍加整理就能利用,完全沒有旱災之虞”

“唯一可慮者則是水災,故此,想要在那裡好好種田,興修堤壩是關鍵,萬幸的是,河道縱橫也能分流洪水,只要修好堤壩,做好分流就是了”

“故此,一旦秋收結束,立即開始動員準備遷徙的青壯,五萬戶先出九千青壯,召集完畢後又將其分成三個三千人隊,由官府供給糧食,統一步行到密支那,再統一坐船去三角洲”

“我的計劃是,首先去九千戶,每縣三千戶,三角洲面積約莫一萬五千平方公里,大約兩千萬畝土地,先確定縣城地址,然後以縣城為中心往外墾殖”

“先不要建造縣城,打一圈柵欄,建幾座吊腳樓,能暫時滿足辦公,儲藏部分糧食、食鹽、醬菜即可”

“縣下有鄉,鄉長多半由我軍退伍軍人擔任,鄉下有村,由鄉長任命村長,村長也要種地,不過可以享受部分薪餉以及田賦減免,子女可以優先入學等優惠”

“讓其開始墾荒、修建堤壩、疏通河道”

“這看起來容易,實則不簡單,那裡基本上是無人區,毒蛇毒蟲眾多,蚊蟲更是密密匝匝,特別是前者,巨蟒、河豚、鱷魚到處都是”

“樹林、蘆葦也隨處可見,若是貿然進入,傷亡肯定是少不了的”

“故此,最便捷的法子就是燒荒,不要管那些看起來很饞眼的樹木了,一把火將其全部燒了,那裡是水網密佈之地,燒起來也不擔心會引發山火,燒到河流邊上自然就停止了”

“正好利用每季的十個晴天燒荒,然後在斷斷續續的雨季興修水利、墾拓田地、修建村舍,可以就地燒窯,燒製磚瓦,所需木料就從阿拉幹人、孟人那裡購買,包括修建村舍在內的都是”

“這筆錢由官府統一出”

“這一批弄完後差不多又是一個季度結束了,之前就要提前召集好另外九千青壯,先到的青壯將來的村舍、田地距離縣城更近,這也是吸引他們爭先恐後前來的因素之一”

“慢慢往外擴,估計差不多一年光景,這五萬戶就能全部搬進去”

“農戶,天性都是勤勞的,眼見這麼好的地方,豈有不多加利用的?完全可以每戶擁有一個魚塘,一年三熟肯定也會幹起來的”

“雖然我們豁免了三年賦稅,但他們多餘出來的糧食還是要發賣的,頭三年統一由官府收購,還是老價格,並在縣城設定大倉儲藏”

“而每一批九千青壯一應吃食、住宿、就醫、防備匪患以及可能的阿拉幹人、孟人襲擊都要細細考慮,我決定,張貔、張鳳新編的十個大營一旦初訓完成,便抽調三個大營前往”

“他們在訓練時就有紮營一項,幹起木匠活來並不比普通木匠差,就由他們統一修建營房,士兵、農戶住在一起,相互也有個照應,今後三個大營就駐紮在三個縣城裡”

“至於河道淤塞問題,一旦張九在孟加拉的事情告一段落,便可將大船調回,屆時利用季風,加上大槳,用拖網將我們的主要航道以及需要用到的灌溉用水河道疏通,此事就由水師來完成”

“噠噠.....”

正想著,張翰已經上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