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癩子一家躲在人群外偷聽。

“到底是五爺厲害,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怎麼著?”麻癩子身旁一個上年紀,和麻癩子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老漢咂吧嘴說道。

麻癩子得意洋洋,心裡已經打定主意等這樁事了,就給杜七娘找人配陰婚,還能賺點錢。這事就交給他傻子哥,看向旁邊,麻癩子語氣隨意,“哥,今晚晚點睡,有事交代你去辦。”

被麻癩子叫哥的人站在兩人身後,低著頭都比兩人高,氣勢卻矮人一大截。

麻癩子看他悶悶的,嫌晦氣懶得多看。

杜十娘不知道麻癩子一家正躲在外面,但也猜到麻癩子這麼久不出面,必定是躲起來看熱鬧,打定主意,她不能輸,不能輸給這樣的小人。

“五爺,我敬你是長輩,可要長輩沒個長輩的樣子,那我杜十娘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打斷骨頭連著親,七姐的公道我今天是討定了!小麻村這麼能耐,能越過縣令老爺要人性命,今天我這條命你們有本事就拿去!”

杜十娘掃一眼周圍,麻癩子老孃被她看得低下頭,最後盯著五爺,就算她是個女人,那又怎麼樣,她不偷不搶,靠一雙手勞動,憑什麼就做不得她七姐的主!

兩名壯漢見杜十娘言語不敬,怒目而瞪,仰著拳頭就要揍。

杜十娘不高的身板挺得筆直,眼睛一轉不轉看著五爺,大有把命交代在這的意思。

五爺盯著杜十娘,杜十娘毫不氣弱回瞪,兩人僵持半天。五爺半響才道:“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那也得有命才行,你不要以為舉人就是天,我年輕時見過的人物,比舉人厲害的多了去,都抵不過一個道理,活著才能是個人物。”

右手柺杖緩緩舉起,嘴上唸叨,“這裡無關人都出去,關門。”

這是要滅口。

杜十娘手心冒汗,可要她認錯,她就是死也不認。

周圍人你瞧我我瞧你,這架勢他們生怕走了,小麻村到時就要背上人命官司,他們這些人到時候是算幫兇還是無關者?

有人硬著頭皮,“五…五爺,要不再商量商量?”

五爺呵道:“怎麼?出去還要我請你們不成?”

這話帶上了幾分怒氣,人群爭先恐後,麻癩子家的大門這個時候成了一個葫蘆嘴,進來容易出去難,還有人推搡吵鬧,想要趕緊離開這事非地。

杜十娘臉色越來越沉,暗自警惕著兩個大漢的動作,不怕事也不代表要白白傻站捱揍,多少也要讓他們掉一塊肉,明白她杜家的姑娘可沒那麼好欺負。

“咳咳!”

“五爺……好……威風。”

一口破風箱的嗓音,比嬰孩還細,從身後屋內傳出,短短五個字,這人不知道喘多少下。

杜十娘一臉難以置信,緊跟著衝進門內,之前連氣都沒的七姐,這會子居然佝僂著腰半坐著。

“七姐?你....還活著?”

撲在杜七娘床邊,杜十娘哽咽著說不出話,後悔她為什麼要賭氣討公道,應該先叫大夫過來看看才是要緊事。

“七姐,我們去看大夫,往後你跟我一起住。”

杜七娘眼睛混沌,早就看不清眼前,唯一的小妹在跟前,她也不知道已經長成什麼樣子,好像比原來更好看,“十…..十娘。”

“七姐,你別說話,我帶你去找大夫。”

杜十娘打起精神,抹一把眼淚,要揹著人走。

杜七娘破風箱的嗓子呼呼,喘了一陣才說出話,“別,別費那個錢。我這個身體沒救了,全憑一口氣吊著。”說兩句就要喘十下,“我既然沒一口氣去了,就得幫你把話說明白。”

杜十娘含著眼淚,鼻涕一酸,愈加後悔,“別說了七姐,我這就帶你離開。”

杜七娘卻不再理會杜十孃的話,看著光芒最亮的位置,如交代後事一般。“我一輩子懦弱,受欺負就算了,我妹子卻是不能在這受氣,更不能為了我受氣。”

杜七娘咳兩聲,“揹我到外頭曬曬太陽。”說完邊歪著頭靠在杜十孃的後背,閉著眼睛,將她在麻癩子家的生活說出來。

“麻癩子一家,逼媳婦做皮肉生意,整個家都爛透了。”

杜十娘在聽到第二句的時候,身子就已經僵硬,眼珠子死死瞪著麻癩子老孃,將她躲閃的樣子印在眼裡,恨不得提把刀將人剁碎。

這麼一個勁爆訊息,小麻村還沒出去的人都呆住,實在是太匪夷所思,太喪盡天良,小麻村討老婆都難地方,居然還有人把媳婦往外送?

杜七娘:“這整個家,吃的,用的,哪一點不是逼我賣身體賺來的。小麻村一里外,麻癩子開了荒地,在那蓋一間草屋,表面上說著種東西賣,要守夜,其實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我剛來就是這麼騙我過去,其實是有人在裡面留了木牌子,代表有生意,我晚上要過去。”

麻癩子老孃發著抖,實在是這會子杜十孃的眼神實在可怕,更讓她心驚的,是五爺那看死人的眼神,眼咕嚕一轉,又哭道:“你胡說!你個病秧子賤貨就想潑黑水,活著讓人操心,死了又詐屍,讓家裡不好過,你不配做我家媳婦,滾回你的荷花村去。不只是個病秧子,原來還是個破爛貨,我說你那麼積極的要去守夜,原來是在外面有相好。老天爺啊,我家怎麼就那麼命苦啊!”

杜十娘一手拖著後背的杜七娘,轉身就從麻癩子家的牆上抽了一把柴刀,用力一擲,被五爺擋了下,刀刃插在麻癩子老孃的臉旁。

很快空氣中傳來一股騷味。

情勢轉變,之前攔在杜十娘跟前的兩個大漢,此刻不知道該怎麼辦。

杜十娘不罷休,轉身又抽了一把,朝著人就要砍。

五爺道:“還愣著做什麼,快攔!”

十七歲的姑娘,力氣不比男人,杜十娘死死抓著柴刀,說什麼也不放手。

麻癩子老孃嚇得魂飛,連滾帶爬的往門口跑,嘴裡喊著,“殺人啦!要殺人了!”

杜七娘氣息越來越弱,卻還硬撐著再說,“每次辦事,我的頭都被蒙著,可我知道,來的人有跛子,比我矮的,胖的,高的,瘦的。懷了就打掉,這樣的日子,活著的時候我沒臉說出來,現在五爺你要欺負兩個弱女子,我也做不了什麼。左不過拖著我妹離了這片苦海。”

杜十娘泣不成聲,“七姐,我一定會治好你,你堅持下,我這就帶你出去。”

五爺此刻臉黑的比烏雲壓天還恐怖,胸脯起伏,拿起的柺杖重重落下,“給我把麻癩子一家趕進來!”

麻癩子不知道里面發生什麼,一波人一波人的出來,之後就是他老孃尖叫裡面在殺人。

殺人?五爺可真夠意思!

以為五爺終於動手收拾了杜十娘,壓根沒發現往日對他只是厭煩的鄰居,此刻看他的眼神怪異厭惡還帶著排斥,沒等出聲喊住他老孃。就被人揪著領子拖進去。

不止是他,他爹,他哥,還有剛跑出去的老孃,統統被人拖進院子。

麻癩子看著五爺的黑臉,還有喘過氣來的杜七娘,驚叫一聲。

“詐屍!”

卻被五爺當胸一踹,哇的一下,一口紅噴出來。

麻癩子老孃尖叫,撲在麻癩子身上,“兒啊!你怎麼樣?”,又跪爬到五爺身邊,抓著大腿求饒,“五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癩子怎麼說也是您弟兄的孫子,他爺爺在世的時候,你可是答應過要照顧我們一家。不能杜七娘說什麼,您就信什麼啊!”

五爺柺杖一揮,將麻癩子老孃抓他褲腳的手打掉,指著麻癩子氣急敗壞,“麻癩子跟我說,他受了傷,沒辦法要孩子,杜七娘難產,他懷疑偷人,氣急了才不找大夫,把人給拖死,要真是個娼婦我提刀上荷花村都要討個說法,沒想真相這麼難以啟齒,我管不了你們。老哥哥那,我死後親自跟他賠禮道歉!”

麻癩子老孃哭嚎,“不要啊!五爺!”

麻癩子老爹臉色煞白,五爺這態度就是表明一切,麻癩子倒在地上萎靡不振,還有躲在屋裡的孫子,心下一狠,咬牙朝著杜十孃的位置磕頭。

“麻賴子幹出這檔子丟人現眼的事,是我這個當爹的沒管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