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方舟開始一點一點被壓縮。

那座聳立在裡世界的高塔,也忽然間變得千瘡百孔,且正在不斷腐朽。

農場裡散發出腐臭的氣味,那些頂著撲克牌的孩子,彷彿正在經歷某種屍變,這個過程伴隨著湮滅。

與小鎮所有的建築一樣……開始分崩離析。

以“白霧”中心,不斷被扭曲的小鎮,此刻正在自動瓦解。

這一幕震驚了阿爾法。

得是何等狠絕的一個人,能夠進行這樣決然的毀滅?

他見過不少人失去希望,最終對生命不再有任何眷戀。

可以說這個世界他們沒有勇氣生存下去了,或者說……沒有任何留戀之物。

但在死亡的那個瞬間,內心還是會掙扎與恐懼。

可白遠不一樣。

裡世界的毀滅,是一種精神層面的滅亡。

一個人要如何殺死自己的意志與精神?如何親手將自己所有留戀的一切徹底毀滅?

摧毀裡世界,這是阿爾法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死亡。

如果說死亡也有高下之分,那麼大眾意義上的死亡,便是肉體的死亡。而白遠所選擇的,靈魂的死亡。

那是一種幾乎無法抵達無法做到的死亡。

要以自身意志摧毀自身意志,彷彿站在了自己靈魂的對立面,彷彿這一刻,他是自己思維的絕對主宰。

肉體的死亡身體雖然會抗拒,但神經會透過疼痛感,會透過走馬燈的閃爍,讓求死之人放棄。

這些身體裡的細胞,傳遞著種種思想的神經元,它們是構成靈魂與思維基石,遵循的就是活下去的本能。

而白遠現在所做的,就像是一個君王,在對著他軍隊下達不容抗拒的命令——

死亡。

這是一種改變了生物本能的究極催眠。

儘管對手是在求死,但看透了這一切的阿爾法,依舊震撼不已。

甚至他有些擔心……在白遠徹底消散之前,會否被白遠窺探到那個秘密?

可很快,他計算出了結果,裡世界的崩毀太快了,白遠的精神主體,沒有足夠的時間完成情報的蒐集。

即便完成了……留待於他的,也只是魂飛魄散。

他的聲音可以傳達給白遠,此刻的白遠,也可以與阿爾法對話。

“這就是我的選擇,想要同化我,就憑你還不配。”

寧死不屈麼?

阿爾法沉默的看著這個不斷毀滅的世界,他覺得這不該是白遠這樣的人,具備的品質。

尤其是白遠話語裡的那種不屑與驕傲,根本沒有任何憤怒的意味。

他只是純粹的驕傲。這樣驕傲的男人,只能被摧毀,無法被征服。

“這個孩童,寓意著什麼?”阿爾法問出了疑惑。

能夠讓白遠這樣的人,甘於滅絕自己的裡世界,或許與眼前這個被紅瞳判定為“核心”的孩童有關。

他對裡世界的理解,終究不如白遠。所以他很這座小鎮裡,這個唯一有著真實面貌的孩童,對於白遠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什麼呢?

當阿爾法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在劇烈痛苦中的白遠,忽然間笑了一下。

他沒有回答阿爾法的問題。

因為他的神識已經開始模糊,裡世界的崩潰,也讓這個從來都站在精神力頂端的男人,無法正常的思考問題。

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白霧對自己到底意味著什麼。

是意味著希望麼?還是意味著救贖呢?

又或者真的只是意味著,這個孩子在自己的心裡,是有一席之地的?

還是說他代表著自己對自由的渴望,對啟示錄的恐懼?

白遠沒有精力去思考這些。他的身體已經開始消散。

表世界中,他依舊傲立在阿爾法與井四之間。

但裡世界中,象徵著本體的精神主體,已經開始不斷瓦解。

越來越多掌管著記憶的神經元,開始如同爆炸的行星一般,綻放出璀璨的光。

那些過往的記憶,在臨近毀滅的一刻,全部出現在白遠的腦海裡。

白茫茫的一片裡,白遠的精神體,似乎已經沒有瞳孔,他的眼神只有一片空白。

這讓他看起來像是經歷了巨大的悲傷一般,雙目變得沒有任何神采。

在一片空白的世界裡,黑桃十靠在一顆大樹下,初代就站在白遠的身邊。

幼年的白霧牽著他的衣角,小魚乾在身後揮著手。

但下一秒,他咬著牙,將一切景象全部抹除。

“消失……”

所有回憶裡的美好,都煙消雲散,他的身影忽然間變得前所未有的孤獨。

“放過我吧,哈,現在的我可沒有功夫跟你們……懺悔。”

一種從來不屬於白遠的氣質,正在怒放。

那是悲壯感。

白遠的一生,從不屑於去做任何壯麗卻無效的事情。

他抗拒著命運中所有的悲壯。

但此時此刻,他只是不斷前行,所憎惡的,所恐懼的,都已經開始消散。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極其悲壯。

阿爾法忽然有些同情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