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殘月。

寒風冷瓦。

李元柔又窩回了榻上,閉眼凝神,溫存著那句:“柔兒,累不累啊……”

入一次夢,太難了,就那樣被打斷,真是不甘心,若是夢能續上就好了。

翌日,公主的儀仗行進在前往大悲禪寺的路上。

青鸞撩開車簾,低聲道:“主子,有尾巴,好像是李煜明,可要屬下探查?”

李元柔閉著眼睛,淡淡道:“無妨,隨他吧。”

青鸞漠然,原本跟著的人都是一些認不出的,如今竟換成了李煜明,不知是保護多一些,還是監視多一些。

大悲禪寺被清了場。

解籤先生如今是主持了,他親自迎了出來。

主要是李元柔捐的香火錢太多了,他太高興了,先前換觀音像欠的銀子終於有著落了,但是他面上卻不動聲色,一派安然,仿若一個視金錢為糞土的高人。

他淡然地看了一眼李元柔的肚子,露出一個平和的笑:“若是師兄還在,定然欣喜。”

李元柔之前無意中已得知諸葛洪瞻故去的訊息,如今再提起,心中仍舊傷悲不已。

解籤先生見她面露憂鬱,瞭然道:“不可追思,徒增煩憂,進去吧。”

他微微傾身,雙手合十,李元柔虔誠回禮,向廟中走去。

解籤先生眼神微妙地向後掃了一眼,李煜明不閃不避,任他打量。

大丫貼近李元柔耳邊:“解籤先生真是大變樣兒了,看上去儼然一個能洞察世事的得道高僧,有種超凡脫俗的氣質。”

李元柔頗感興趣的看著她:“洞察世事?你這都能看出來?”

大丫神色認真道:“他剛才那句不可追思,是不是意有所指?”

李元柔未答,她頓住步子,望著遠處的財神殿,神色凝重中又透著寂寥。

不可追,不可思。

大丫輕問:“公主,可要去財神殿。”

李元柔搖了搖頭,徑直向觀音殿走去。

大丫在心裡喟嘆,何止解籤先生變了,公主也變了,以前每次來都是直奔財神殿,別的殿宇根本不屑一顧,如今連財神殿都不去了。

她正感慨,李元柔突然改口道:“算了,還是先去財神殿吧,雖然現在不窮了,但是不能飄,還是得去財神爺那報個到才行。”

大丫喜笑顏開:“奴婢陪您去。”

二人衝著財神殿就去了。

李元啟和李煜明二人身穿一身常服,從觀音殿出來,正碰見過來尋李元柔的解籤先生。

李煜明按照李元啟先前的吩咐,上前謙卑地做了禮,問道:“大師,生老病死行,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如何才能不被這人生八苦所縛?”

解籤先生雙手合十回了禮,他神情肅穆:“眾生皆苦,永珍本無,唯有自渡。”

李煜明:“如何自渡?”

解籤先生:“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隨緣自在,涅槃寂靜。”

李煜明問完了李元啟讓他問的問題,看向李元啟,二人對視一眼,李元啟給了他一個繼續問的眼神。

李煜明垂眸,懷中還藏著蕭洛白寫給李元柔的信,他欺君了,他沒燒。

李煜明問道:“主持師傅,我心中有一煩憂,該當何解?”

解籤先生對答:“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李煜明:“如何才能做到離於愛者。”

解籤先生:“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即可離於愛者。”

他會心一笑:“這便又說回了方才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永珍本無,唯有自渡。”

李煜明唇邊勾起一抹苦澀,離於愛者,他做不到,自渡,他渡不了。

解籤先生繼續道:“眾生若非在黑暗之中,怎知要追尋光明?其實這世間道理,並非三言兩語能說清,諸行無常,諸漏皆苦,一切隨緣即可,強求即是苦累。”

李煜明有一瞬的恍惚,他雙手合十,虔誠道:“受教。”

解籤先生忽然又意味深長地說了句:“種如是因,得如是果,萬事皆空,因果不空,萬般不去,唯業隨身,行有不得,反求諸已,止於至善。”

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睛是看著李元啟的,這前面幾句因果之說是佛語,最後那句卻不是。

而李元啟從小熟讀四書五經,自然知曉‌“行有不得反求諸已,止於至善”這句話是出自《孟子》的《離婁章句上》,意思是當行為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時,應該反過來檢查自已並努力加以改正,解籤先生這是讓他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多反省自已,結合前面的因果一說,明顯是在斥責他若是做了什麼而引起不好的結果,皆是因為他自已所種之因,怪不得別人。

李元啟目光一沉,斥道:“大膽!”

解籤先生面容平和,並無懼意,他淡然道:“金剛怒目,不如菩薩低眉。”

李元啟眉梢微抬,這話似是勸他不要生氣,似是有認錯之意,他方才因被無端冒犯而升起的怒意息了下去。

他想起方才殿中所見的觀音像,其雙目悲天憫人,栩栩如生到讓他這個帝王都不禁為之一震。

李元啟饒有興致地道:“說起菩薩,殿中那尊水月菩薩倒是不常見。”

解籤先生道:“如鏡虛空月,影現於清池,非月形入水,諸法亦復然。”

李元啟點點頭,與李煜明向禪寺大門口行去。

身後傳來解籤先生抬高拉長的聲音:“金剛怒目,不如菩薩低眉。”

李元啟眼神微頓,腳步卻未做停留。