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步行街盡頭,通往停車場道路上的積水變得更多了些。

樂茵有些犯難地盯著自已乾淨的小白鞋,然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身旁的肖霖就突然將傘塞到了她手中,繼而在她身前緩緩蹲下了身。

“上來。”

“舅舅,你是要揹我過去嗎?”

明知故問,這孩子莫不是傻?

肖霖微微沉了口氣,雨珠順著傘的傾斜角度簌簌落下,滴落在了他身上。

“把傘撐好。”

樂茵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連忙將手中的雨傘撐正,繼而小心翼翼地趴在了肖霖那寬闊而堅實的背上。

隔了多年,再次感受到舅舅身上傳來的溫暖,雖是不記得小時候是何種感覺,但此刻的樂茵,心中卻滿滿的安全感。

“舅舅,我很重吧?”

“嗯,很重。”

“真的嗎?那我不吃了,明天開始減肥。”

“故意聽不出好賴話?”

被拆穿後,樂茵偷笑著側過小臉,那隻不撐傘且環著肖霖脖頸的手攬得更緊了些。

“舅舅,你剛剛真的沒有嫌棄我嗎?”

肖霖沒說話,繼續腳步不停往前走著,只是步伐在不知不覺間放慢了些。

“我知道的,是因為舅舅很疼我,大人都不會嫌棄自已家的孩子,所以舅舅也是,對吧?”

“……”

這番分析,險些讓肖霖發心梗。

他不自然地清咳了下:“所以你現在是要把我勒死嗎?”

樂茵一驚,瞬間反應過來,連忙將攬在他脖間的胳膊鬆了鬆。

“舅舅,是不是等我再長大一些,你就會越來越老了,然後就背不動我了?”

肖霖再度無語住。

這話說得,兩人頂多也就十二歲的年齡差,連一輩都隔不了,怎麼在她嘴裡,聽起來自已馬上就到了該領養老保險金的年紀了似的。

“舅舅,等你以後結了婚有了小孩,我也會幫你帶的,就像現在你揹著我一樣,我也會揹著他玩。”

“……”

真是邪了門了,這丫頭是吃了地雷還是怎樣?

說的沒一句是他愛聽的。

甚至於使他本來還好好的心情,突然間就變得很怪異,很煩躁。

“舅舅,你什麼時候結婚啊?有點期待未來舅媽的樣子,聽周揚哥哥說,喜歡你的女生有很多呢。”

實在是忍無可忍,肖霖腳步突然頓住,微微側頭:“瞎操什麼心,有那時間就把你的學習成績提上去。”

樂茵瞬間識相地閉上了嘴,小臉緊貼在他後背,再不敢吭聲。

背後驟然間安靜下來,肖霖又一次微微側過頭,卻依舊沉默不語。

隨後他緩緩抬眸,望向那廣袤無垠、雨滴紛紛垂落的陰沉夜空。

他雖是習慣於在事情有了足夠的把握之後,才會付諸行動,給出承諾,並且對於未來,也有著自已的考量和節奏,不願輕易被他人的期待或猜測所左右。

但他目前,還是不想去做那些暫時還充滿著不確定性的事,也不願用篤定的語氣去談論那些無法確定的事。

樂茵懂得見好就收,更懂得適可而止。

同時她也明白,今天舅舅為了陪她,已經放下了工作。

整整一晚上,不但沒有電話響起,舅舅在這期間也一次都沒有拿起過手機。

所以,即便樂茵再是不捨,此刻也絕不能再去打擾到他了。

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她卻怎麼都睡不著。

綿羊數了,《出師表》也背了,就是沒有半點睏意。

一閉眼,腦海中浮現的就全都是舅舅的身影。

樂茵側過身,拿起放在枕邊的手機瞧了眼,時間已接近十一點。

這個時候,舅舅應該已經睡下了吧……

再或者,因為忙工作在通著電話?

最終,沒能抵過好奇心的驅使,她掀開被子下床,輕手輕腳地來到二樓。

當看到舅舅房間的門沒關,並且裡面還透出光亮時,她剎那間感到意外與驚喜交織。

於是再度放輕腳步,她緩緩倚靠在門側邊,悄悄從門縫往裡窺視。

結果,小腦袋才剛湊近,頭頂處突然響起的聲音,差點將她魂給嚇飛。

“大半夜這是從哪冒出來的耗子?”

樂茵下意識撫上驚魂未定的胸口,順著聲音的方向緩緩抬起眼眸。

四目相對間,她就像瞬間被抓包了一樣,尷尬地笑了笑:“是從樓上跑下來的,不是耗子,是人,舅舅……是我把你吵醒了嗎?”

肖霖開啟門,繼而自顧自地轉過身,順勢倚靠在了桌沿:“不睡覺又跑來做什麼?”

“嗯……”樂茵沉思了下:“就是想來看看你。”

說完,她隨即又補充一句:“雖然剛剛也才見過面,但感覺時間過去了好久,所以就還想再過來看看你。”

肖霖雖未言語,但從臉上的細微表情可以看出,心情大機率是不錯的。

他停頓片刻,隨後微微抬起手臂,朝樂茵晃動了下腕錶:“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樂茵很乖巧地回:“知道,我剛剛下來的時候看了手機,不過明天是週末,不用上課的。”

“不上課也要早起,六點就要起來。”

樂茵不解:“六點?為什麼要起這麼早?”

“如果你想送我,就得這個點起來。”

話落的一剎那,樂茵那張原本洋溢著愉悅的臉龐,好似被突然降臨的寒霜覆蓋,所有的愉悅感在瞬間消散得一乾二淨。

她滿是震驚與不敢置信地再次重複問道:“舅舅,你……你要走?”

肖霖微微點了點頭,神色平靜得如同無風的湖面。

與反應強烈、落差極大的樂茵相比,他看上去是那麼的坦然,彷彿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樂茵呆呆地佇立在原地,因一時間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訊息,她小手無意識地緊緊扣著。

指節因用力過度而微微泛白,指甲也隨之扎向掌心,可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可是……可是為什麼這麼突然?我以為……”

樂茵滿是困惑與不解。

但工作上的緣由總是繁瑣又複雜,肖霖不想過多解釋,縱使是解釋了,樂茵也不一定能夠完全理解。

瞧著她那可憐兮兮的模樣,肖霖心中湧起一絲不忍,但還是硬起心腸催促道:“好了,回去睡覺吧,明天我叫你。”

然而,樂茵卻彷彿被牢牢地焊接在了地上一般,一動也不動。

她眼神緊緊地盯著舅舅,仍舊一遍又一遍地問:“舅舅……明天真的要走嗎?”

微微蹙起的眉頭、不捨的眼神、顫抖的聲音,無不暴露著她內心的不捨。

“要走。”

肖霖對此也是不厭其煩地回應著。

“可……”

樂茵欲言又止,幾度到了嘴邊的話,卻又突然被她給嚥下。

不問歸期,且待重逢。

可這次又要多久,會又是三年嗎?

是不是等他下次回來的時候,自已早已上了大學?

即便在心裡拼命地勸說自已要懂事,可得知這一訊息,樂茵心裡依舊還是難受得如同被巨石緊緊壓住。

但同時她也清楚,舅舅之所以沒有像上次一樣一聲不吭地走掉,是因為她一直強忍著,一直很懂事的不去纏著他,所以他才會提前告知。

所以,現在的她又怎麼能耍賴地黏著舅舅呢?

畢竟,他的公司和員工才是更需要他的存在。

在那個爾虞我詐的商業圈,他肩負著眾多的責任與期望,企業的運轉離不開他的決策與領導,員工們也仰仗著他的智慧與魄力。

“可是東西明天中午才能去取……”

樂茵低聲嘀咕著,聲音越發沙啞,還帶著哽咽。肖霖卻聽得很清楚,詫異問道:“什麼東西?”

“胸針,是我用舅舅你給我的壓歲錢攢下來,讓人做的一枚胸針,而且也是山荷葉花形狀的……”

這番舉動,著實讓肖霖意外非常。

“怎麼……突然想到要做胸針給我?”

“因為我也想讓舅舅知道,不管舅舅你在哪裡,不管我們是否在彼此身邊,我都會一直想念著你,記掛著你……”

“什麼時候做的?”

“上個月,說是明天中午就可以去取回來了…”

“可我明天早上就要走。”

肖霖也是沒辦法,事情雖不大卻十分緊急,不管怎樣,他都必須要及時趕過去才行。

樂茵知道舅舅為難,便不再哭喪著臉,勉強露出一抹笑,繼而裝作很懂事的模樣說道:“沒關係的,舅舅。等下次回來我再給你吧,就先放在我這裡儲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