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琮文再來的時候下了很大的雨,他幾乎是溼透的,秦向晏隨手遞過來一條毛巾,“去過連巫村?”
張琮文擦頭髮的動作一頓,“沒有。”
秦向晏點頭,然後帶著他往裡走。
這個別墅很大,兩個人住很浪費,上下三層外加一個區域性露臺,其實過於奢侈了。
沈青山不會這麼認為,反而他每天有條不紊的打理所有的事務,或許外人看來秦向晏更像是房子的主人,沈青山是管家。
沈青山從一個房間裡拿出一個袋子,秦向晏對他擺了擺手,“過來吧。”
沈青山應聲,也沒有關門,任它隨意敞開著,他走過來,不怎麼高興地說:“香在這兒了,還有土。”
東西準備齊全之後他們就往客廳走。
秦向晏蹲下將土鋪開,他跟張琮文說:“桌上有布條,在寫上你名字和生辰八字。”
張琮文沒有猶豫,把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寫了上去。
“把你的血滴上去。”秦向晏拿出沈青山早就寫好的紙遞給張琮文,示意沈青山過來滴血。
劃破手指的一瞬間,秦向晏合手,將布條用一條線穿了起來,抹上兩人的血後點燃。
成了。
“如果你能出來,那麼按我們之前說的,你們契約成,以我為證,如果你違背,你會受到反噬。”秦向晏對張琮文說。
“恩。”張琮文點頭。
沈青山將張琮文捏在手裡,即便是以後出現問題,也犯不上擔心他能作什麼么蛾子。
安然無恙的把肖秦帶出來,是最好。
秦向晏轉身,告訴沈青山,“等我開啟門以後你就把香點燃,然後插進土裡,如果我們沒出來,你就開始招魂。”指了指張琮文。
沈青山點了點頭,不放心的湊上去,“必須回來,聽見沒?”
“我說真的。”
秦向晏手上的白光如暖玉,空中多出來一條淡淡的白色的線。沈青山咬著牙,不得不接受接下來一切未知。
秦向晏笑道:“我真的會回來,事到如今,我也無處可去。”
張琮文躺在土上,嘴裡含了一個銅錢。
語畢,往生訣已成,魂魄離體,沈青山點燃了香,插在張琮文頭頂的土堆上。
他再抬頭,秦向晏在前,張琮文在後準備進入,萬鬼撕嚎。
沈青山看見門裡伸出了幾隻手,枯瘦如柴,他心裡一緊,誰知兩人都不動作,任由門裡的手將他們抓進去。
沈青山忍住沒動,看著他們消失,白光驟然一晃,然後歸於寂靜。
……
這一晃,晃出了他和秦向晏第一次認識的畫面。
莫名其妙的養了個鬼,這鬼不害人,還一點都不勝其煩的幫人。
莫名其妙養了一隻貓,一切都恍如隔世,沈青山要不是看著在地上躺著的張琮文。他就要懷疑自己所處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質疑和思考過。他都已經快忘了自己為什麼甘於現在。
秦向晏的魂體被拉扯,撕裂感比以往每次都重,身後的張琮文更是忍不住痛哼出來。
身後有一隻無形的手推著,耳邊是尖銳的哭嚎。
兩人一齊被拉扯至一塊荒地,身後那股力縱然消失。
秦向晏拍了拍褲腳,抬眼是一塊簡陋至極的門樓,來人排成長隊,渾渾噩噩的跟著前面青面獠牙的鬼,
張琮文嘴裡含著銅錢,說不出話,只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呆滯!心裡只覺驚悚。
死相悽慘的年輕人拖著一團稀爛的腸子跟在最後,老少居多,全部都神魂不清,只知跟著領路的鬼走,彷彿渾然不覺自己在哪兒。
張琮文不受控制的抖了抖,眼裡洩出驚恐。
“鬼門到了。”秦向晏說。
張琮文腳步漂浮,身體輕盈的很,他沒開口,而是直直地看著秦向晏,等著秦向晏的動作。
“你有沒有辦法解決那裡的鬼將?”秦向晏問。
張琮文點頭,四下環顧了一下,他們兩人實在是太顯眼了,其他鬼盡是一隊一隊,就只有他們是兩個散戶。
他率先走到樓門的牆垛後面,用手在地上寫字,讓秦向晏看。
“只,能,放,進,去。”
“你的意思是隻能讓我們進去,然後怎麼帶人出來還得想辦法?”秦向晏問。
中琮文點頭,他一個凡人能力有限,來了這地方連話都不能說,必須用銅錢封住自己的陽氣才能不被鬼差發現。
“行,硬闖的話估計也沒有什麼勝算,一定會引來其他鬼將,那咱們就偷偷潛進去。”
秦向晏抓著他的後領隱去了氣息去找尋無間地獄。
惡事做盡,犯盡七出的人的被十殿閻王審過就直接送到了無間地獄,這裡的刑法堪稱惡毒。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恐懼無處發洩,永無止盡的時間和空間。
真實的痛苦,沒有解脫。
秦向晏帶著他到了一個殿門口,富麗堂皇,門匾描金大字揮斥方遒,酆都大帝。
張琮文跟著他藏在殿堂門口,輕扯秦向晏的衣服,指著大殿內部,秦向晏看過去。
一人身著青龍金絲紅袍,端坐在金閃閃的案臺前,帶著怒目圓睜的面具,冷肅的看著一屋子的掛屍。
說是掛屍體也不貼切,更應該是鬼犯,都被吊在屋裡,受著這種極具穿透和虛空的視線。
秦向晏沒來由的一愣。
面具下的眼神有些熟悉,但好像過於冰冷了,更像是死人失焦。
......
“我們得先離開這兒。”秦向晏心底謹慎起來,“這個地方看起來可不太好,走!”他擔心露出破綻,趕緊帶著張琮文離開。
沒人知道,在他們離開的同時,青龍金絲袍猛地閉上了眼睛。
“我們馬上到無間,你有辦法快速找到肖秦嗎?”他們所剩的時間可能不多,這裡不存在時間,也沒有鐘錶可供他們參考。
任何機械裝置在這兒都失去作用,是一堆沒用的廢品,所以能快,絕不能慢!
張琮文點頭,然後從內夾層裡掏出一個爐,他開啟。
“這是他的名字和生前用的物品?”秦向晏問道,有些詫異,他竟然能弄到爐子。
一時間秦向晏有些惶然,看來是低估了他,這張琮文為了肖秦估摸著下了血本,毀了半生。
張琮文臉上的刀疤現在看起來不那麼駭人,反而眼神有些無辜急切。
好吧,見他這樣秦向晏也不磨嘰,輕巧的落在鬼將的面前。
張琮文被突然出現的鬼將嚇了一跳,口中的銅錢差點掉出來。鬼將立刻洪亮如鐘的怒吼。
張琮文不敢猶豫,他手中立馬捏出一個複雜的手勢。
鬼將手中即將劈下的斧刀將將頓住,許久之後收回了刀,一動不動。
秦向晏心知成了!
於是轉身帶他投入網門,裡面一瞬間黑了下來。
秦向晏腳步猛地停住,“糟了。”
張琮文同樣,一進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聽見秦向晏說話,他摸索著拉了拉秦向晏的衣服。
“嚴格來說我們還沒進無間,但已經不知道怎麼走了。”秦向晏沉下臉,黑成這樣,必須有領路鬼才行。
他說完,手中嘗試凝起光束照明,但毫無作用。
張琮文也有些不安,魂體因為過度害怕有些動盪,秦向晏感受到了,於是說:“你現在害怕也沒用了,在外面不是條漢子?槍指著頭都不怕。”
“反正出不出得去都看命,還不如賭一把。”
張琮文不能說話,咬緊了銅錢,恨不得咬成碎渣。
當務之急就是沒有方向,兩人只能瞎走一通。秦向晏還挺納悶,無邊無際的無間地獄竟然有一種香味兒。
他有些不確定是粘在衣服上的還是這邊的味道,他總聞著有一股草莓的味道,惹得他有些饞。
心緒亂飛,突然張琮文從背後拍他,抓著他的衣服直直地往另一個方向走。
秦向晏不明所以,突然一陣熱氣朝他們臉上翻湧,灼意直直地穿透他們的身體,秦向晏臉色難看的往後退了數步。
“好像......是到了。”他有些慶幸,這次運氣竟然也還不錯。
張琮文渾身痛的不行,魂體已經堅持不住,秦向晏知道時間快到了。
他連忙將人往後拖了拖,遠離岩漿池,語氣免不了有些著急,“你怎麼樣?現在你試試,看看能不能找到。”
“我們只找一次,找不到立刻回去,能明白嗎?”秦向晏說。
張琮文咬著牙點頭,從衣服裡掏出爐子,抖著手點燃了爐子裡的東西。
此時秦向晏能朦朧的看到一層紅光,猜測忽亮忽滅的應該就是岩漿池了,他只看了一眼便將手覆在火爐上方。
忍痛起咒,“請家法道,供酆明王照。”
他恍惚能看見張琮文痛苦的蜷縮在地上,硬是一聲不吭。
“請家法道,供酆明王照。”
無盡黑暗中終於亮起一點點白光,秦向晏能看見了!
張琮文突然神情空洞,嘴裡的銅錢就要咬不住,秦向晏心下一涼,這樣下去張琮文支撐不住。
“他來了......”張琮文突然開口!
!!!
秦向晏靠罵一聲,真是禍不單行,他連忙將張琮文的嘴用銅錢再次堵上,顧不上管他任他在地上躺著。
細小的聲音徐徐傳來,“張琮文......”
“張琮文......”
一聲比一聲強,其中夾雜著悶哼。
他深吸了口氣,調動了能用的鬼氣,匆匆在無間搜刮掠奪屬於這個聲音的痕跡。
“張琮文......走!”男人弱弱的聲音又出現了,隨之而來的是無數厲鬼憤怒和絕望的尖叫。
靠!秦向晏真是服了,他一把拉起試圖站起來的張琮文。
“終於找到你了。”秦向晏一手掐訣,冷冷的告訴黑暗中的某人,“肖秦,如果不想張琮文死在這裡你就不要反抗,跟我走。”他說完就將透白的網甩出去。
話音落下一道白光竄進了爐子。
秦向晏架住張琮文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身形,“我們得走了!”
張琮文眼裡閃著光點頭,不過秦向晏顧不上欣賞他眼裡的感激,連忙拖著他朝一個方向飛奔。
“如果沒記錯應該是這個方向。”
身後岩漿血海里是萬鬼傾巢而出,扭曲的撲向他們,四周淨是可怖的聲音,秦向晏聽了都忍不住一顫。
他突然覺得這趟不該下來,這後半輩子得嚇出心理陰影,這可比外面的鬼嚇人多了!
一隻枯槁的藤木慢慢悠悠的延伸過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尖利的一端猛然朝他們刺去,秦向晏迅速冷下臉,左手出其不意的甩出一張符咒。
樹藤驟然發出暴鳴尖叫,秦向晏下意識地捂耳朵,連忙帶著張琮文從側面跑。他聞著身上的草莓味兒心裡安慰自己,“媽的,我他媽今天必須歐皇附體!”
張琮文字就虛弱,這下兩人幾乎成了狼群中地羔羊。
秦向晏咬著牙,根本不知道無間的入口還有多遠,更不確定是不是這個方向,眼看著朝這邊撲咬的猛鬼越來越多,密密麻麻。
他垂下眸子,眼底微凜,手中凝起大量白光,調動了渾身的靈氣全部聚在掌心,勢如利劍,白光已經隱不住,顯露在翻騰滾燙的岩漿池上方。
利劍被他踩在腳下,兩人快的生風,孤注一擲的朝一個方向用最後的靈力衝過去。
身後是萬鬼窮追不捨,秦向晏冷笑,運氣不錯,但果不其然,總有壞事發生。
這動靜讓陰兵都出動了,入口處等了一群黑壓壓的陰兵。
張琮文有些緊張的把爐子收了收,這動作被秦向晏看到了,他故作輕鬆道:“別這麼緊張,大不了大家一起去無間再轉一轉。”
張琮文可笑不出來。
後有惡鬼,但已經出了無間,他們追不出來,現在的麻煩是眼前的陰兵。
秦向晏吸了吸鼻子,突然有點累了,要是沈青山在說不定還能給他搬一個躺椅讓他中場休息一下。
現在確實是有些沒力氣了。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笑起來。
陰兵壓在臉前,肅殺之意不言而喻,秦向晏扯了扯嘴角,無意看見最遠處的一個人。
不。
那是酆都大帝!
不知是收到了什麼指令,陰兵們個個整齊的像是複製貼上的一樣快速移過來,他瞬間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不敢停留,帶著張琮文腳下一蹬,朝遠處飛竄。
所剩無幾的力氣必須讓他儘快回去,不然就得交代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